“启——帆——嘞！”

　　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福船上几名老士兵，训练有素地拽了绳子将船帆拉上，狂风暴雨拍打得他们眼眸酸涩难睁，海浪试图盖过一切声响，可他们不约而同地喊着口号，强眯着眼大弧度甩掉雨水，一节一节地将船帆升上。

　　船帆彻底展开的那刻，疾风将它吹得鼓涨绷紧，“喤喤”一声接一声，这福船算是在海浪中彻底稳了下来。

　　底舱的山奈得不到任何回应，她转动了身子靠近木桶，双手拽着木桶边缘，尖锐的指甲不住刮得木桶“咯咯”直响，她用尽全力吟唱着：“商枝？你还好吗？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救你！”

　　依旧没有回应，可山奈等不下去了。

　　她沉入桶内腾身一跃，“嘭”地一声闷响跳出了木桶，她的手肘擦伤了一大片，但是山奈没顾得上看一眼，匍匐着爬行。而身后的鲛尾摆动时，不慎扇掉舱内的几个木桶。山奈回头一看，只是一瞬，又继续前进。

　　有一颗粉珠子从甲板上跳了下来，入了晋离的视线后又停在了他的皂靴前，晋离蹲下将其捡起放在面前研究，他隐约记得，额娘以前也有个粉珠簪子。

　　晋离起身的时候有士兵来报：“不好啦！王爷！那条雌鲛逃出了桶！”

　　晋离敛眸，将手中的粉珠合在手心里，苍术急忙问：“可逃到海里去了？”

　　这人是负责看守山奈的，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现在这个模样。他惶恐地瞧了王爷一眼，口中干咽了道：“还在底舱游荡！似乎在找那雄鲛！”

　　晋离神色晦暗，正巧外头一道雷电闪过，白光打在了晋离脸上让人望而生畏，可他嗓音却毫无起伏，道：“备好的锁链，怎么没用上。”

　　来人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到晋离面前跪下颤着声求饶：“王爷饶命啊！”说这话的时候，那侍卫颤巍巍地伸手想去拉晋离的袍角。

　　晋离显得十分无奈，恹恹地背过手，若让这样的人坏了自己的大业，那岂不是冤枉？于是将那侍卫一脚踢翻，“全尸，怕是不能留了。”

　　那侍卫哑然失声，呆愣愣地一动不能动。

　　苍术叫了几名侍卫将那人拖走扔下海去，跟晋离抱拳告辞：“王爷放心，我这就办好！”苍术见晋离知道了的样子，便走了。

　　晋离无人地展开手掌，颔首垂眸审视那颗粉珠，眼中似乎出现了儿时的情景。未足月出生的他让皇帝对他的身份十分怀疑，连带着他母亲也渐渐怠慢了起来。他儿时的回忆并不完美，可是他对母亲的感情，是从未迟疑过的。

　　雪片子进屋不一会儿便化了，大氅脖颈处的狐狸毛传来丝丝寒意，晋离这才回过神来，随手将粉珠收进笼袖里。

　　靠岸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夜。雨停了，雪却还在下。太阳不知道躲哪儿去了，水天相交之际，一层又一层的白云被扯成棉絮般相叠，挂在万里碧空之上。

　　晋离一脚踩在沙滩上时，脚下的薄冰“咯吱”一声碎了。

　　一群人快步迎了过来，为首的那人顶着把湖色的伞，一件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锦绫披帛，梳了个倾髻，模样十分温婉，含着盈盈笑意暖声道：“王爷，可顺利？”

　　他轻声嗯了回应，随后道：“怎么出来了。”

　　那女子身后的丫鬟道：“王爷不知，王妃一大早就在这儿等着，连口热水都没喝着！”

　　“蝉衣！”那女子克制着声音，低声叫停了丫鬟的邀功，却是羞怯地低头抿嘴一笑。

　　晋离将她拉进怀里，一双温暖的手将她的手包住，“松音，勿入了寒气，将养着，时候要到了。”

　　别人不懂，松音怎么会不知道晋离的意思。晋离终于松口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就能怀个小皇子。

　　她笑着说好，想着一家三口的模样，却也想到了，如果那天来临，她就不得不和后宫的女人分享眼前这人。一时间有些怅然，得到了，却也失去的感觉油然而生。

　　就在这时，船上的士兵吊着两个铁笼下船，晋离带着松音半侧着身子去看，突然“嘭”地一声，一个箱子坠到了沙滩上，铁笼子上的水珠子震落，一下子便渗入沙中。里头的那东西一动不动，吓得松音揪着心倒吸了口气。苍术率先跑过去查看情况。

　　松音还没缓过劲儿来的时候，另一个铁笼子里的哀吟声引得她不由注意。远远看去，那活物扒着铁笼，湿漉的长发贴在胸前，伸着手再怎么找也够不到对面的铁笼。

　　松音抬眼，见晋离勾唇一笑，他很少会有这么好的心情，见其有去意，可能因为不好扔下自己去看，于是建议道：“妾身长这么大倒第一次见到鲛人，王爷，一起过去看看好么？”

　　晋离低头一看，见其满眼期待，便应允了，“好，”继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提道，“被铁链锁着，害不着人。”

　　松音点头，满心洋溢着幸福，晋离没说过情话，这关心已然是莫大的恩赐了。

　　不知不觉已靠近那铁笼，那只雌鲛人忽然转向面向他们的那面，松音看得呆了。

　　这鲛人模样倒跟南洋人有些相似，五官立体饱满，栗色长发柔亮，长得够挡着胸，皮肤白嫩吹弹可破，乳沟有滴水，芊芊玉指却指甲尖利，腰间有着蝉翼般薄透又似鱼鳍的东西，鱼尾处因有锁链不得动弹，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美。

　　“这鲛人的容貌，恐怕天下无人能敌。”松音感慨道。

　　晋离却只觉得那雌鲛白得让人感到冰冷无血，唯一让他看得上眼的，大概是那对充满野性的眼睛吧。

　　松音见晋离没回应，便提道：“昨夜雨势颇大，想来海上颠簸，王爷定没用好膳。妾身熬了点鲍鱼粥，回去热乎乎地喝上一口，正好解了王爷身上的寒气。”

　　晋离很是满意，待要转身离去时，身后鲛人又发了疯似地，用了力要将铁笼掰开，却徒劳。晋离打量，只见她凄凄地看向对面的雄鲛，晋离发现，他很享受这种求而不得的吟唱声。

　　松音离开了晋离的怀抱，走到笼子面前安全的地带对着山奈劝道：“不用担心，王爷不会让他有什么事。我们也是万不得已，只要借你嗓子一用，到时候定放你们回去。”

　　松音见其毫无反应，颇受打击。

　　而她身后的晋离却笑了笑，拿过一把剑边往商枝方向走边说：“她听不懂人话，好在看得懂这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