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撤去了清风殿的守卫,然而他日日夜夜守在沉容身边。白日,喂她吃饭,与她玩笑,或是捧一本书,坐在她身边静读,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便觉心中暖意无限,又或是什么都不做,就只这样静静依偎在一起,也不觉得无趣。
他说过的,她所求的“安宁”本是很简单的事。
沉容在他的悉心照料下身子渐渐转好,皮肤白皙却并不苍白,淡淡的透出一层胭脂色,明眸善睐,巧笑倩兮,心中被一种温暖的近乎疼痛的情怀胀满。她亦乖乖的接受太医对她的治疗,按照他说的,喝一口药,便吃一口蜜饯,或者——他干脆用接吻的方式喂给她,然而他每次都要向她多索取一点,一直到彼此脸颊涨红、情欲难耐的时候停止。他遵守了他的诺言,一直没有碰她,只是抱在一起睡觉,这让沉容觉得幸福且惭愧,并且多次提出让他去章华殿与太子妃同寝,然而他并不愿意,只是无言间将她搂得更紧。
他们绝口不提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让裂缝消散在彼此对望的眼神中。
四天后,周清澜得知了沉容生病的消息,带了许多宫外的吃食来看她,慕容恪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清风殿,想着确实有些时候没去看太子妃了,便顺势过去。
沉容将油皮纸拆开来一看:韵果、金橘水团、糖蜜糕、乳糖槌、千层儿……尽是她爱吃的,惊喜不已,握着清澜的手笑道:“不愧你我为知己,连我爱吃什么猜得到。”
周清澜坐在她对面的榻上,有些讶异的瞬了瞬目,“真的么?不过这些并不是我挑的,而是瑾瑜特地让我带给你的。”她说完有些害羞的低下头,对自己无意间流露出的亲昵称呼感到报赧。
沉容一愣,有些不自然的笑笑,问:“他为什么让你带东西给我?”
“昨天我同他出去,跟他说了一下你重病的事情,他便提议说让我带点宫外的吃食来看看你,这宫外的东西虽不比宫里的精致,但你平时吃不到,看了新鲜,必然欢喜。于是我便让他去挑一些。”清澜耐心的和她解释。
沉容听了点点头,笑道:“我给他挑了这么个好媳妇,他自然该感激我。”
清澜见她打趣自己,不由含羞带嗔的飞了她一眼,随后支颐靠在几案上,有淡淡欢喜从目中流出。她今日穿着淡绿色对襟旋袄,那清浅绿意仿佛融入她的眼中,再脉脉流出,明丽可人,仿佛是随波逐水步步生莲的仙子,沉容不禁在心中反复感叹那个叶瑾瑜的好运。
蓦地,沉容留意到清澜鬓发间一只金簪,上面镂刻两只大雁的形状,眼睛处用小小的玉石点缀,两雁盘旋绕成一圈,简洁大气。沉容噗嗤一笑,问:“这金簪是叶瑾瑜送与你的吧?”
清澜有些慌乱的将目光转向她,不自觉的用手抚了抚自己头上的那只簪子,狐疑:“你怎知道?”
“大雁乃痴情之鸟,从一而终,不离不弃。你又一向不喜金饰,觉得奢靡太过,我与你相识这样久,还是头一次见你带金簪呢,若不是他送与你的定情之物,你又怎会把它安在头上?”沉容含笑咬了一口糖蜜糕,这熟悉的味道惹得她一阵恍惚,随后拈了一块儿,递给清澜道:“你也尝尝。”
清澜似有些犹豫,并没有伸手去拿,“我母亲并不许我吃外面的东西。”
“这是什么规矩!”沉容忍不住笑起来,又劝她:“尝尝嘛,很好吃的。”
清澜小心翼翼的拈过来,放在手里掂量了半天,终于在沉容眼神的鼓励下小咬了一口,果觉甜而不腻,清净爽口,还带有淡淡的桂花香、蜂蜜、细细的蜜枣丝儿,赞叹道:“确实好吃。”
沉容见她喜欢,亦很高兴,每样都挑了一个给她,笑眯眯问道:“清澜,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清澜摇头,好奇看着她。
沉容抬眸视她一眼,抿唇笑道:“你是个地地道道的大家闺秀,却没有一点小家子气……怎么说呢,就是你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多么了不起,并不为你自己的身份所累。就像你从来不把自己的琴艺当做卖弄的本钱,你弹琴是为了娱己,而不是娱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反正就是,我觉得你很真诚。”
清澜愣愣看了沉容几眼,许久,低头笑道:“若论真诚,清月或许胜过我。”
沉容漫不经心的摇头,“那是不一样的。清月的傲气与那份小性子是她的身份赋予她的,而你,你的傲气刻在骨子里。”
默然半晌,清澜感慨叹道:“得友如此,吾之幸也。”
两人目光相触,会心一笑。
沉容伸手去将窗户推开,顿时有凉风进驻,吹起她垂落的青丝。猛然间她觉得有些冷,却仍不躲避,且深呼了一口气。清澜见状,忙劝阻她道:“快关上,你身子才好,不能吹冷风。”
沉容笑得拍手:“你这说法和太子一样呢!他也是不让我开窗户,可惜我力气没有他大,拗不过他,只好整日闷在屋子里。这会儿你来了,且让我感受感受这秋意吧。”说完仍旧面朝窗外,深情凝望漠漠天色。
清澜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默默然又吃了几口小食,目光淡淡落在沉容身上,她素衣素裙,不施脂粉,却已经美的惊心动魄,让人难以将眼睛从她身上移开,若不是那夸张的消瘦,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她是大病初愈。
“容姐姐……你与瑾瑜是不是认识?”清澜迟疑了许久,终于将心中困惑问了出来。
那日在相国寺,沉容与叶瑾瑜以熟人的口吻开玩笑,她便觉得奇怪,不过当时并没有深想。至于后来,她告诉瑾瑜沉娘子生病了,病到几乎奄奄一息,瑾瑜却并没有感到很惊讶,甚至连病因都没有多问一句,却非常主动热心的帮沉容挑了吃食。而据沉容的意思,这些全是她平素爱吃的……怎么会这么巧呢?而且,瑾瑜本身又是沉容介绍给她的……
她一向是不善于以恶意揣度他人的,然而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她与沉容相处了许久,已经渐渐习惯了沉容的美貌,自己初见她时的惊艳感也已经消退了。但是此刻,她就坐在沉容的身边——这位刚从病中恢复过来的女子,她的美显得张扬了许多。清澜恍惚觉得,西子捧心,其实也不过如此了吧?
当日她与沉容一道出现在相国寺,难道瑾瑜会漠视这样的美貌吗?不会,显然不会。
也许……也许瑾瑜一心爱慕沉容,却不想沉容会突然嫁给太子,心灰意冷。而沉容因为愧疚,将她介绍给瑾瑜,而瑾瑜接受她,也只是因为她是沉容挑选的人。
难道,这一切竟是这样的吗?
清澜的心不禁怦怦跳起来,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沉容,希望她给自己一个坦诚的答复。
沉容非常讶异的回头看她,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停顿,侧首问道:“你怎会这样想?”
“若你们不认识,他又怎会晓得你的口味?”清澜苦笑。
沉容噗嗤一声笑出来,指着几案上的一堆吃食,神色坦荡,“其实这些不见得都是我最喜欢的,但是你带给我,我感念你的心,便说我一向喜欢这些。说白了,就是为了让你高兴。”
清澜睁大眼睛,惊讶的眨了眨,“真的?”
沉容点头:“真的。”
清澜心中略松一口气,又问:“那你为何偏偏将我介绍给他?”
“这就更简单了,”沉容笑,“殿下夸过叶瑾瑜的人品相貌,也说过他还未成婚。我觉得不错,应当配得上你。”
原是这样……兰熙心中疑云终于消散,有些愧疚的双手合握住沉容的手,报赧道:“抱歉,是我多想了,你待我如此好,我却怀疑你……”
“没关系,这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谨慎一点也是应该的。”沉容微笑。
她突然低下头,脸颊绯红,小声喃喃:“我大婚那天,你一定要来。”
沉容略觉惊讶,“你已经决定好了?你们还未相处几天……”
“他懂我的琴……”清澜面色温柔,望着沉容的眼中光彩斑斓,“我心中有何事,他听我琴声便能猜出。你知道的,我所求的正是一个理解我的人,更何况,他风度翩翩、相貌俊秀……”她发现自己有些忘情,声音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咬着唇笑了。
沉容见她的样子,知是真的对叶瑾瑜动了心,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肩以示鼓励,关切问道:“那他的意思呢?”
清澜不言语,只是抬手抚上了那只大雁簪,笑道:“这是他自己画出的纹样,拿去定做的。”
“那……如果他有那些才子的通病,爱去青楼宴饮集会,又该如何?”
清澜被她问的一愣,抵眉思索了一番,答道:“其实我不太介意,我是要找一个爱我懂我的男人,又不是一个对我言听计从的忠仆。我父亲也爱去那烟花之地,也娶了几房姬妾,却始终对我母亲情意深重。如今我父亲渐渐年老,也甚少去小妾的屋中,每日与我母亲写诗作画,自得其乐。”
沉容脑中已能想象那副场景,这时她以为,瑾瑜和清澜的未来也该是那样的。
直到那天,清澜亲手将一封信交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