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自己的惊愕,沉容心中陡升寒意,难以置信问:“你喜欢他?”
白葛如梦初醒,方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脸不由更红,慌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姑娘多想了。”
然而她根本不会说谎,沉容定睛看了她半晌,叹息道:“我本以为你会恨他……就算不恨,起码也会讨厌。毕竟是他剥夺了你的自由,使你远离故国、远离家人,又夺走了你作为女子最宝贵的童贞。”
白葛羞愧垂下双睫,咬着唇,两手扭在一处,颇不自在。
“他有哪一点值得你喜欢?”沉容不解。
“姑娘,你是不会明白的。即便我没有被卖进这里,也会被别的达官贵人买走,我的生活只会更悲惨,”白葛眼中沁出了点泪花,垂首道:“姑娘你晓得每年在金国受折磨而死的汉族女孩有多少吗?得宠的还好,不得宠的,便是生不如死——家里无论大小夫人都能随意欺负,做最粗重的活儿,最后要不累死,要不就是被打骂而死,还有的,忍受不了折辱自杀。”白葛说着渐渐啜泣起来,一抬手拭去泪水,勉强的哀叹口气。
沉容默默在她肩头拍了两下,心情沉重。说实话,来金国之前,她在大周过的一直都是衣食无忧的好日子,战争离她亦很遥远,唯一让她困扰的便是生父的无情。清河与沧州距离不远,但却足够把所有的灾厄阻隔在外,生活安稳宁和,也很少有盗贼作乱。
她从来没想过,这世上还有许多人活得这般不易。
如此看来,她的确没资格指责白葛什么。
“帮我绾发吧。”沉容微笑。
来之前,她与母亲商量过,等她一走,母亲便从清河出发去叶家找哥哥,再找个隐蔽处住下。而她,则会想办法从金国逃走。
她当然不会明目张胆的逃,也不会让完颜真漠意识到她是“逃走了”,想来想去,她要离开金国,还不能惹的他迁怒清河百姓,就只有一个办法。
诈死。
她在清河时请人给她特制了药丸,服下后,便能心跳脉搏全无,身体冰冷、呼吸停止,两个时辰后,药效褪去,她自会醒来。
然而这药只有一颗,她必得好好把握时机,千万不能露了马脚。
沉容梳洗完,白葛取出一套衣裙给她,真红齐胸襦裙,边沿饰以花纹,领加彩绣,前齐拂地,后曳地五寸,外面一件朱红大袖,金线缝绣,绣以凤栖梧图案,触手生凉,有明润的触感,像淙淙流水,光华流转,尤在日光下分外夺目。
白葛目带艳羡,温柔笑道:“这是三皇子专门为姑娘准备的,姑娘快穿吧。”
沉容随便挑了件自己从清河带来的便服,淡扫那嫁衣一眼,不冷不热道:“我不喜欢。”
“不喜欢?”白葛微微一讶,低头视那衣裙,嘀咕道:“怎么会呢?多好看呀!这可是皇宫里手最巧的绣娘做的。你看这凤凰,栩栩如生的。”
凤尾长约五尺,绕了衣缘一圈,羽毛细软、金黄粼粼,镶着一颗颗小的金豆子。
沉容含笑看她,点点她的肩膀问:“白葛,不如由你来穿?”
白葛唬的忙后退,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姑娘也太折煞我了。这是三皇子专门为姑娘准备的,姑娘多少也要给个面子才是。”
沉容勾唇一笑,系好胸前襟带,款款走来,纤手抚过那光华的衣料,不经意问:“他每娶一个妾室,都会为她们准备嫁衣么?”
“当然不是了,反正我待的这三年,三皇子纳了九个小妾,都是不声不响的,也没给谁准备过嫁衣。”看沉容若有所思的模样,又补充道:“三皇子对姑娘真是很好了,听说还给姑娘准备了聘礼?”
沉容抬眸对他笑笑,算是默认。
“姑娘真是好福气,”白葛一脸艳羡。
目光上下打量了白葛一番,这姑娘和她的身量倒是差不多。沉容慢慢踱步在她周身绕了一圈,计上心来。
“白葛,”沉容揽住她的胳膊,凑在她耳边亲密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姑娘请说。”
沉容叹口气,目光幽幽转向窗外,露一层哀戚浮光,踌躇再三终于开口:“老实说吧,其实我在大周时已经有丈夫了,来到金国完全是被迫。你也知道,汉人最重‘贞洁’二字,我若就这么成了完颜真漠的人,你叫我如何对得起我的丈夫,对的起我家人?”
听她如此剖白,白葛也不禁深锁双眉、唏嘘慨叹,她自然能够体会沉容的苦楚,只是身在金国,活下去已不容易,哪能考虑这么多?
“那么姑娘的意思是……”白葛困惑。
沉容见话渐渐入港,心中大喜,忙引着她去抚那嫁衣,一手拈起那红盖头一展,笑道:“我看得出来,你心里喜欢完颜真漠,那你代我嫁给他,好不好?晚上的时候,你把蜡烛灭了坐在床边,他哪看得清你是谁?如此,我们各取所需,万一经此一夜,他看上了你,你日后便能常伴他身侧,至于我嘛……”沉容瞬一瞬目,期待看着她。
“不行不行,万一三皇子一生气,要杀了我怎么办?”白葛惊慌后退。
“你是要一辈子在金国做牛做马而死?还是赌一个机会?”沉容眸光陡然犀利起来,认真问她:“若他恼怒,第一个恼的也是我,你大可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我身上,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定然不会连累你。”
白葛似有动摇,困惑问:“可是姑娘,照这个法子,你最多只能逃掉一夜,往后的日子要怎么办呢?”
沉容垂目,略忖片刻,深吸一口气道:“来日,总还是有办法的。只不过眼下的情况更紧迫些。他身边这么多女人,总不至于把精力都放在我身上。”
的确,三皇子从未对那个女人格外留心过,亦很少有哪个女人能让他连续召唤两夜。白葛觉得有理,遂点了点头。
“你这是答应我了?”沉容惊喜。
白葛羞涩一笑。
于她而言,此事固然是危险的,然而能够重新回到三皇子身边对她的诱惑更大。她本以为自己会就这样孤独而辛劳的死去,然而上天给了她一次机会,她总得试试。即便三皇子仍是看不上她,只要她怀上孩子,那也是飞黄腾达的好机会。
所以,她愿意赌一赌。
是夜,白葛盛装打扮,战战兢兢坐在床沿,穿着原为沉容准备的大红嫁衣,头戴流苏金冠,掩上盖头,有了黑夜与盖头的双重遮掩,她方才觉得,心里有了底气。
一切如沉容所预料的那样,三皇子直到晚上才回来,他喝了点薄酒,但没有醉意。
他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躯在她面前的盖头上投下阴影,见屋里没有张灯,哈哈笑道:“你还挺主动。”
听到他略带调笑的话语,白葛胀得满脸通红,心中充满少女的甜蜜与羞涩——她还记得她失去童贞的那一夜,他从头至尾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只是单纯的把她当做泄欲的工具。他的动作非常粗暴,没有丝毫怜爱,她痛的几乎以为自己不属于自己,但却因这一夜,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对他沦陷。
完颜真漠掀开眼前人的盖头,白葛只觉呼吸一紧,大气也不敢出,指甲狠狠嵌进肉里,皮肉的痛楚暂时克制了她失声尖叫的愿望。
与此同时,她没有忘记垂下自己的脑袋,尽量让自己的容颜更少的展露在他眼中。
其实她完全不必担心,夜的漆黑完整的包裹了她,如今她只是一副干净柔软的,年轻的身躯。
完颜真漠低首在她额上吻了一下,笑道:“你终于是我的了……”
白葛愕然,心中猛然明白了些什么。她眼前渐渐覆上一层潮湿雾气,然她睁大眼,努力将泪水逼回。
她过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以至于一时没有注意到完颜真漠的反常。
“你是谁?”完颜真漠轻轻一嗅她身上的香味,随后直起身子,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淡。
她惊惧战栗,不敢回话。
完颜真漠踱步到烛台前,用火折子将蜡烛点燃,待屋里明亮,方才又转过脸来,定睛看清她面容后,蹙眉呵斥:“怎么是你?容容呢?跑了?”
他走上前来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拎起来,一双眸子沁满怒意。
她不敢骗她,浑身颤抖如羽翼未丰的幼鸟,战栗道:“三皇子饶命,奴婢……并不晓得姑娘在哪……”
他皱眉骂了一句,随后狠狠将她摔在地上,径直走出了屋子。
夜色漆黑,初春陡峭的寒意在空气中肆意延展,一如他的面色。
他召来手下吩咐了几句,人手四散开,他自己亦没有闲着,大步流星在府中阔步行走,不停转首四顾。身上衣衫单薄,却完全不觉得冷。
她现在人在何处?
他默默攥紧了拳头,待寻了半晌仍不得后,终于愤怒的一拳砸在墙垣上,一声闷响,惊起了书上几只飞鸟。
眼角扫到不远处草丛里有个影子晃了晃,看那样子应该是块石头……
他终究还是不肯放弃那点希望,朝那块石头走了过去。
“你……”完颜真漠皱眉,一把扯开沉容裹在周身的被褥。
她缩着身子蹲在这里,整个身躯都被被褥包裹着,因而远远看去,确实像块石头。
心中怒意消散了大半,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沉容显然很不习惯自己暴露在空气中,愕然与他对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低头把脸一红,用胳膊圈住自己,讪道:“你怎么在这?”
“我不在这儿,是不是该跟你给我安排的女人一夜春宵?”
很显然,他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始末。
她大窘,不习惯如此露骨的话语,顾左右而言他:“你看,今晚的星星特别美。”
她指了指天上的星辰,微笑抬首,一双眼如碧水映下了天空繁星。
他只觉呼吸一滞,忽然弯下腰,凑到她面前,笑道:“我看见了,是很美。”
沉容困惑看他。
“我说的是你眼里的星星。”他继续大言不惭。
一瞬的恍惚,她连忙错开目光,有些不知所措的揪着地上的杂草,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给自己找点事做。
身子一轻,下一刻,她已经轻轻松松的被他扛在了肩头,他右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腰,任她挣扎打骂,他都不放,径直往屋里走去。
沉容双手双脚的扑腾着,粉拳砸在他的背上,用尽了力气,大骂:“你这个金贼!你有什么资格碰我!我是大周太子的女人!你算什么东西……”
“是么,可是我得到的消息是——慕容恪已经把你废了。”
他大步跨入屋子,白葛早已不见,他扬了扬唇,把沉容抛在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