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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少年

霜染孤城花未眠 曜桑 4105 2021-04-24 12:29

  星夜之下,马儿被拴在门口一棵大树上,悄无声息的嚼草。一张藤制的长榻就摆在不远处,为其铺上松松软软的锦褥,与沉容半躺下来。

  万丈星河,无数银白的火焰缀在河底,火焰忽明忽暗,随带着人的眼里也像藏了一簇簇小火苗似的。沉容凝视南面那隐在夜色中的城墙,星光为其镀上一层银边,使得她可以分辨出轮廓,蜿蜒着,不知延伸到哪里去。

  完颜真漠的手臂搭在沉容的脑后,将她搂在怀里。这张榻并不宽大,一人卧着绰绰有余,但两人就显得有些局促了。沉容本不想和他同卧,无奈他伸手一拉,硬要她同寝,也委实没有法子。

  “我与你说个故事吧。”完颜真漠贸然开口。

  沉容正看的出神,突然听得他说话,愣了一愣,点头道:“好。”

  “从前,在一个极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小皇子,据说出生时霞光满室、奇香连绵不散,他的君父因此十分喜爱他,众人也对他寄予厚望,认为他是皇位的有力继承者。从小,他不仅要像他的哥哥叔叔们一样练习骑射,还要按照母亲的意思,读尽诗书,学习别国的语言。八岁那年,他随君父一道去山林打猎,连马都骑不稳,却遇上了最最凶狠的老虎。他和那只老虎昏天黑地的斗了半日,最后用匕首戳瞎了老虎的两只眼睛,浑身是血的奔回军营,昏睡了三天三夜,终于挺过鬼门关,醒了过来。后来,他偶然得知那日的老虎是他的一个叔叔特意放出来的,为的就是置他于死地,小皇子非常震惊,因为叔叔平时对他非常好,在他负伤回营之后,还痛哭不已,甚至亲自喂药给他喝。自此之后,小皇子才真正开始留意朝中的事。原来朝廷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平静,他的几个叔叔——也就是他父皇的兄弟,个个野心勃勃,只待皇帝一死,便准备架空小皇子篡位。朝臣中真正支持小皇子的,其实也屈指可数。在他们眼中,小皇子的许多行为都很怪异,并不符合他们心中‘英雄’的形象。而且小皇子的年纪也实在太小,根本没有法子和他们对抗。”

  他十分平静的叙说着,间或低头看她一眼,眸光温柔,手指轻扫过她的面颊,她听得入迷,一时竟未发觉。沉默的久了,方才回过神来,急切问:“然后呢?”

  “然后……”他笑,不自觉的搂紧她,目光转向西面的桃花林,轻吸一口气,道:“然后,在小皇子十五岁那年,君父将他派出了京城,督管一方军营。那是小皇子第一次离开京城,随性的护卫很多。一开始行路很顺利,但是离京城越来越远,危机也就越来越近。在京城时,他的叔叔们想要除掉他,但不能明目张胆的动手,现在他离京了,便是来之不易的机会。于是他们开始派人去暗杀小皇子,他们的人很多,来了一拨又一拨,仿佛根本杀不尽。小皇子的护卫一个个被杀死,暴尸荒野,而他只能马不停蹄的向前赶。终于有一天,他身边最后一个护卫也死去了,而他乘马疾驰进一片桃花林。那时恰好是春天,满树桃花皆开了,落红阵阵,飞花满天。他被花瓣迷了眼,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后面的追兵,也忘了要关注脚下,忽然马长鸣一声,将小皇子摔下马背,小皇子一个措手不及,便滚进了抓猎物用的陷阱。那陷阱做的很隐蔽,用花花草草铺陈的严实。小皇子这才想到追兵将至,自己一时半刻也上不去,若是被他们的人发现,必死无疑。”

  “那……发现了吗?”沉容不由紧张问。

  完颜真漠笑着揉了揉她柔缎般的乌发,被星光映照着,有星星点点的破碎光芒。

  “你可猜得到,小皇子是如何脱离险境的?”

  “不许卖关子,快说。”沉容故作凶巴巴的模样,撅了噘嘴。

  他叹息,继续将故事说完:“小皇子腰间还有箭袋,他取下一只箭的箭簇,用尽全力对准方向扎进陷阱外那只马的皮肉中,马受了惊开始狂奔,最后成功将追兵引开,没有发现身陷囹圄中的小皇子。但是不久后,小皇子便看见了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小女孩。”

  沉容已猜到他口中的小皇子多半就是完颜真漠自己,然而他忽然提及“小女孩”,不由的让她心头狂跳,隐隐觉得“小女孩”是她,这个想法实在让她脸红,幸好夜色昏黑,掩盖了她两颊的羞红之色。

  “那个小女孩梳着双环髻,两眼大而乌黑,像极了被河水打磨光滑明润的黑曜石,睫毛匀长修美,肤色白皙,似天上雪,然而她的两颊又天然带着一缕胭脂色,唇瓣柔软如花瓣。小皇子几乎以为她是这片桃林中走出的花神,是她庇佑了他。许多年后,小皇子都还记得,小女孩那天穿的是一件藕荷色的褙子,染着一株株绯红梅花,脚上的绣鞋也是梅花的图案,用银线缝绣,串以珍珠,珍珠就镶在每朵红梅的花蕊处。”

  尘封的记忆渐渐被他的话唤醒,沉容又惊又喜,又喜又叹,想不到自己原与他有过这么一段姻缘,有因便有果,有了当初的少年和女孩,才有了今日的他和她,她一时间竟不知作何感想,只是随着他的声音出神而已。

  少年不过十五岁,便已经生的剑眉星目,英俊挺拔。她看着陷阱中的少年,困惑了一阵,因为这陷阱是她想用来捉小兔子的,却没想掉了个人出来。女孩甩甩自己的小脑袋,疑惑问:

  “你是我的兔子吗?”

  故事里不常有这种说法,动物会变成妖精,变了妖精,就可幻化出人的模样。于是她想,眼前这个是不是她的兔子变出来的?

  少年很惊讶,很自然的笑了,“不是。”

  “不是?”小女孩伸手挠了挠脑袋,不甘心的又问:“那你为何会待在我的陷阱里?”

  “你的……陷阱?”少年十分诧异的盯着女孩的脸看了半天,又环顾四周。这洞挖的挺深,想也不是这个小女孩能做到的,又笑笑问:“你是谁?”

  “我是殷昙,那你呢?你又是谁?”

  少年思忖了一瞬,终究还是没有告诉她他的名字——看她的装束,定然是周国人无疑,他可不觉得在周国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名字是明智之举,于是他忽略了这个问题,直接道:“你可不可以救我出去?”

  “好呀,”女孩欢快的答应,但又流露出一丝游移:“那我得去城墙那边叫几个叔叔来,叫他们把你拉上来,你可以等我一会儿吗?”

  少年知她所说的是周国的那道城墙,忙摇首,从腰间解下一条鞭子,那鞭子的头装了钩,他甩一甩,将带钩的那一边扔到了地面上,跟女孩商量道:“麻烦你,帮我把这个鞭子扣在比较结实的树上,我会顺着它上来。”

  女孩惊叹了一番,忙着跑过去按着他的话,选了一棵最粗壮的树,钩子嵌在树干里,随后她向少年招呼了一声,少年便自己顺着鞭子攀了上来。

  他攀的很缓慢,眉头都皱在一起,一点一点用脚点着土壁,终于艰难的探出头来,女孩伸出手,在最后关头帮了他一把,少年一跃而出,两人一下子丢了平衡,摔倒在平地上。男孩就压在女孩的身子上方,女孩咯咯直笑,说他好重,让他快些起来。

  少年却情不自禁,低首亲亲女孩的脸,问她:“你多大了?”

  “八岁。”

  女孩眨巴着双眼报出这个数字,却像一记闷雷在少年的耳边炸响,他十分惊异的凝视着她,渐渐觉得有些羞愧,猛地翻身坐起,十分懊丧的将女孩拉起来,百无聊赖的挑挑拣拣地上的枯枝,问:“你是周国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开城门的时候,我的兔子跑了出去,我一着急便也跟了出来。左看右看,这周围也就一片桃花林,想必它是一定会过来的,于是我就专心在这候着,不是有守株待兔吗?我就是守洞待兔。”一面说,一面还忍不住四顾。

  少年不禁笑出了声,抬手抚了抚她的脑袋,问她:“可惜你没逮到兔子,只逮到了我。”

  女孩摇摇头,一脸天真的看着他,“那我也不亏呀。大哥哥你长得这么好看,比我的兔子还要好看。”

  虽然对她这种将人和兔子放在一起比较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但体谅她还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他倒觉得很受用,又问:“还有别人吗?只有你一个人?”

  “只有我一个人。我娘还在那座城里呢。”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女孩想了想,一双娇俏的柳叶眉颦蹙,道:“现在城门已经关上了,待明日午时城门开了我再回去吧。”

  那时候沧州还是由殷启遥镇守,两国关系也算和睦,每日城门都会开上两个时辰,供行人来往,不像今天,若无官家文书,是定然不会给人开门的。

  少年定睛望了她许久,忽然鬼使神差般说了一句:“你便留在这儿,不回去了好吗?”

  “怎么可能!”女孩大惊,连连摇头道:“我娘还在那边呢,就算不在,我是大周人,怎么能待在金国的地盘呢?”

  少年无言可辩,又不好向她诉说自己的心事,只得点头夸赞她说的对,心中却有种无力感——她这一去,他怕是再也找不到她,他们隔得不仅是这一道城墙,还有人山人海、万水千山。

  “你怎么了?”女孩见他眉宇间有惆怅之色,不由狐疑。

  “没什么。”他尽力遮掩,一边笑着把她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半开玩笑似的说:“你若是回去了,我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你,觉得有些遗憾。”

  “我娘说过,有缘自会相见。”明明是个稚嫩的孩童,说出来的话却总是让人浮想联翩,“如果无缘,见了又有何用?如果有缘,那么老天自然会安排我们相见,你大可不用烦恼。”

  他震惊不已,愣愣看了她许久,终于展颜笑了,轻轻握起她的手——她的小手柔弱无骨,温暖的、柔软的,就像这天地间尽情绽放的花朵一般。

  她也未曾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对他眨眨眼,坏笑道:“大哥哥,你是金国人对不对?我看你身上的衣饰不像是汉人穿的,还有你的汉话,总有点怪怪的。”

  他不禁有些羞愧,身为金国的三皇子,“羞愧”这种东西与他的人生完全沾不到边,然而因为这个小女孩的一句话,他却实实在在的生出了这样情绪。他恼自己的汉话说的不够好——这实在也怪不得他,毕竟他周围说汉话的人很少,他的老师也是个金人,因此也无从知晓自己说的够不够好。除此之外,他又有些郁闷,如果他是个周国人,是不是就可以跟着她一道出去?长久的,伴在她身边。

  真是可气!

  “怎么,我是金人,会让你讨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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