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诚的话语让她觉得不安。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她有什么资格让他对她这么好?
眼前的温暖像一场梦,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醒来。
但凡握不住的,她都不会觉得,那是属于她的。
然而此刻她无比贪恋他的怀抱,蜷缩着躲在他臂弯里。她想起昨晚令人作呕的场景,想起那三个男人对自己的亲吻和抚摸,她便忍不住浑身颤抖,胸口憋闷几乎窒息。
无尽的羞耻和愤恨,让她巴不得现在就去死。
“真漠,”她低低的唤他,“你抱抱我。”
男人眼眶一阵酸涩,将手臂搂地更紧,点头微笑:“恩,抱着呢,你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温柔的语气几乎可以让冰雪融化。
她摇头,不自觉扯紧了他的衣袖,“我不要,我害怕。”
手指一根根握紧,男人眼中又腾起一阵怒火和酸涩,但还是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温和道:“或者,先吃点饭?”
沉容仍是摇头,似乎根本没在意他在说什么,双眼空洞的睁着,十分茫然,须臾,她忽然楚楚可怜的望向他,问:“你为什么不亲亲我?是不是嫌弃我?”
“不是。”他毫不犹豫的否认,苦笑笑,他不碰她,只是害怕她又想起昨晚的事来,不愿意让她痛苦。
完颜真漠用手指轻轻划过她苍白的脸,目光疼惜不已,“我怕你不愿意。”
她垂眸,略忖片刻,突然拿一只手掩上完颜真漠的双眼,吻了过去。
完颜真漠不由得一惊。
这是她和他相处以来,第一次主动的亲吻他。
有泪水沿着沉容的脸颊滚落,他尝了尝,是苦涩的。
然而他的心底却比这更苦。
“是谁?”她眸中闪过一丝怨恨。
完颜真漠抱紧她,眸光暗沉,声音喑哑:“我猜,是慕容谨做的。”
他怀里的女子抖了抖,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强烈的疼痛迫使她保持清醒,咬牙继续发问: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然她怀疑过是慕容谨给她下了药,但实在想不通慕容谨做此事的动机。
“为了激怒我。”完颜真漠痛苦的合上眼,怒气再次从胸膛升起,但他必须克制住。
沉容挣扎着从爬起来,面对面直视着他,面容冰冷,“杀了他,真漠,他孤身潜入金国,身边没有多少亲随,只要你愿意,肯定能做到。”
完颜真漠惊愕看向他,许久,艰涩的转了转喉咙,道:“我肯定会杀了他,容容,你再给我点时间。”
“你要多久?”沉容面无表情问。
完颜真漠闭目,声息微弱:“一年,最多一年。”
沉容“呵呵”冷笑,毫不留情的推开他,已无半点温存的模样,裹起被子躺下,背向他,声音冷淡:
“现在明明是大好的机会,若你有心,必然当机立断,若无心,就不要答应。”
完颜真漠咬牙,“我若要他死,那自然容易,可是光是如此你觉得够吗?他那样伤你,便是死千次万次我都不觉得解恨。容容,你相信我,我定要他付出比死还要惨痛百倍的代价。”
冗长的静默,她的冷漠与抗拒似乎有一点点松动,睁开眼,试探问道:
“真的?”
“自然是真的。”完颜真漠点头。
“好,我信你。可将来若是让我发现你骗我,你会后悔一辈子。”沉容转过来,目光幽深盯着她,一字一句仿佛都承载着无限的重量。
笑容一僵,旋即眼中流转出温柔的波光,含笑应道:“好。”
沉容盯着他打量了须臾,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最终也对着他展颜一笑,声线温柔下来:“你先出去吧,我想洗个澡。”
白葛陪着沉容去兰汤殿沐浴,一路陪着小心,对于昨晚的事情也不敢多问。但是光看沉容阴阴的面色和郎主的表现,也大概猜的到是出了什么事,益发的惴惴不安起来。
一般情况,都是她为沉容宽衣,可是今次沉容站在泉池边,对她冷冷道了句:“你下去吧。”
白葛讪讪的应了,捧着本该放衣服的银盘退到屏风后面,因一时好奇,小心的探出头看了一眼,顿时惊呆!
沉容原本柔软洁白的身躯上,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深红色淤青,白葛不由得身子一颤,两手失了分寸,那银托盘便重重砸在了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响,在这空旷无声的宫殿里响得出奇。
白葛的脸顿时涨的通红。
沉容闻声转过头来,两人四目相触,气氛一瞬间紧张起来,几乎降低到了冰点,白葛想要缩回身去,可沉容的目光却像是有什么力量似的,阴沉如最深的夜色,牢牢的拽住她,让她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无形的恐惧仿佛攥住了她的喉咙。
眼睁睁的看着沉容的眸色愈发阴沉,她终于在强烈的恐惧中移开了视线,躲到了屏风后,可心仍在扑通扑通的狂跳,双腿几乎站立不住。
她蹲下来,想要把托盘捡起。
“你看到什么了?”
出乎她意料的,沉容的嗓音竟然格外悠闲,可是她背后却冒出了一圈冷汗。
“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强大的震慑之下,她用上了沉容从来不让她用的称呼——奴婢,以此来表现自己对她的绝对服从,然而她还是无法控制声音里的颤抖——这颤抖出卖了她。
对面传来水花的声音,沉容轻笑:“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是不是?”
在兰汤殿氤氲的温暖水汽中,她汗如雨下,拼命点头,声音却细如蚊蚋:
“奴婢知道。”
屏风后的女子没有再开口,白葛惴惴的坐在凳子上发愣。方才触目惊心的一幕,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知道这代表什么——这是沉容的耻辱,可能也是郎主的耻辱,这耻辱叫她窥见了,她会有什么下场?
自古以来,知道太多都不是一件好事情。她实在是很慌张——她会为此丢掉性命吗?还是被毒哑?应该不至于,毕竟沉容和她主仆一张,不会这么绝情。可是转念一想,沉容方才看她的神情,当真要杀了她似的……
她闭上眼,一颗心已被恐惧填满。
沉容将整个身子尽数埋入池中,眉目却紧缩,这一池的水化不去她的肮脏,亦无法让她忘记昨晚发生的一切,心里的苦涩几乎不能承受,唯有一遍遍的用水清洗自己的身躯,用香料的芬芳充盈自己的鼻息,她才能得到稍许的慰藉。
然而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一次次被当做棋子利用,她可以忍,然而他们变本加厉,竟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而目的仅仅是——为了激怒完颜真漠?
可笑,太可笑了,她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卷入他们斗争的旋涡,作为一个牺牲品,可以随便的利用和丢弃。他们这样的人,是决然不会有心的。
她知道自己在赌,利用完颜真漠的真心——虽然她也不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究竟地位如何,但对于现在的她而言,这是唯一可以把握的东西。
反正她一无所有,大不了就是一死。
水雾攀上她的双睫,渐渐的濡湿起来,沉重的几乎要滴下水来。可是她的双眸却干涩,方才在殿里她的泪水已经哭干,两只眼睛微微的肿起,沉容看着水中的倒影,忽的发现,不知何时开始自己已经这样憔悴。
倒是很适合去博取完颜真漠的同情。
她笑笑,整个身子向下一沉,被水淹没。
沉容连续洗了两个时辰才从兰汤殿出来,整个人晕晕的,被白葛搀扶着一脚深一脚浅的向外走,阳光暖暖的拂在她的颊上,就像是映着薄薄的一层瓷胎,白皙无暇,肌理间又透出来淡淡的粉,眸光潋滟,带着几分醉意似的。
穿过十字路,绕过假山,迎面就撞上了白氏、沈师和阮氏三位妃子,在王府的时候,就是那三个和沉容交好的汉人姬妾,后来渐渐的少了交往。
她们三人见沉容颇得郎主宠爱,心中早想着要巴结,只是沉容的态度一直淡淡的,她们也不好热脸贴冷屁股,关系是大不如前。
眼下闲着没事,正在园中赏花,没想到好巧不巧遇上了沉容,而且沉容的态度似乎出奇的好,竟然还主动对着她们笑了一笑。
这是好兆头呀!三人交换个眼神,一齐走上前来向沉容行礼,满脸带笑道:
“见过贵妃。”
沉容挑一挑眉——有意思。
“三位姐姐客气了。”沉容将手臂从白葛的手中抽出来,身姿窈窕的上前几步,眯萋着眼将她们打量一遍,脸上的笑意却是十分淡薄,“姐姐们倒是有兴致,出来赏花。”
“天气好,出来晒晒太阳,老待在屋子里倒要闷死了……我们几个福薄,不似贵妃有郎主疼爱,这不自己找找乐子,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呀?”
沉容扯了扯嘴角,象征性的笑了笑,忽然问:“姐姐们可有兴致去我屋里坐坐?我那冷清的很,许久没人来往了。”
“妹妹当真是爱说笑。郎主天天去的,怎还说没人来往?”
“难不成是因为郎主,姐姐们才不到我屋里来的?”
沉容这话说的挺坏,明明是她不理人家,主动疏远的,这会儿又把罪责推到她们头上,三人一时也有些糊涂,但很快反应过来接下这茬,笑眯眯道:“贵妃娘娘盛情邀约,我等怎好推辞?只要贵妃不嫌弃,日后我们必然常常去扶玉宫看望贵妃。”
沉容颔首微笑,“那便请吧。”
白葛听着她们谈话,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沉容现在是绝对没有心情和人家谈话聊天的,可是竟然装出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故意引这三人去扶玉宫。
她究竟想做什么?
“哎呦,白葛这丫头是怎么了?脸惨白惨白的,身子不舒服么?”
沉容闻言回头淡淡的扫白葛一眼,目色冰凉,看的白葛头皮发麻,赶紧笑笑解释道:“谢娘娘关心,我就是昨晚没睡好而已。”
听到了满意的回答,沉容回过头去,淡淡说了一句:“既然没睡好,等会儿回了扶玉殿我放你的假,好好休息了再当差吧。”
“是。”白葛脸涨得通红,讷讷应道。
如他所料,沉容开始防着她了。
于是四人慢悠悠的晃回了扶玉宫,白葛走的时候,十分自觉地对婢女们道:“你们随我一道下去吧。”
那三人以为沉容有什么体己话要与她们说,眉开眼笑的,立即乐呵呵道:“下去,快下去吧。”
白葛带上门,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随即照着常规领这几个丫鬟去喝茶。
而这里面,沉容含笑望着座下三人,手慢慢抚上了自己的肚子,修长的手指洁白细腻,映在朱红的缎子上,泛着点瑟瑟的光。
“有些账,是时候该算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