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似有若无的撩拨使她恍惚了片刻,随后心渐渐变的僵冷,冷到她的眼中难以抑制的浮现出一丝厌弃——或是对慕容恪,或是对她自己。她双眼空洞的睁着,惨白的墙顶上人影摇动——那是烛火开的玩笑,她看见自己与慕容恪以一个缠绵的姿势拥在一起,光影交叠,看似亲密无间,却永远有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墙壁,将她们生生隔开。沉容觉得那影子扎眼无比,便干脆垂下眼帘,拂去这一室不可见的尘埃,一双暗色的眸子幽深、冰冷。
慕容恪慢慢从她的周身离开,深深打量了她许久,松开手,别开目光道:“你在想什么?”
沉容失了禁锢,微微松了口气,自己默默站到慕容恪对面,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衣衫,一笑道:“奴婢什么都没有想。”
慕容恪笑着摇头,“这谎只怕你自己都不信。”
沉默片刻,沉容突然开口:“殿下年少风流,世间女子大多倾羡,又何必跟奴婢在这胡缠呢?奴婢是个无趣之人,讨不了殿下的欢心,没的还引殿下生气,殿下还是离奴婢远些的好。”
慕容恪懒懒的歪在垫子上,看她,吃吃一笑,回道:“孤看得上你,正是因为你与这世间女子不一样。”
“既然知道不一样,又何必还留奴婢在身边?”沉容幽幽叹了口气,一副怅然模样。若是当初进宫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宁愿自己从未来过。
慕容恪向她伸出手,挑眉一笑。沉容想到刚刚情景,本能的后退了一步,慕容恪却极有耐心,一动不动把手伸在她面前,一句话也不说。沉容无奈,只得上前握住那只手。
慕容恪并没有什么更多的动作,只轻轻的在她手背上摩挲。含笑盯着她,两眼明亮似星辰,“照理说,处死你,或者赶出宫,是最简单最稳妥的办法。可是赶走了你,难保没有别人过来,倒不如把你留在我身边,那人也安安心心的,不至于闹出什么乱子。”
沉容的心倏忽一凉,就像跌入了三九天里的风雪飘摇之夜,原本就苍白的脸愈发显得惨白如纸,她冷冷一笑,一颗心几乎是不跳动了,眸子里反射出些寒光——她不是早就明白么?她不是从来没有对慕容恪有过什么奢望吗?为什么听到他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她竟会感到恨?恨他薄情,也恨自己凉薄。
沉容生生一扯,把自己的手收回来,向慕容恪行礼道:“奴婢去拿糕点了。”说完转身便朝外走,像是在迫切的逃离这个地方。
慕容恪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最后忍不住唤她道:“你失望了?”
沉容的脚步止住,微微扬起下巴,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脸上已是一副淡漠无谓的样子——他若是想要以此羞辱她,那只怕要失望了,她并不以此为耻。
“奴婢不至于如此。”她的声音异常平静。
慕容恪笑着点了点头,用手叩着几案道:“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孤看到你这样,倒觉得很开心。”
沉容的胸腔控制不住的燃起些怒意,深吸一口气把它压制下去,冷笑道:“能逗殿下开心,奴婢有幸。”
“孤是说——”慕容恪突然放低了声音,脸上笑容褪去,一字一句认真道:“看到你在意,孤觉得很高兴。”
沉容身躯一僵,带着诧异回头看他,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两人目光交错之际,慕容恪莞尔而笑,沉容深吸了一口气,再三劝自己冷静冷静,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张口,却发现无话可说,便只是呆呆站在原地。
“那人选了你,极聪明,却也极笨。”
“殿下何意?”沉容故作不知。
慕容恪支颐一笑,道:“聪明,是因为他选了一个让孤舍不得的女人,笨,是因为他太高估了你,你并不无情。”
沉容哂笑,“是么?人心难测,殿下还是多存个心眼吧。”说着转身要走。
“若你无情,便不会对孤说出这样的话。”慕容恪突然下榻,三两步走到沉容身边,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手则从她的身前揽过,轻轻的拥她入怀,她身上淡淡萦绕的香气使他觉得安心,她的身躯柔软,让他心里满溢出心疼与爱怜,此时此刻,他如此深切的明白,自己对她有多么不舍——哪怕她只是出去拿份糕点,他都害怕她会像上次一样,突然消失不见。
“孤不会再给你离开的机会,也不会再给你与那人见面的机会。”慕容恪在她耳边呢喃道。
沉容惊诧对上他的目光,“殿下什么意思?”
“你会明白的。”慕容恪嘴边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撩了撩沉容的碎发。
沉容忽而沉默了,垂着眼眸,从慕容恪怀里抽身,她大概猜到慕容恪要做什么,可是她竟没有抗拒的心情,也许她隐隐也期盼着——毫无退路的自己,也能有一天,与他真心相待。
但至少,不是现在。
*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间已是初春三月。柳条抽枝,春花烂漫,晨昏之时雾气缭绕,花柳皆是一派风流景象,远看朦胧难辨,几乎以为是云朵沾上了世间的颜色而坠入凡尘,湿漉漉的,鲜嫩的可以掐出水来。沁湖绿水通透,岸上一圈的杨柳春花,倒映在水镜中,花团锦簇的,难以与冬日里的肃杀景象联系到一起。路上走动的宫人也渐渐的多了,常可见到三两天真少女在空闲时携手同游,簪花玩笑。
按仪制,每年此时,皇帝带着诸位皇子、世家公子及朝中武将一道去城郊的龙阴山进行春猎。但自八年前越皇后驾崩,国丧再加上皇上的精神一直都不太好,以至于一直延误,今年许是皇上有兴致,又命人办了起来,打算带着这些后辈们好好热闹一场。
十五这日一早,沉容帮慕容恪换上戎装,沉容第一次见慕容恪着戎装的模样,也觉得新奇,盯着上下打量了好一番,不由也在心里连连赞叹——明明是身娇肉贵的皇太子,穿上这银质的盔甲,却也合衬的很,衬的整个人朝气蓬勃的,倒是符合春日的朝气。
“殿下当真会骑马?”沉容抬眸好奇道,她实在难以想象慕容恪策马奔驰的模样,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慕容恪又好气又好笑的捏了捏她的面颊,反问道:“怎么,不信?”
沉容赶忙摇了摇头,道:“不是,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慕容恪突然低下头,坏笑着在沉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沉容的耳根挺不争气的红了,薄怒含嗔的飞他一眼道:“殿下好歹正经些吧,只当给殿下看看。”
慕容恪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你若真担心,不如随孤一道去,时刻在身边提点着,还能见到孤策马的英姿,孤再打些野味与你吃,若是打到狐狸什么的,还可以给你做件衣服。”
“奴婢不会去的。”沉容摇了摇头道:“陛下难得办一次春猎,众皇子都等着乘此机会大展身手,殿下又怎能落后?奴婢若是去了,殿下难免要花费时间陪在奴婢身边,被陛下知道了总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还未嫁过来,就已经这么替你夫君谋算了?”慕容恪笑着抬起沉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
沉容脸一红,动手把他的手打开,往后退了两步道:“奴婢不敢,还请殿下莫要开这种玩笑。”
“什么敢不敢的?等这次春猎一过,孤就去请陛下的旨。”
沉容愕然,她之前听慕容恪说那些话,也就半真半假的听着,以为他不过哄哄自己,谁想他是真的打算这么干?不过说到底,这也不过是慕容恪困住她的一种手段,一朝嫁入皇家,再想出去,便是难于登天了。
“殿下其实……可以缓一缓的。”沉容低着头道,她不想让慕容恪看出自己的不情愿,于是挑了个最温和的方式道。
慕容恪皱眉,“怎么了?孤觉得已经拖得够久了。”
沉容没有说话,她已经明白慕容恪是下定了决心了,既然如此,强辩也没什么用,事情——还是得早早解决。慕容恪去春猎的这三天,正好可以动手。
“没什么。”沉容对着他粲然一笑,那笑容在慕容恪的眼前一亮,明媚如春光。
慕容恪看着她,终是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道:“这三天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乱走动,打扫之类的事情也都交给其他宫人们去做。若是有人要找你的麻烦,能忍的就先忍一忍,孤回来以后,自然替你讨回公道。”
沉容心上一暖,微笑道:“是了,殿下只管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不必有后顾之忧。”
慕容恪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恋恋不舍道:“那孤去了。”
沉容点头,“好。”
慕容恪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她,笑道:“你不送送孤?”
沉容噗嗤一笑,“殿下说的对,奴婢送殿下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