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隐隐透出轩朗之气。
皂色白褾的小袖便服被风带起,多了几分飘逸之姿,腰系吐鹘,衬出他精瘦健朗的身躯,皮肤呈淡淡的小麦色,头发学汉人结起,固在脑后。
待看清他的相貌,沉容蹙眉恨恨嘀咕了一句“真是冤孽”,便提步要走。
但愿他只是刚巧经过,也早已把她忘的一干二净。
“容容!”那人大声唤。
沉容身子一抖,步履停住,对“容容”这个称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情不自禁翻个白眼,顺了顺气,只当没听到般继续往回走。
谁想那人并不气馁,直接上前扳住她的肩膀一转,使她不得已回头面对他。
四目相触之际,一缕欣喜自他眸中逸出,唇角微扬,无限得意,无限风光。
相反的,沉容却是凄惨的一脸苦相。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找你?沉容瞠目看他,硬把一句“不是”生生咽了下去,对他展露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轻轻掸掉他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一脸单纯的摇头道:“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小女名叫翠花。”
他愣了愣,随即哈哈捧腹起来,两手非常自然的搭在她的两肩上,身子微微俯下,正好自上往下与她四目相对,目光交错,他探到她眸心的紧张,不由莞尔微笑:“你就是我要找的人,过去是,现在也是。”
这话说的沉容迷惑起来,一时忘了要避嫌,奇道:“过去?”
“你当真不记得了……”眼中有失落一闪而过,不过很快又被勃勃的野心掩盖,明亮的摄人。
“我应当记得么?”沉容愈发不解,忽然记起在京城时他曾问过她:“我们是不是见过?”
原以为这不过是他的玩笑话,现在看来,竟是真的了。
“没关系,”他撩起她的一绺青丝,闭目深嗅,有淡淡的梅花香——与记忆中的一样,“我记得你就够了。”
他过分的亲密使她老大不自在,别扭的后退一步,略一欠身道:“我走了。”
“我送你。”他上来便牵住她的手。
她想甩开,却被他加重了力道,根本无法挣脱,随后他拦腰将她抱起,抱她上了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两人一前一后,慢慢按马而行。
清河虽民风淳朴,但一男一女大摇大摆的骑马穿过大街小巷,也实在是从未见过的奇景,一时街道上占满了百姓,引颈观望那坐在马背上的男女。男的身姿英伟,眉宇轩昂,唇角薄施一层笑意,却细心的将女子呵护在怀中,时不时低头在女子身边低喃几句。女子则沈垂臻首,以手掩面,身着浅青色的褙子,月白长裙垂在马腹上,身子婀娜,光看着通身的气派便知道是个美人。
“哎,我瞧着这女娃长得挺像前段时间刚回来的沉姑娘……”
人群中渐渐有这样的声音起来,大家定睛去看,发现果真如此。
“原来早已有了相好的,我说呢,怎么谁去找她家提亲都被一口拒绝。”
一时间,吵吵嚷嚷,又都赶去安慰那些提亲被拒的亲里。
其间一两句传到完颜真漠的耳中,他不由挑了挑眉,低头凝视她笑道:“怎么,很多人去你家提亲呀?”
“是有那么些吧……”沉容略觉局促,身子不由的向前倾了一倾。
完颜真漠会意的点点头,沉吟片刻,笑道:“本来想直接把你抢回去的,但既然你们汉人有提亲的习俗,我也不能亏待了你。”
沉容愕然,捂在脸上的手也忍不住垂下,盯他看了半晌,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摆摆手,得意一笑:“提亲啊。”
沉容不觉嘴角抽搐,呵呵冷笑两声,摇头道:“随便你,反正我和我娘都不会答应的。”
“这是你能决定的吗?”他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
“难道……不是吗?”沉容蹙眉看他,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他原本在她身前揽着缰绳的两只手突然合拢,将她往怀里一扣,紧紧箍住不许她动弹,然后低头肆无忌惮的亲了一下她的脸颊,似笑非笑挑眉看她:“现在明白了?”
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不管用武力、还是别的什么,他总会想办法抢到手。
强烈的羞耻感从心里漫上来,她开始拼命的挣扎,然而她的这点力气与征战沙场的金国三皇子完颜真漠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她死死盯着他,目光中含有怒火,亦不放弃自己毫无用处的挣扎,最后倒让完颜真漠有些不耐烦,冷斥道:“安静点。”
她冷笑一声,“当然可以,只要你放我下来。”
这话类似挑衅,完颜真漠半眯眼打量她片刻,神色冰冷,然后低头在她耳边轻语:“你逃不掉的。”
沉容的身子一颤,惊愕睁眸对着他,心中那份不安愈演愈烈,几乎搅碎她的心肠。
她遂不再乱动,垂眸深思许久,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何令他记挂之处。
“你身边娶女人吗?”
“不缺。”
“缺漂亮女人吗?”
他目露笑意,再答:“不缺。”
“所以你为何纠缠我?”沉容不禁愤怒,“就因为我曾经是太子的人?可现在已经不是了,我是废妃,废妃一点都不光彩,你抢一个太子不要的女人,你觉得很光荣?”
她故意想激怒他,让他明白如果他纳了她,那么就无形中低了慕容恪一等。他们皇族的人不是罪在乎名声和面子的么?怎会不介意……
谁知,这完颜真漠还真的不在乎。
“没关系,”他似乎理解错了沉容的意思,对她温柔笑笑,随即伸手抚着她的乌发,叹息道:“你跟着他的这些年是在是不容易,受苦了,现在回到我的身边,我自会好好待你。”
……
沉容抽搐两下嘴角,无奈的摇摇头,决定不再对牛弹琴。
不一会儿到了尹宅,完颜真漠又要抱她下马,沉容坚定拒绝,从未学过骑马的她晃晃悠悠踩到脚凳,另一只脚刚从马背上翻下来,脚底一滑,便要摔倒。
完颜真漠一揽她腰,月白裙幅一旋,稳稳当当落地。沉容睁开眼,愕然看了他须臾,随即两颊微红推开他,小声嗫嚅道:“多谢。”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对方无赖的笑。
“多谢!”沉容提高声音,不情不愿的又喊了一次。
“好了,去吧。”他满意的点点头,向她摆手。
她点点头,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看向他,眼中多了几丝狐疑。
完颜真漠以为她舍不得他,突然便很高兴,上前几步张开双臂就要拥抱她。
她身子灵巧的向边上一躲,使他扑了个空,他愕然,随后眼中的光熄灭,失落轻叹。
“什么事?”收拾完心情,他装模作样的掸掸自己的肩膀,眼神飘忽自言自语:“哎呀这天真是……灰尘太多了,浑身难受。”
这是春天,春光明媚微风和煦,哪来多少灰尘?不过她懒得拆穿他,开门见山就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在清河?”
完颜真漠身为金国的三皇子,即便日常无事,也应该待在金国内。如果他要来到清河,必须先通过沧州——沧州与金国的边缘守卫一向严谨,应该不会允许他鱼目混珠的混出来。
完颜真漠微笑着向她眨眨眼,答非所问:“过几天我会来这里提亲,虽然聘礼不会很丰厚,但迎娶你之后,我自然会有所补偿。”
“我不……”
“哦,对了,”他忽然打断她,继续微笑道:“如果我来时发现你逃走了,我还是有办法可以找到你,找到了之后,还会让你承受相应的惩罚。”
“惩罚?”她蹙眉。
“比如……”他伸出手指指了周围一圈,笑道:“把这里的人全部杀光。”
沉容愕然愣在原地,一时失去了语言的能力。虽然完颜真漠的脸上带着笑,然而他的眼底阴狠。她很清楚,他说到做到。
她不由打个寒噤,周身有寒气在游走,忍不住用双臂环抱住自己取暖。
近处的他眸光也突然柔软了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刚步入春天,还算不上暖和,快进去吧。”
她蓦然仰起脸看他,问:“你并不是特意来找我的,对不对?”
完颜真漠笑容一滞,旋即又恢复正常,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你在谋划什么?”她的目光咄咄逼人。
他低头,紧紧盯着她的眸子,一步步迫着她后退,最后她的背抵在墙上,再无退路。他用脸颊蹭了蹭她的鬓发,在她耳边轻轻吹起:“你若再问下去,我可能会现在带走你。”
沉容一惊,蹙眉紧张凝视他,双唇抿紧。
他笑笑,负手至背后退了几步,再转身上马,将马掉一个头,对她摆手笑道:“容容,你且安心等我。”说完收起鞭落,打在马腹上,马嘶鸣一声,超前奔去。
待他完全消失在她的眼前,她终于身子一软,沿着墙根蹲了下去。
怎么办?怎么办?若是她自私逃走,整个清河的百姓都会跟着遭殃。但若是不走,岂不是要乖乖成为他的俘虏?
沉容懊丧的叹口气,若是哥哥在说不定能帮她想一个办法,可惜家里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
母亲?
沉容眼前一亮,飞快的奔进屋内,在母亲的卧房内找到了她。
尹莲枝见她慌急慌忙,不知出了什么事,奇怪问:“怎么了?”
“娘,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完颜真漠的男人?”
“知道,”尹莲枝点头,“金国的三皇子,金主的皇后所生。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沉容蹙眉寻思片刻,又问:“那么,我小时候,有没有提起过这个人的名字?”
尹莲枝摇头微笑:“没有啊。”
没有?沉容苦恼的摇摇头,小声嘀咕道:“怎么会呢?难道真是认错人了?”
“什么?”尹莲枝察觉到女儿今天有些不对劲。
“那……我小时候有没有跟你提过某个小男孩,金国的小男孩?”沉容仍不死心,或许她那时候并不晓得完颜真漠的名字。
尹莲枝沉吟思忖片刻,忽然笑着点头道:“这个我记得,大约是八岁的时候,你跟我提过,有这么一个小男孩。但是具体的,你没有说。”
她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小时候最喜欢的便是与母亲唠叨,可是与那完颜真漠发生的事,她竟然没有说?
那到底是什么?
沉容只觉自己现在想知道事情真相的心情格外迫切,巴不得现在就把完颜真漠抓过来问个究竟。
不过就是想一想,还是算了。
“娘,那个小男孩,”沉容叹气,“似乎就是那个金国的三皇子完颜真漠,而且他……非常坚持的要……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