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重明困意全无,走出帐外长啸了一声,片刻后,空中便遥遥飞来一只重明鸟,落地半跪道:“见过族长。”
“沂水河那边伤亡如何?”
“轻伤五,重伤二,没有亡者。”那重明族亲兵跪着一动不动,额角却微微渗出汗珠,“属下失职,未能救出秋侍卫。”
派神保护秋瑟是我没想到的,我原以为重明这样潇洒的性子,对战争权谋之事一概不喜。但重明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更为讶异。
他微微颔首,“确实有罪,我真是,白问了游暖有没有娶妻的问题啊。”
那亲兵在重明的目光下抖了抖,双膝跪下,“请族长责罚。”
“仪凮族早已不是原来的仪凮族了。责罚你没有任何作用,现在你不必保护我了,我遣你去护卫洛书殿下左右,这小子,有够让大家不省心的。”重明语调不变,那亲兵却是舒了一口气,飞身离开不敢多留片刻。
重明吩咐完了话,才见我呆楞楞看着他,不由弯了弯眼睛,“咋啦?傻啦?”
“不,只是........很少看到你这副模样。”
重明摇了摇头正要在说些什么,突然有士兵来报,说是军中军情汇报,此时虽没有洛书坐镇。但昭翼顶着,还算进行得下去。
我们在老位置坐定,墨七便站了起来,“前方主战场,损兵四万,伤九万六千。尚有二十万士兵可继续参战。俘虏魔军五千有余。收缴的灵器,约有一万余件。”
这个数字,哪怕是胜,也实在有些难看了。昭翼的脸黑了黑,“我方丢失的灵器数量,恐怕不只一万件呢。”说着看向了顾九,“敌方如何?”
顾九站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据我方将士粗略估计,前方战场上,魔军损伤要略多于我方。”
四下里的气氛终于和缓了些许,游暖也站起来道:“昭翼将军,据士兵们的汇报,敌方似乎正在内斗,我们只要找到可趁之机,定能一举胜利。”
“敌方是在内斗,可毕竟安寂在那边,我们呢?由谁来挂帅?不能被暂时的优势迷惑了,万一出了事,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昭翼忍不住捶了一拳桌子,声音压着些许焦灼,“洛书殿下目前还未醒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塘玉关守好。”
接下来讨论的事情我便有些听不懂了,却又被重明压着,喝了两个时辰茶水才被放出来。
听得我是头昏脑胀,回到帐里倒头便睡,睡意正酣时,一阵声响却突然窜进了我的耳朵。仿佛铜鼓铁锣一齐乍响,迷迷蒙蒙睁开眼睛一看,却是重明的那个亲兵站在重明身旁,扶着重明起身,脸上尽是无辜的表情。
“大哥啊,你吵个鬼啊。”我扑腾了一下,浑身还是无力,干脆不起了,侧过身支起脑袋有气无力地抗议。
对方目观鼻,口观心,一副正派模样,脸上却微微红了。向我躬了一躬身道:“叨饶了仙君,实在抱歉,只是洛书殿下走得突然,我只能出此下策.......”
“那你也不能.........等等,你说啥。”我的瞌睡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不可置信地蹦了起来,声音都在微微颤抖。“你说,洛书他.........天啊,那安寂,岂不是.......那接下来,可怎么办啊?”
正在巡查军营的安寂打了个喷嚏,直觉告诉她,肯定是仙界那群神仙咒她。副将也在她身边顿了顿,等着她跟上,一面指着周围的军帐,颇是无奈地道:“将军,这些帐篷,很多都已经空了。”
安寂目光顿了顿,才转向别处,淡淡地“嗯”了一声,“战场打扫了吗?”
“正在清理,将军要去看看吗?”
“走走看吧。”
激战之后的战场上,风声烈烈,灰黑的烟雾还没有散去,视线所及,两两三三的魔族士兵正在行走,他们走得极慢,因为不时要停下来,辨认着地上模糊不清的尸体与灵器。
血腥的味道正是最浓的时候,安寂却没有掩住口鼻,甚至推开了副将阻拦的手臂,走上前帮着将焌倪兽族战士的尸首抬出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死得如此难看的族人,鲜血要么从他们的每一寸皮肤上滑落,要么一滴都流不出来,全身都被烧得扭曲,堆在战场旁边,都是厚厚的一层,更是不敢想象据说死伤更惨的沂水河边战争,到底是什么模样。
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
安寂握紧了拳头,闭了闭眼睛,“若是秋瑟回来,让她即刻来见我,其余所有焌倪兽族将领,开会。”
她决定照着洛书的计划试一次,反正,这场战斗的胜负,她是不想再管了。
但集结魔界的将领却比神界难太多了,很多将领此时还在包扎着伤口动弹不得,安寂无奈,只能在第一次在病房召开了会议。
“诸位,这次的失败不怪大家,原因是什么,可能大家也想到了。”安寂抿了抿唇,她的脸上终于划过了一丝悲伤,不愿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落到面前的事实,“我不得不告诉大家,我们的时代,属于焌倪兽族的战争时代,可能,已经结束了。”
“所以,我决定........”
“报——”帐外传来一声长号,安寂心里猛地打了个突,传话兵一阵风似的冲进病房,跪在众将领面前,
“报.........报,秋瑟先锋,不,不禄了。”
亏得写报的魔挑了个生僻的词,安寂才没在第一时间乱了心神。她扯了扯嘴角,拼命想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点,但嘴唇好像不是自己的,怎么也勾不起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可以发声,“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所有的将领脸上的笑容也是比哭还难看,但他们都和安寂一样,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即使他们已经隐隐预测到安寂要说的话,但此时此刻,他们依旧是焌倪兽族的将领。
“我们撤军吧!焌倪兽族全军撤出战场。”安寂只能说出这句话,热泪已夺眶而出,她立刻转过身,压着自己的嗓音,“我也会向君上请辞,从今往后,本将军和仪凮族羽将军,势不两立。”
安寂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军帐的,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满地都是翻开的古籍和沾满墨迹的纸张。
对了,还有一个神。稍稍有些讶然地陪在自己旁边,却万分顺从地又递过来一本书,“给,小寂还要看吗?”
安寂定定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对方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笑容和记忆中相差无几,沁人心脾。
她想开口,想喊出那个曾属于她的称呼,但她不确定,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这个资格。斟酌了一下,还是低低地唤出了声,“洛将军,你的伤.......”
“龙族自愈能力极强,眼下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小寂何至于与我如此生分?”洛书一听就知道安寂回过了神来,默默地收回书,“就算,不便唤我兄长,唤声相公我也是会应的啊。”
“我.........我可是个男的,你想眼睁睁看着龙族绝后?”
洛书的目光缓缓下移,挪耶道:“但秋瑟告诉我的,却不是这个说法呀。相较于小寂你原来老耍我,我还是更相信秋瑟一点。”
秋瑟........安寂的目光立刻又暗淡下来,“我问你个事,你知道,“不禄”的意思吗?”
“不禄?”洛书的声音一下子有些空,“知道。怎么,谁,不禄了吗?”
“告诉我。”
“.........小寂,节哀顺变。”
安寂瞪大了湿漉漉的眼睛,近乎咆哮,“告诉我。我要听你,再说一次。”汹涌的眼泪顺着她的脸庞簌簌流下,“洛书,你知道吗?秋瑟,她是我,最信任的将领了。我的命,多少次都是她救的。”
“准确的告诉我吧,我想再知道一次。”
一神一魔现在的高度相差无几,洛书很容易就可以把手放在安寂的肩膀上,轻轻按了按,似乎这样就可以按下安寂心中的躁乱。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诉小寂你。秋瑟,她走了。是再也不会回来的那种,走了。”洛书五指缓缓收拢,目光滚烫,掌心也滚烫,炽热的温度穿透了衣物,几乎将安寂的皮肤灼伤,
“逝者已逝,重要的是活着的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小寂,你准备好了吗?报仇,为她们,报仇!”
从焌倪兽族撤兵开始,形式就不可逆转了。
“我知道,我们马上就要拔营了。最迟后日,我们就启程离开。把战场,完完全全地留给仪凮族。”
“不。”洛书露出一个温和至极却又残忍至极的微笑,“小寂,留下你驾驭不了的士兵和将领吧。仪凮族,来得魔不多。一开始可不会拼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