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洛书的所作所为，而是因为洛书深深埋起来的真实的自己。他真的很想问问洛书，可后悔？

　　洛书一定有很多话，对谁也没有说，可每天总是一张温和无害的笑脸。是谁错了吗？似乎谁也没错，只因生而为神的无奈。贵在自知，也狠在自知。可阿郎死的时候，掉的眼泪不是假的。卿依失去孩子，他失去侄儿的时候，慌乱无措的模样也不是装的。

　　层层布局，层层算计，连至亲的神也没有放过。他终于拥有龙族全部的兵力，说一不二，绝不显山露水，甚至差点瞒过了仙帝的眼睛。

　　洛书早慧，他早就知道仙帝无法依靠。记得阿郎死的第七天，仙帝派来的天将除了吊唁，还向自己告之两万赤林军已自行驻防到唐玉关与靖陵城之间的梅谷，要协助龙族抵御魔族。自己还是低估了仙帝，竟然借阿郎的死派精锐入驻到看似无关紧要的梅谷，仙帝的眼光真是毒，好算计。洛书若是拒绝赤林军就立马暴露，不赶，仙帝就在龙族埋下一个随时能取得优势的子。

　　不过他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绝不是因为怕死，而是龙族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人能引领龙族继续走下去。

　　卿依能感觉到有什么温暖湿润的东西在拱自己的脸，混合着热气喷在额头上，带着些痒意。她的眼皮重得可怕，但即使不睁开眼，她也知道自己身边是什么东西。

　　“狗蛋，我在.........”卿依一说话口中便充斥着血腥味，令她不自觉的有些恶心。狗蛋闻言却立刻消停下来，它原本是最喜欢乱嚎乱叫的，一点点小事就要闹个不停，此时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天晚上将她捉住的神待她不薄，此处说是监牢，一应用品却都是齐全的。地面用水磨石砖隔绝地气，除了自己周身灵力被封，以及那加了禁制的牢门和不间断的守卫提醒她阶下囚的身份，她差点都误认为是有神请她来做客的。

　　之后不久，对方居然将狗蛋也送了进来，这自然是一个警告。示意她安心在这监牢里住下。她也从未想过要逃，自己左右不过是对仙帝和龙族两方有价值而已。

　　眼见着近来的守卫越发严谨，想是近期幕后之神就会来见自己。

　　抱着这样的想法，卿依安生了几天。直至今日，终是听见了踏下粗石台阶的脚步声。和以往的整齐划一不同，这次是孤零零的一个神。门外的守卫立刻打开门，恰巧有风吹进来，混合着一股阴冷发霉的味道。

　　她像是由泥捏成的，绵软无力地从被子中坐起来，靠着床栏。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是意料中的那张脸，却也是她最不想意料的那张脸。。

　　卿依重新把眼睛闭上，呜咽一声，拥着被子往后挪了一寸。叹息着道：“你来了...........”

　　“卿依姐姐..........”被褥陷下去一些，年轻的龙族太子坐落在卿依身边。他今天没有穿他身为太子特制的金色朝服，而是一身雪白如霜，黑发散乱，浑身还沾染着沁凉的寒气，像是刚刚参加了一场葬礼。

　　洛书嘴角终于没有了笑影，眼中浮现出一派的慌乱无措。就像是犯错被姐姐抓了现行的幼仙。扭扭捏捏，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才能压下卿依的火气，好一阵才忍着战栗开口搭话，“姐姐睡得好嘛？”

　　卿依顿了好一会儿，“若不是闭上眼就能看见阿郎，睡得好也是有可能的。”

　　洛书嘴角的笑立刻就僵了，他抿着唇，满脸的委屈几乎要凝成实质滴下来，“姐姐！你为什么，总是在逼我呢？”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呢？我的想法才是正确的，仙帝一定会对龙族下手，凰族覆灭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有我，才能让龙族万古长存。哪怕为此付出我的全部，也在所不惜。

　　卿依听着洛书像是动了火气，心里倒不是特别惧怕，只是惊诧于他现在竟是如此的喜怒无常。脑子里一阵阵的发昏发胀，一会是阿郎血迹斑斑的遗体，一会儿又是那支迎面射来的箭，和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

　　她忍不住抬起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声音里是止不住的颤抖，“洛书，我就问你一件事，一件，你千万千万，要实话告诉我..........”

　　洛书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忙敛了火气，忙不迭地点头答好。

　　“阿郎的死，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卿依缓慢地睁开眼，还是挡不住眼睛上传来酸痛的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随即涌了上来，看上去像是在流泪一般。

　　当年的事情之后想想，原本疑点就很多，为何安寂能在塘玉关撤军末期突然进攻，为何原本第一批就该撤走的阿郎偏要留到最后？最合理的解释，莫过于有神把城中消息递出，再拖延时间直到安寂赶来。

　　能有如此地位能知道确切消息，拖住阿郎脚步的神，在当时寥寥无几，洛书算一个，还有几个，在之后的战斗中或死或失踪，之后竟无从查起，只能不了了之。

　　但她原本是绝不相信洛书真的能有那么狠的心，会下那么狠的手。即使他后来接管了龙族的军队，逐渐废除了阿郎制定的种种军规，甚至与魔界对战时也不再上心，反而把精力投入到与仙帝的抗衡之中。

　　她也只是认为，是阿郎教得不好，洛书太过固执罢了。可是当下看来，这个曾经乖巧伶俐的孩子，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卿依甚至有点好奇，洛书对阿郎这样大的敌意，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洛书静默良久，垂下眼睛。却好在没有露出为难的表情，似乎只是在斟酌用词，卿依定了定神，心里刚刚放松了些，就听见洛书用低沉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道：

　　“当然..........”

　　卿依的心猛地被抛上万丈高峰。“我们所有仙君，都和阿郎哥哥的死有关系。”

　　这算得上是现在的洛书最直白的承认了，卿依呜咽了一声，捂住自己的脸，“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当时阿郎哥哥非要屠城，逼迫安寂撤军投降，如果魔君不够心狠，撤去军队，你知道那是什么后果吗？”这些话洛书似乎已经忍了很久，音量微微拔高，脸上尽是激动和苍凉。

　　他也等不及卿依反应，便自顾自地接着道：“龙族会独自进入魔界，长驱直入，锐不可当，清扫所有逆贼，从此名震三界。”

　　“那样不好吗..........”

　　洛书摇了摇头，满目都是痛苦之色，“不好，太不好了。欲令其亡，必使其狂。龙族所存在的最大的价值，就是抵御魔界入侵，如果没有了魔界。龙族凭什么，能在神界长存？仙帝又怎能容下手握重兵的神族？”

　　“我劝了，我跪下来求他，但是没有用。他不信我，他无论如何都不信我。卿依姐姐，他哪怕是有你一半肯听听我的，我也绝对不会走到这一步。”

　　洛书不知不觉站起来，背着手在卿依床前来回踱步，泪水顺着他的脸庞潺潺流下。

　　“姐姐，我真的没有办法。哥哥和你，都太相信仙帝，但事实上，仙帝从来就没有想过给龙族活路啊！”

　　卿依看着他这幅模样，心中竟是跟着大痛，“但是，就算是这样，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的。”

　　“不，就算这一次难关渡过了，下一次呢？下下次呢？万一我的计划也失手了，那怎么办？”洛书突然停下来，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兴奋，“所以，只要哥哥不存在，那不就好了？”

　　卿依口中发苦，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接话。洛书真诚地看着卿依的脸，但口中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姐姐，真的。我只有龙族永存这一个愿望，其余的，我都可以放弃了。”

　　包括阿郎，包括洛华，包括自己的感情，都被深深压在了心底。宁愿永不见天日，也要在泥泞中一往无前。他身后的，就是他的信仰。

　　卿依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她习惯性地抬起手，狗蛋立刻跑过来，似乎是想习惯性地舔舔卿依的手，张嘴却才猛然想起没了舌头，再怎么张，也不能感受到卿依掌心的温柔，只能恭顺地把脸埋进卿依的手里。

　　“那狗蛋呢？洛寂呢？难道他们全都挡了你的路，全都该受到伤害么？”卿依想起当时自己刚刚失了孩子，身体大损不能上场杀敌，脾气变得飘忽不定。在军营里四处寻了仙君切磋，大多让着她，赢了也不痛快。

　　洛书当时也是刚刚接手军务，正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居然还能抽出空来看她。她当时正发着火挑飞了一排侍卫。险些砸到洛书身上，吓得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派神通报了一声就一溜烟滚了回去。

　　但是第二天，洛书就抱了这只当时还是幼崽的小仙兽来，卿依的审美和洛寂相差无几，第一反应也是好丑。

　　洛书认真地巴拉巴拉一通介绍，说是雪原三巨头之首，属于耐看型的仙兽，多看看就不嫌弃了。

　　于是卿依认认真真地看了足足七天，还是觉得好丑。一天到晚掉毛不说，还老是拆家。她给它起了个略带嫌弃的名字，也仔细想过下个月就把狗蛋给送走，但每每到了那个时候，她又不忍心了。

　　一年复一年，转眼，似乎已有两万年。她已经习惯了狗蛋的声音和陪伴，一想到狗蛋当时满口是血地被送进来，她在一瞬间竟不敢相信能有如此下作之神。但既然始作俑者是洛书。这层愤怒自然要多些色彩，又悲凉又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