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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繁华(平装版) 无处可逃 4594 2021-04-24 12:23

  大洛皇城号称万宫之宫,三座大殿在京城中轴线上依次矗立,气势恢宏至极。他还记得自己曾经从龙首道走至含元殿,足足走了有一个时辰。可如此巍峨壮阔的宫殿,母亲却并不喜欢。母亲出生在江南,自小见惯的婉转秀丽的江南园林,很不习惯这般朱红赤金的宫殿。

  父亲独独为她在宫殿的东南角修筑了一个园林,仿造着母亲家中的一切,哪怕这个院落同整个皇宫都格格不入,可只要她喜欢就好。

  母亲并不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她更适合嫁入的是江南的富庶人家,而非钩心斗角的皇室。她从不奢求丈夫会立自己的儿子为储君,只是早早地央求皇帝,为儿子在江南要了一块封地。

  帝国的储君是早早立下的,因为皇后周氏出身名门,种种关系盘根错节,几乎不可能动摇她嫡子的地位。可即便如此,父亲还是动过改立储君的念头。最后当然没有实现,可皇后对他们母子的恨意早已经根深蒂固了。

  后来江载初不止一次地想,他们这般恨自己,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毕竟在这人情淡漠、权力至上的皇室中,只有自己得到了父爱的。父亲甚至歉然对母亲说:“我这一生,若还有什么歉疚,便是不能陪着你回你家乡去看一看。”

  那时母亲正轻声哄着自己入睡,长长的头发落在自己脖子里,痒痒的,他悄悄张开眼睛看了她一眼,烛光下,母亲脂粉不施,可是眉梢眼角,淡淡地光华流转,只说:“你有这心,我便满足了。”

  …………

  后背的剧痛迫得江载初不得不从皇城宫殿的梦中惊醒,勉力睁开眼睛,视线望出去还有些模糊,自己正身处一个极破败的屋内,身下垫着稻草,周遭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心下一惊,身子微微动了动,只觉得后背要裂开一样,忍不住闷哼一声。

  维桑急急忙忙跑来,跪在他面前,急急地问:“你醒啦?”

  声音还带着哭腔,又仿佛是如释重负地喜悦,江载初看不到她的脸,心底却是一松,问:“这是在哪里?”

  维桑不答反问:“我喂你喝点水吧?”

  言罢,用一个破瓷片盛了些水喂到他嘴边,小心道:“烧终于退去了些。”

  “我没事。”他昏昏沉沉地又想闭上眼睛,可旋即又睁开道,“我睡过去多久了?”其实他说完一句话都觉得吃力,却又不想她担心害怕,只能强自撑着道:“他们找来了吗?”

  “嘘……”维桑轻柔地将他的头抬起来,放在自己膝上,“你别说话啦,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再睡会儿吧。”

  他闭了闭眼睛,却又摸索着抓住她的手,牢牢地握住了,轻声道:“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维桑轻轻反握住,用哄孩子的声音道,“你睡一会儿吧。”

  他还是沉沉睡去了。

  她离他这样近,近到能看清他薄如纸的唇瓣一点血丝都没有,鬓边落下的头发,有几丝拂到了嘴边,她轻轻替他挑开,手指滑过他的脸颊,又停驻了一会儿。

  体温已经渐渐下降了。

  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三日三夜。说起来,幸好是那匹马后来竟又找到了他们。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放上马匹,又找到了这个已经破落许久的小庙,将他放了进来,总算暂时有了遮蔽风雨的地方。

  好几次深夜,她惊醒过来,总是忍不住去探江载初呼吸,生怕他就这样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可是就这样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维桑心里反倒安宁下来。

  这条路这样艰难且茫然,一眼望过去,她看不到尽头……可若是江载初死了,她反倒不用再纠结了,就这样陪着他一道死了,对自己来说,真的轻松了许多呢……

  胡思乱想的时候,靠着自己的那个人忽然动了动,用轻到只有她能听清的声音叫她名字:“维桑……”

  “我在呢。”

  “你去找他们,他们,应该也在找你。”

  她稍稍将他抱紧一些,微微笑了笑说:“我不去。”

  “听话。”他动了动,慢慢放开她的手。

  维桑安静地抱着他:“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他怔了怔,他怎么能不救呢?

  维桑的笑意更深:“江载初,我们同生共死。你能活下去,那么,我也会活下去的。”

  他无可奈何地蹙了蹙眉,维桑便伸出手指,轻轻摁在他眉间,轻声笑道:“我喜欢你不皱眉头的样子。”

  在她指尖轻柔的力道下,他慢慢舒展开眉头。

  他的嘴唇早已裂开了,上边还留着紫红色的血痂,这样狼狈,可她安静地抱着他,又觉得这样温暖。

  火焰渐渐灭了下去,维桑小心挪开江载初,往火堆里添了些柴。

  “维桑……这附近有水吗?”他迷迷糊糊地又醒转过来。

  “要喝水吗?”维桑连忙跑到他身边。

  “附近有水吗?”他有些坚持地问。

  “有个湖,在不远的地方。”维桑迟疑着说,“怎么了?”

  “我想下水洗一洗身子。”他半支起身子,脸色虽苍白,可是表情很坚定。

  “你疯了吗?你才刚刚退烧!”维桑摁住他的肩膀,“不准去。”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地落在肩上,半坐起身子,衣衫已经破烂不堪,俊秀的脸上表情却像个孩子一样:“我要去。”

  向来都是她对他撒娇,也没见他这样坚持——维桑一时间有些无措,纠结了许久,终于说:“伤口不能碰水……你若是觉得不舒服,那我帮你擦擦身子吧?”

  破庙外,因为白日里下过一阵新雨,空气潮湿,还带着泥土的味道。维桑扶着他走到外边,月色星光十分稀薄,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在很远的地方交叠在一起。

  他走得很慢,小半部分的身子重量都靠在她身上,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其实那湖水就在不远的地方,可他们走了一炷香多的工夫,才遥遥见到了水光。

  偶尔有夏虫的悄鸣声音,却更显万籁俱寂。

  一步步踏在沙沙树叶上,离那汪湖水越来越近,维桑放开他,用随身带着的帕子沾湿又绞干,走回江载初身边:“我帮你擦。”

  他转过了身,她便小心揭开了后背上破破烂烂的衣裳,借着月光,小心地擦拭。

  这几日并未来得及好好替他净身,江载初原本精壮的后背上全是干涸的血渍,不一会儿帕子就染成了暗红色,她便去湖边洗了洗,再帮他擦拭。反复了好几次,终于整理干净,维桑转到他面前,踌躇着问:“胸口我也帮你擦一擦?”

  他不能做大幅动作,维桑是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地触到年轻男人的身体。

  和白净虚弱、风度翩翩的贵族公子不同,江载初的身体显出军人才有的强悍,哪怕是重伤之后,犹可见结实的肌理。

  维桑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抚摸在他腹部的一道疤痕上,抬头问他:“这是什么?”

  “以前受过伤。”他不在意地说,“在战场上,算不了什么。”

  “肩膀上,胸口那些伤疤都是吗?”维桑怔了怔。

  “嗯。”他低低地说。

  她忽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身上伤疤虽多,却没有一道比他背后新受的三道更深更重。如果不是为了救她的话……以他的身手,又怎么会被折腾成这个样子?

  有水泽悄无声息地漫上来,凝聚在眼底,酸酸痒痒的几乎要滚落下来,她吸了一口气,想要忍住,到底还是落了下来,热热地滴在自己的手臂上,烙下瞬间的印记。

  “傻姑娘,哭什么?”他坐在地上没动,似乎想要伸手安慰她,可又牵动了身体,于是轻声笑,“每个男人的梦想,都是能救下心爱的女人。”

  她用力点了点头。

  许是因为呼吸不稳,她的指甲轻微地刮到他的胸口,有轻微的刺痛。江载初缓缓地抬起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韩维桑,我问你最后一次。”剑眉之下,他的双目璀璨如同天边明星,也带着一丝难掩的战栗与紧张,“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的掌心这样炽热,几乎叫她疑心他又开始发热,可他的动作分明又是镇定的。“我想带着你和阿庄离开这里。”他淡淡笑了笑,“天下何辜,苍生何辜,可是……那些和你、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维桑静静地看着他,年轻男人那样诚挚而恳切的眼神……让她知道,这个世上,如今也只有他,愿意毫无保留地将一切都送给自己。

  她也知道现如今是两人一起离开最好的机会,朝廷认定是马贼所为,不会牵涉到旁人。

  一个“好”字就在唇边,她几乎要说出来,可她看着他,目光盈盈,还带着水光,却只是说不出口。

  天边的星星渐渐黯淡下去了,眉眼如画,可卷轴上的墨迹已渐渐干涸了,再没有意气风发和鲜活妍动。

  江载初慢慢松开她的手,无力地滑落下去。

  她连忙扶着他。

  他微微弯下腰,笑声哑涩:“我明白了。”

  她原本只是扶着他的胳膊,一点点地贴近过去,抱着他的身子,带着哭腔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他一下一下,轻柔地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我没怪你。”

  这几日的担忧与焦虑,终于在靠着他的时候,彻底地发泄出来。维桑伏在他怀里,哭到近乎哽咽,她想和他在一起,可她不能……什么都不能……甚至不能想一想。

  “傻姑娘,我虽不能娶你,可向你保证——我会在你身边,离你很近的地方。”他低低地说,“这样想,你会不会好受一些?”

  “可我要嫁给皇帝——”她犹在大哭。

  他却依旧不徐不疾地抚着她的后背。“你嫁给皇帝,我会留在京城。不用害怕那里没人认识,我会一直在那里……”他唇角的笑意不变,却又带着淡薄的哀凉,“维桑,你想要做什么,我总会帮你。”

  “可我是要嫁给皇帝啊!”她在他怀里拼命摇头,“我要给他生儿育女,你看到会难过。”

  他伸手托起她的下颌,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低低道:“若是有那样一日,你为皇帝生下了孩子,我答应你,我会将他送上帝国最高的那个位置——这样,你会高兴一些吧?”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知不知道自己在承诺什么?

  他这般不喜朝廷内明争暗斗、兄弟争权的人,竟允诺她,会将她的孩子送上帝国储君之位……这意味着,接下去的数年,数十年,他都要和那些他不喜欢的人和事周旋,只是为了她而已。

  这一辈子,为什么要让她遇到这样一个人,却又不能同他安然走完这漫漫一生?

  或许这便是命运吧。

  维桑含着眼泪,笑着同他对视:“我不要你承诺那样多……只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他眉眼沉静。

  “若是有一天,我做了对不住你的事,请你……不要再这样喜欢我。”她深深吸了口气,一滴滚烫的泪滑落下来,“不值得。”

  “不愿嫁给我,还不许我心中记挂你吗?”他深深地凝视她,几不可闻地叹气,“维桑,这件事,我也许做不到。”

  这一晚后,江载初身上的伤一日好似一日,也不再整日昏睡。只是维桑颇为忧心的是,他们两人如今在这小小的山谷中,整日吃些野外采摘的果子——这些东西,又怎能助他恢复呢?她有些发愁地将刚刚洗净的一袋果子放在江载初面前:“我本想看看湖里有没有鱼,可又抓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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