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蒙蒙亮时,寂静的上空便传来了低沉的海螺声。“呜——呜——呜——”沉闷的声音,若有若无地在疍家湾上空回旋。
“阿爹,吹号子了!”苏喜妹轻快地从棚屋里钻出来,朝花布帘后的爷爷脆声声地喊开了。
紧接着她听到苏老爹喉咙里传来一阵“呼哧、呼哧”的喘息,接着又听到林浩然的说话:“苏老爹,你慢点。”喜妹一把拉开花布帘,爷爷正半倚在林浩然的身上,伸着那双如同老干枝的脚,哆哆嗦嗦地往地上一双破布鞋里伸去。
“阿爹!”苏喜妹急忙过去扶起爷爷,眼睛却瞟向林浩然。只见他脸上满是倦容,想必是熬了一夜。再转过头,白果却半伏在床脚,睡得正熟。“林……少爷,你没事吧?”
林浩然用手抹了把脸,轻声说道:“没事。”
“祭海要开始了。”苏喜妹接着说道。
“要开始了!”苏老爹喘息着重复了一遍,“扶我起来。”
“阿爹……”苏喜妹犹豫着又喊了一声。
苏老爹朝她摆了摆手,止住她的话:“今天我一定要去,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苏老爹在苏喜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稳了稳心神,又把她推开,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林浩然。他感觉着昨天喝了这个林小子的药,真的有些力气回到自己身上了。这个林小子其实是个挺不错的人,可惜是个外族人。一边想着,又微微地摇了摇头。
“我自己可以。”苏老爹的声音依然在喘,但真的是有些许力气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场小小的风寒,会让自己一向强健的体魄迅速衰老。本来还想着先操办了喜妺的婚礼,再看着喜妹抱上大胖儿子。但这场病让他觉得,自己兴许是看不上了。不过第一件事一定要办,还要办得风风光光的。
苏老爹一步一步走下疍家棚。看着这几个人就要出门,白果急忙跟了出来。苏喜妹走在前面,从柴堆里拖出一根较为坚硬的柴棍,塞到爷爷手里当拐棍用。
苏老爹接过棍子在地上戳了戳,觉得挺稳当,便拄着棍子往砗辕木林深处走去。雾茫茫的光线从层层叠叠的砗辕树叶中漏了下来,形成一道道光柱落在人的身躯上、地面上,就像一幅奇异的画面。不远处出现了星星点点的人影,疍家湾的人陆陆续续地往林子里走动,大家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
他们在树林里走了小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一幢小小的建筑物。整栋建筑只有三尺见方,屋檐四角如同四只展翅飞翔的凤凰,屋脊雕刻着二龙戏珠。此时正有人往凤嘴上系铜铃,晨风吹过,一时间“叮叮咚咚”的铃声在砗辕树林里响开了。
“这是我们的三婆庙,也是海神妈祖的化身,她是我们疍家人的守护神。几千年来,她一直在守护着我们,让我们躲过风浪、得到渔获,让我们祖祖辈辈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来。”看着眼前的小庙,苏老爹感叹着说道。
林浩然好奇地走近小庙,见有几个人正在把做好的祭品往供桌上摆放。看到他进来,这几个人都朝他恭恭敬敬地打着招呼。林浩然认出,其中一人正是郑福春。他朝他们微微笑了笑,便在门外站住,细细地打量起这间小庙来。
整间小庙只有一个正堂,中间是一座慈眉善目的女神雕像。女神像的脸稍微有点圆,眼睛涂得很黑,仿佛在深沉的夜色中注视着遥远的大海。她身上穿着一件黑色镶金边的汉服,上面的涂色很旧,有很多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斑斑驳驳的泥胎底色。
林浩然注意到,在供桌一角,放着一只有人脑袋般大小的螺杯,上面还拴着一根红绳。在螺杯旁边,还有一只镶着手柄的铜铃铛。那铃铛表面发黑,上面布满了奇怪的花纹,看样子是一个年代已经很久的东西了。直到很多年以后林浩然才知道,那只铜铃铛是从唐朝开元年间便开始传承下来,上面的图案是用梵文写出的佛家的六字箴言,分别是:唵、嘛、呢、叭、咪、吽。
看到苏老爹来了,忙碌着的人便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围到他身边,领头的那个就是郑大鱼。
“苏老爹,祭祀的东西我们都准备好了,就等吉时了。”郑大鱼朝苏老爹说道。
“好!”苏老爹朝郑大鱼点了点头。
接着郑大鱼又问道:“那今年的祭文……”
苏老爹朝着郑大鱼沉声说道:“今年还是我来吧,到明年就该交给你了。”
郑大鱼点了点头,转身对郑福春说道:“福春,把螺号吹起来,时间也差不多了。”
“好咧!”郑福春嘴里应着,转身到小庙里拿出那只大螺杯,站在小庙门口,对准螺尾吹了起来。刹那间,呜呜低沉的螺号声又开始在天空下传开……
在螺号声的召唤下,越来越多的人穿过树林出现在小庙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