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路其实并不好走,沿路上苏喜妹把遇上黄安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跟阮凤凰说了一遍。
“这男人还是蛮有趣的。”阮凤凰嘴里说着,脸上却不由自主地笑了。终于,她们还是按着黄安指点的方向找到了泉水。这山上泉水清凛甘甜,她们忍不住喝了几口,又洗了把脸,然后迅速把蓄水桶装满背上,急匆匆地往回走。
黄安还在原地等着当地居民拿药材来换用品,他面前的地上已经多了一小堆各式各样的树根,草叶。只是他也不认识哪些是药材,只要村民拿来,他都叫他们把东西留下。可是就那点日用品也换不了多少,有些还是他口头赊欠下来的。看到苏喜妹和阮凤凰她们回来,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朝她们喊道:“你们快过来,看一下哪些是你们要的?”
苏喜妹凭着记忆把其中一些拣出来,剩下的叫阮凤凰收拾好,先存着她知道这些树根草枝,一定会有它的用处,只是现在还不知道罢了。她把挑出来的草药拿到船上给七妹并教她熬上,等这一切忙完,已然到了中午时分。
海风习习,平静的海面清风荡漾,似乎早已忘记昨夜的狂浪。苏喜妹跪坐在船舷边上,任凭海浪把她摇来摇去。阮凤凰跟着黄安留在海滩上,还在继续等待着送药材过来的村民。
回过头再想想,早在几天以前,他们四个还是素不相识。从疍家湾逃难出走,没想到会在海上遇难,更没想到会被阮九爷救到龙门岛上,在岛上还遇上那个牵肠挂肚的人。谁又能想到刚见面又被国军一阵炮火把自己跟海匪的女儿一起轰到海上来了。在平常,他也是对海匪恨之入骨的人,现在他们却成了相互依靠相互扶持的人,这能不能说是人生无常?
午后的阳光依然炽热,明晃晃的海滩泛起层层银光。海榄树林宛如一层一层绿色的波涛,那是海浪的另一种声音,陌生而亲切。忽地想起疍家湾的老人曾说过:人不能傻傻地听海浪,会被叫走的。可是它带走的为什么会是疍家湾的人?不知不觉间苏喜妹的泪又缓缓地流了下来。苏喜妹朝天空抬起手,似乎在召唤着一只只飞翔的海鸥:你们帮我告诉疍家湾的人,我们到安南了,我们会好好活着的。
转眼间,他们在黄安的帮助下在船上过了四天,到了第五天的时候,黄安却来告诉她们他要走了。他们所在的村子由于物资匮乏,村长决定带大家到吉婆岛去,他的父母也要走了,他不得不跟着一起去。
“那……那能带上我们?”苏喜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黄安却黯然地摇了摇头:“村长不许我们带中国人。”
黄安走了,苏喜妹却看到阮凤凰的眼里满是落寞。其实与黄安相处这几天,她已经发现阮凤凰喜欢上这个小伙子了。
“凤凰,有缘的话,始终还是会见面的。”苏喜妹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讲给阮凤凰听还是讲给自己,自己的缘分又在哪里?算了,自己早已结婚了,怎的还在想着那不该想的人。龙门岛上的相遇,彻底打乱了这个女人的心。
好在这几天,初一在他们的精心照顾下。身体也渐渐恢复了过来,不知道是他本来身体底子就好,还是苏喜妹用对了药,初一的脸是一天天地红润了。黄安走后苏喜妹便把大家召集起来。
“初一、七妹,你们的黄安哥哥走了。我们也不能这样整天在海上漂泊,没有生活物资,我们很快就会脱水而死。我想往茶古海滩去,你们看怎么样?”
阮凤凰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唇轻轻地点了下头。
“苏姐姐,我们听你的。”七妹轻声说道。
七妹这丫头虽小,却是一个很懂事的人。她从小就跟着阮凤凰生活在海岛上,也成就了一身的好性情。
他们的小渔艇沿着红河口海岸线继续行驶,阮凤凰在海岛上也不曾出过远海。此时,苏喜妹只能凭着记忆中苏老爹讲述过的红河口海岸大致的方向来走。安南有个茶古海滩,还是她听苏老爹描述他年轻力壮出海时,无意中到过的一个地方。他们以太阳月亮为方向,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只知道太阳与月亮在不停地交替。直到黄安为他们所存的干粮快要吃完的时候,他们面前出现一片洁白如雪的沙滩。
看到这样的海滩,苏喜妹瞬间却崩溃了。这样的一片沙滩,就藏在疍家湾车辕林后面,细沙如雪,延绵百里。这一刻,她仿佛以为自己回到了疍家湾。看到眼前这一幕,初一也激动得无法言语,只是哽咽着流泪。阮凤凰和七妹不知所以,只好呆呆地看着这两个人。等苏喜妹缓过神来,他这才开口问道:“苏姐姐,你们这是怎么了?”
直到这时苏喜妹才发现自己失了常态:“这里很像我的家乡疍家湾。”
听她这么说阮凤凰却皱起了眉头:“我们不会是真的回到你的家乡了吧?”
经她这么一说苏喜妹猛然回过神来,抬起手用袖子擦了一把脸,“我们先上岸。”
这一行四人重新找了块礁石权当码头,放下榄绳一起使劲把小船推上岸来,以防被海浪刮走。然而,正当他们要缓一下气的时候,白茫茫的沙滩上却跑来一群黑瘦的安男人,嘴里还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这一番话听得阮凤凰眉头直皱。
“他们在说什么?”苏喜妹转身阮凤凰问道。
“他们说中国有人来了,这里是安南的地盘要赶我们走。”阮凤凰脸上满是愁容说道。
“凤凰姐,我们真的没地方去了吗?”一听这话七妹终于忍不住“哇”地哭了出来。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她都没有哭。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哭了,她觉得自己也像一只小船,终日在海上不停地飘啊飘啊,却不知道哪里是个头。
阮凤凰轻轻拉过她的手:“好妹子,别哭。不管遇到什么事,总会有办法的。”
初一也跟着眼汪汪地看着她说道:“七妹,你放心。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没有你的照顾我早就死了。从今往后,不管遇上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七妹哽咽着“嗯”了一声。
“我们只是来避难的,你好好跟他们说一下,或许他们会收留我们。”苏喜妹跟阮凤凰轻声说道。
阮凤凰对着那些安南人“叽里咕噜”地讲了一通。
为首那个却冲着他们摇了摇手,“噼里啪啦”地指着她们身后的船讲着什么。
阮凤凰犹豫着看了看身后的船,又看了看苏喜妹终于喃喃地说道:“他们想要这张船出海。”
“没有船我们怎么办?”初一愣住了。
一个生活在海上的民族没有了船,便相当于把他们的命都拿走了。
“为什么要我们的船?”七妹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两只脚在沙地上使劲地踩着,似乎她说的话是踩出来的,“他们要船可以自己做,这是我们的船,我们凭什么要给他们?”她那憋得通红的小脸充满了委屈。
“他们说船给他们,我们可以留在这里。”阮凤凰继续说道。
苏喜妹扭头看着搁在沙滩上的小鱼艇,这张小船陪着他们乘风破浪,把他们带到这个地方,也把生命给了他们,就这样放弃也是万分不舍。但是只要能留下来,只要能活着。放弃再多的东西她也愿意。“给他们吧,我们先给自己找个安身之地。只要人能活着,总会活出一片天地的。”
那些安南人把船拉走的时候,七妹又哭了起来。初一心里虽然难受,但他却没有哭,他是个男孩子,那能像女孩子一样哭鼻子呢。在阳光炽热的照射下,小渔船很快就被那些安南人重新推下海。海风旋转,船在海面上摇摇晃晃地飘荡着,三位姑娘、一位男孩,依偎着坐在海滩上,看着这条船一点点地消失,终于什么都看不见了。你要承载着他们生命的船就这样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