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新年很快就过去了。每当睡觉到深夜，苏老爹那宛如破锣般的咳嗽声便一阵阵响起。这咳嗽让苏喜妹心乱如麻。眼看过了年，疍家湾的渔民又要开始出海捕鱼了。

　　苏老爹把自家的小渔船拉上海滩，开始整天围着渔船修修补补，他要做好出海前的准备工作。苏喜妹则把那些用旧了的网细细地检查着。要是网破了，就是打到鱼，也拉不上来。祖孙俩正在忙碌着，郑大鱼却远远地走了过来。

　　苏老爹往天空中看了一眼，黑蒙蒙的乌云压得很低，像是准备在平静的海面上弄出一些什么大动作似的。偶尔几滴豆大的雨点砸下，地面上瞬间蒸腾起一阵闷热。苏老爹知道，有一场暴风雨正急着往这边赶。

　　他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朝郑大鱼喊道：“暴风雨要来了！等过了这场雨，就可以出海了。”

　　郑大鱼疾步走向苏老爹，黝黑的皮肤上泛着一层丝丝密密的汗珠，光着膀子的上身带着一条深灰色的毛巾。他气喘吁吁地朝苏老爹说道：“老爹，我找你说个事。”

　　“大鱼，什么事啊？”苏老爹从渔船上慢慢爬下来，声音里带着间歇的喘息，宛如打铁铺里拉风箱的声音。他知道，那是那块堵在胸口里怎么也咳不出来的痰在作怪。

　　苏老爹没有理会这件事，他也没有时间去理会，因为他要赶着出海呢！他心里盘算着，今年要多出几趟海，给喜妹攒下一点嫁妆，这样她就可以风风光光地嫁人，自己也可以安心了。

　　“在补船呢？”郑大鱼客气地说了一声，随后眼睛往正在整理渔网的苏喜妹看了一眼。他嘴里客气地说着话，脸上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大鱼，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苏老爹转动着那双浑浊的眸子，把郑大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着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又说了一句，“大鱼，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老爹，是这样，你看今年还没出海呢，暴风雨就来了。我跟福春他们几个合计了一下，在这海滩前面的砗辕林里给你修了一间疍家棚，你就带着喜妹在那里住下吧！你看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整天漂在海上也不好是不是？”郑大鱼犹豫着，终于把这段话说出口了。

　　苏老爹静静地等着郑大鱼把这话说完，扭过头又往正在渔船上忙碌着的苏喜妹望去，眼里透出一丝无奈：“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在这疍家湾里，大家都是靠海里这点东西过活。我们还能做，怎么能靠你们来照顾？过两天我也跟着你们一起出海，我不走远，跟在你们后面就是了。”说完就往身后的船梯爬了上去。

　　“老爹……”郑大鱼还想说些什么，却给苏老爹摇摇手制止了。

　　苏喜妹趴在船沿上把苏老爹拉上船，自己则迅速地爬了下来，快速走到郑大鱼面前：“大鱼叔，刚才你们说的话我也听到一些。我爷爷他……身体确实不好，我也劝着他不要再出海了，可是我劝不了他。大鱼叔，要不这样行不？我把爷爷留在岸上，我跟你们的船出海。我还可以到海里捞珍珠的。”

　　“喜妹，我知道你水性好，可是你出海了，谁照顾老爹？”

　　苏喜妹黯然地往那破旧的小渔船上看了一眼，随后又咧开嘴角笑了笑：“你们就帮我劝爷爷住下来吧！只要人活着，总会有口饭吃的。就是住在岸上，也有活人的法子。”

　　郑大鱼朝苏喜妹点了点头：“多看着你爷爷点，他这个人脾气倔。我再跟福春他们合计合计，估计他会听福春的。”

　　苏喜妹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面就有个东西莫名地往下沉，她知道大鱼叔的意思。确实，只要她嫁给郑福春，往后他们爷孙两个都会有一个依靠了。可是每每想到这件事，她的心却堵得慌。

　　看着郑大鱼走远了，苏喜妹黯然地爬上自家渔船，也没有心情再整理渔网了。她默默地钻进船舱，那花布包着的银子还在。可是，给她银子的那个人却变得遥远了。

　　这时，外面传来“砰、砰、砰”的响声。苏喜妹钻出船舱，看到苏老爹正举着一把铁锤，往船上的破洞补上一块新板。

　　这船确实太老了，它亲眼见证了苏老爹的婚礼与生子，见证了苏喜妹阿爸阿妈的成长与离去，也见证了苏喜妹的出生与成长。

　　那一天，苏老爹带着儿子与媳妇，驾船出海打鱼。他们为了追赶鱼群，不知不觉就到了外海。苏老爹还记得，那天海面上金光粼粼，他们一家四口驾着小渔船，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行走。只要找到鱼群，那么这一季的生活就算是有着落了。

　　那时候小喜妹还刚学会走路。苏老爹怕她在船上乱跑，会掉到水里，便把一只水葫芦绑到她的身后，并用一根长长的绳子系在她的腰间，绑在桅杆之上。苏老爹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一个动作，救了苏喜妹的命。

　　苏喜妹她爸年轻眼尖，他看到，在不远的海面上泛起了星星点点的银光，这光在他们面前若隐若现地漂浮着。苏老爹凭着多年的打鱼经验，很快就确定，那是一片鱼群。发现鱼群的兴奋，让他们忽略了海面上的天气起了变化。他们追着鱼群越走越远，终于撒下渔网，沉甸甸的鱼把他们的渔船拖着沉下了一半。空前的巨大收获，却让他们在风雨来临之前紧张了起来。

　　很快，海面起了大风。这时候他们才发现，他们的渔船已经远离疍家湾，疍家湾的船队在他们眼里变成了一个个小黑点。乌云从西南方向滚滚压来，金色的阳光在迅速褪去，黑压压的云层里夹杂着沉闷的雷声，在他们头顶上炸开。

　　“阿爸，怎么办？”苏喜妹她妈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紧张地看着苏老爹。

　　风浪越来越大，小渔船如同脆弱的蛋壳在漩涡里打着转，眼看着随时会沉入海底。呼啸的海浪，把小喜妹妹吓得“哇哇”大哭。

　　“阿爸，放鱼吧！”苏喜妹她爸在船头含泪大喊。苏老爹狠狠地咬着唇，用力吐出一个字：“放！”

　　渔网一放开，一大群鱼奋力挣脱束缚，迅速向深海游去，瞬间便消失不见了。没有鱼群的拖坠，渔船很快就冲出了漩涡。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状况还是发生了。刚冲出漩涡的渔船遇上了迎面直扑而来的大海浪，瞬间侧翻。

　　等苏老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疍家湾畔的疍家棚，在一旁照顾他的人是郑大鱼。“大鱼，他们怎么样了？”他赶紧询问。

　　郑大鱼没有回答苏老爹的话，躲到一旁拼命地抹眼泪。

　　看看郑大鱼这副模样，苏老爹不再开口，他什么都明白了。过了许久，他又喃喃问道：“喜妹呢？也走了吗？”

　　郑大鱼木然地摇了摇头：“她身上绑着水葫芦，给救上了。”

　　从那天开始，苏老爹便带着苏喜妹，两个人相依为命。出事的那天，郑大鱼他们救回了爷孙俩，也把那艘被海浪拍得稀巴烂的渔船给拖了回来。那时郑大鱼还不是疍家湾的领头人，那时的领头人是他爹。郑大鱼的爹领着疍家湾的人，把苏老爹的渔船重新修好了，因为渔船便是疍家人的命。

　　如今苏老爹已经老了，渔船也老了，而苏喜妹却像朵刚盛开的花似的，他要为苏喜妹往后的日子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