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了合卺酒，仆妇又领着丫鬟们说了好些个吉祥话。

　　许是沈夫人特意交代过，那些来看热闹的宾客们也没怎么闹他们，见着他们喝完了酒，便跟着仆妇出了屋，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沈少景与谢婉莹两个人。

　　摇曳的烛光将二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影子依偎在一起，看起来格外亲密。

　　谢婉莹抿着唇，放在大腿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攥紧了衣衫。

　　她悄悄呼出一口气，扭过头去问沈少景：“你不去外面待客吗？”

　　按照习俗，新郎官是要到前厅敬酒的，至于要待多长时间，都还要看外面的宾客。

　　若是他们有意寒暄，只怕沈少景半夜都不见得能回来。

　　出嫁之前，母亲还特意叮嘱过她，无论沈少景什么时候回来，她都不能提前睡，一定要等着。

　　“好歹是你嫁过去的第一天，若是这样没规矩，难免叫人说闲话。”

　　谢婉莹便记在了心里，早就做好了要等他好久的准备。可是如今见他还没有起身的意向，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沈少景揉揉鼻尖，含糊道：“母亲说，不必我做这些繁文缛节，她和父亲去应酬，我只管陪着你就是。”

　　其实按照沈夫人的意思，是想让他出去敬几杯酒再回来的。

　　可他自己却不愿意。

　　记得之前有一次，他和几个朋友去酒楼，不过是斟了一杯，还没来得及喝，都能被她闻出来。

　　这要是一身酒气的回来，她恐怕会不喜。

　　谢婉莹哦了一声，垂着头，松开自己攥得紧紧的手，一点点抚平被她弄皱的衣衫，无意识地用手在腿上画着圈圈。

　　她没开口，沈少景也没开口。

　　气氛有点尴尬。

　　过了半晌，沈少景轻咳一声，站起身来，问她：“你饿不饿，我叫人给你拿点吃的过来吧？”

　　谢婉莹疑惑地啊了一声，有点没反应过来。

　　沈少景又重复了一遍。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决定不吃了。

　　新婚之夜，新娘子跟饿鬼似的叫人传膳进来，万一被人笑话可怎么办？

　　她随手指了指桌子上摆着的果盘，

　　“我吃那个就够了。”

　　沈少景叹息一声，走过去把果盘拿过来，放在床上。

　　他撩起衣摆坐下，把果盘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谢婉莹伸出手，准备拿一个剥了吃，却突然察觉脖子一轻。

　　沈少景把她头上的凤冠给取了下来。

　　他的手落在她的后脖子上，谢婉莹打了个激灵，浑身一僵。

　　又在沈少景的目光中慢慢放松了肩膀。

　　沈少景替她揉着脖子，力道不轻不重，很是舒服。

　　“戴了这么久，很累吧？”

　　谢婉莹闷闷地嗯了一声，慢吞吞地剥着坚果，剥好了，却递到了沈少景的嘴边。

　　沈少景替她揉脖子的手一顿，直视着她，眼里带着一丝困惑。

　　谢婉莹没说话，转过脑袋不去看他，只是又把手往前递了递。

　　沈少景眼睛一弯，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就着她的手吃了那块剥好的坚果。

　　手指上传来一丝温度，谢婉莹猛地缩回手，藏进袖子里，轻轻地捻着被他碰到的指尖。

　　沈少景眼中笑意更甚，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慢悠悠开口：

　　“多谢……”

　　谢婉莹好奇地转过头来看他，沈少景趁机手中用力，按着她的脖子向前，抵着她的额头。

　　“夫人。”

　　-

　　谢婉莹吃完盘子里最后一颗坚果，接过沈少景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趁着他转身去放盘子的空当，悄悄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还是好烫。

　　沈少景也真是的，居然那么突然就叫她夫人，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谢婉莹捂着脸，陷入了沉思。

　　沈少景唤她夫人了，那她是不是……

　　也得回一句？

　　那她要叫什么？

　　相公？夫君？

　　……

　　谢婉莹张张嘴，觉得有些叫不出口。

　　正想着，突然察觉到身旁陷下去一块。

　　是沈少景又重新坐回到她的身边。

　　“在想什么呢？”

　　谢婉莹摇头：“没、没什么。”

　　算了算了，还是过一阵子再说吧。

　　沈少景也不追问，只是又盯着她瞧了半晌，突然道：“那不如，我们歇息吧。”

　　谢婉莹心跳漏了一拍，猛地抬起眼去看他。

　　她偏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外面漆黑一片，看样子的确是天色不早了。

　　只有远处还闪着几道亮光，许是来参加婚宴的客人们还有走完。

　　她收回目光，张张嘴，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两人现在成了亲，拜了天地，她的名字也写到了沈家的族谱上面。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两人都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睡在一张床上，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此刻她不禁庆幸，两人是提前成亲，沈夫人念着她年纪还小，不宜圆房，便叫下人准备了两床被子。

　　总还算能消减她一些尴尬的心思。

　　虽说两人如今的关系已经更进一步，按理来说应当更亲密才是。可是不知怎的，她总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面对沈少景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要去躲避他的目光。

　　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利用他一般。

　　嫁给他，似乎只是为了让自己有个安身之处，不至于总提心吊胆，害怕梁旭文突然出现。

　　越这样想，她就越愧疚，总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耻。

　　她垂着脑袋，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手指摩挲着裙上的绣花，在心底谴责自己。

　　沈少景见她一直沉默着，以为自己的话吓着她了，忍不住有些懊恼。

　　成亲之前他就暗暗告诫过自己，一定要慢慢来，不能太过心急。

　　可没想到还是把她吓到了。

　　他站起身，唤了丫鬟进来，给谢婉莹准备洗漱的温水。

　　谢婉莹见状，也起身坐到梳妆台前，把自己头上、手上、耳朵上带着的首饰一个个摘下来。

　　沈少景走过来，站在她身后，隔着镜子同她对视。

　　“今晚你就睡在这吧，我到偏房去睡。”

　　谢婉莹摘耳环的手一顿，猛地回过身来看他，

　　“这怎么行！”

　　新婚之夜，新郎官不宿在新房，却跑到偏厅去睡，这成何体统？

　　不知道的，岂不是要说她是悍妇，连自己的夫君都能撵出去睡。

　　沈少景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会害怕旁人议论，嘲笑她不受夫君喜爱。

　　他仔细想想，也觉得这个方法有些不太好。思忖片刻，他拍掌道：“不如这样！我在床边支个小榻，我睡在榻上，这样就不会被人知道了。”

　　谢婉莹见他越说越离谱，不悦地皱眉，啪一声把手中攥着的耳环拍到桌上。

　　沈少景见状，愣了一瞬，迟疑道：“那要不，我们还是睡一张床上？”

　　谢婉莹没理他，恰好丫鬟端了水进来，她便走过去，接过毛巾开始洗脸。

　　沈少景盯着她的背影，也搞不懂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想到刚才说的话没有被她反驳，他便默认是同意了，于是他也走出去，自己到外面打水去洗漱。

　　洗漱过后，他特意等了一会才走进房门，谢婉莹果然已经收拾妥当，换下来的喜服挂在架子上。

　　房内安安静静的，他悄悄把门关上，往床上一瞥。

　　谢婉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缩在墙角，只露出来一个小脑袋。

　　沈少景觉得有些好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只好拿手抵着嘴角，缓了好一会，才悄悄走过去。

　　他脱下婚服，掀开被子，轻手轻脚躺了上去，看了床上一动不动的谢婉莹一眼，还是决定转过身去，与她背对着背。

　　喜烛摇曳着，映在墙上的影子也一晃一晃的。沈少景盯着看了一会，才闭上双眼，准备入睡。

　　四周静悄悄的，偶尔传来三两声虫鸣，还有守夜的丫鬟小厮刻意压低的谈话声。

　　半刻钟后，一阵窸窣的声音在静谧的房中响起。

　　谢婉莹悄咪咪地，把自己的一只脚伸出了被子。

　　等了半晌，也没察觉身后传来什么响动，她悄悄呼出一口气，又把另一只脚也伸了出来。

　　她实在是……

　　太热了。

　　如今虽已过立秋，可温度却丝毫未减，太阳依旧毒辣，夜晚虽然有风，也不见得能凉爽到哪去。

　　尤其是现在，沈少景还把床帐放了下来，她便更觉得有些发闷。

　　沈夫人叫人准备的被子虽然不厚，可还是有些分量，她不过是盖了这么一小会，额头上就已经沁出了薄薄的汗珠。

　　两只脚都伸到被子外后，她明显觉得有些凉快了。

　　顿了顿，她把藏在被子里头的胳膊伸了出来，搭在被子外面。

　　躺了一小会，她又觉得有些不够，思索片刻，还是悄悄伸出手，把被子往旁边拽了拽。

　　然后把小腿也露了出来。

　　若是在家，她往往只是用一层薄毯，堪堪搭在肚子上面，四肢则全部露在外头。

　　可是如今嫁到沈家，她便不敢再这么随意了。

　　若是明天叫沈少景看到了，她可真就半点颜面都没有了。

　　平日在家叫明月看到她那副不成体统的样子也就罢了，可是在沈少景面前，她总还要端着，摆一摆淑女模样的。

　　这么一想，她便决定，还是把小腿缩进被子里比较好。

　　她抬起脚，一点点把被拽走的被子再撩回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谢婉莹一顿，脚尖勾着被子僵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沈少景清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在干什么？”

　　谢婉莹一动也不敢动，只呆呆地盯着墙壁，怔怔地回答他：

　　“我……有点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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