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谢婉莹抬在半空的脚有些酸涩，她抿抿唇，悄悄地把脚放了下来。

　　然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闭上双眼，准备入睡。

　　沈少景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叹息一声，从床上坐起来，把床帐掀开。

　　这下子，谢婉莹就算是想装也装不下去了，她睁开眼，翻了个身，看着沈少景的背影。

　　沈少景把床帐掀开之后，又下床去把窗子开得更大了些，风顺着窗户灌进来，扫进室内，带走恼人的闷热。

　　外头的喜烛才将将燃了一半，被风一吹，火苗摇摇晃晃，像是要灭掉，沈少景赶紧拿来罩子罩住。

　　再回来的时候，他的手上拿了一把扇子。

　　谢婉莹还在不明所以当中，就见沈少景把被子掀开，躺在床边，一手撑着胳膊，一手替她扇着扇子。

　　“睡吧。”

　　扇子扇出来的凉风一阵阵送过来，可是谢婉莹却觉得有些燥热。

　　她按住沈少景的手，颇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用扇了。”

　　沈少景唇角一弯，将手挣脱出来，含笑道：“再不睡，一会儿天亮了。明日还要早起去向母亲问安。”

　　谢婉莹自知说不过他，也不再多言，赶紧闭上眼睛。

　　毕竟新妇请安这事儿也不算小，虽说沈夫人对她好，可她却不能恃宠而骄了。

　　若是再耽误一会，明日真睡过头了，那就是她的不对了。

　　这样想着，谢婉莹便很快坠入了梦乡，直到入睡之前，她都还能感受到从沈少景那边不停送过来的凉风。

　　第二日，谢婉莹是被明月叫起来的。

　　她生怕自己起晚，明月才轻轻唤了她一声，她便猛然惊醒，噌地从床上坐起来，反倒把明月给吓了一跳。

　　“小姐不用着急，天色还早呢。”

　　谢婉莹还有些懵懵的，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旁边的位置，那里一片冰凉，看样子沈少景早已经起身。

　　“沈少景呢？”她问。

　　明月一边替她套上外衫，一边回答：“姑爷一早就起来，在院子里练剑呢。”

　　谢婉莹还没适应“姑爷”这个称呼，只听出来明月话里满满的调侃，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明月丝毫不怕她，笑嘻嘻地把她摁在梳妆台前，去替她梳头发。

　　“奴婢可没说错，如今小姐成了亲，奴婢可不就得叫二公子为‘姑爷’吗？”

　　没等谢婉莹说什么，她自己倒是先捂住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道：“不对！不能叫‘小姐’了，现在该改口称‘夫人’了。”

　　谢婉莹见她越说越没边，不由得回身拍了她一下。

　　力道不轻不重，像是在挠痒痒，明月自然也不慌，继续为她梳着头发，嘴里还嚷嚷着：“夫人可别再乱动了，一会发髻又乱了。”

　　谢婉莹张张嘴，终究还是没反驳她那句“夫人”，老老实实地转过身子，由着明月替她梳头。

　　如今她成了亲，就要将头发梳起来，挽成发髻，不能再像未出阁时那样编几缕辫子垂下来。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有些陌生。

　　原本她就长了一张显小的娃娃脸，如今更是因为乱七八糟的原因，没到年纪就成了亲。现在梳上妇女的发髻，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

　　像是小时候她偷偷去穿母亲的衣裳，整个人都充满了违和感。

　　明月显然也察觉到了，手里拿着簪子比划着，不知该如何搭配。

　　谢婉莹从她手里拿过簪子，随意插在发髻上，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无所谓道：“就这样吧，不管那么多了。”

　　收拾好梳妆台，明月便搀着谢婉莹走了出去。恰好沈少景练完剑回来，一边擦着汗一边朝这边走，见到谢婉莹时，愣了一瞬，眼神不自觉地上下打量着她。

　　谢婉莹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扶了下自己高高挽起的发髻，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请安？”

　　沈少景回过神来，把手中的剑交给身旁的小厮，对着她道：“你等等我，我去换身衣服就来。”

　　她点点头，带着明月走到一旁的树荫下，一边发呆，一边等着他。

　　等到两个人去到正厅的时候，沈夫人和沈老爷也才刚起来，眉目间还带着几分倦怠。

　　谢婉莹按着母亲叮嘱她的，小心翼翼地上前，恭敬地递茶过去。

　　沈夫人笑眯眯地接过，挥挥手示意身后的丫鬟上前来。

　　“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件，就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吧。”

　　明月上前接过丫鬟捧在手心里的盒子，谢婉莹对着沈夫人道了谢，又去向沈老爷敬茶。

　　沈老爷一改往日威严的模样，笑着接过她递来的茶，叫身后的丫鬟给了她一个红包。

　　见过礼之后，几人围坐在桌边，沈夫人叫丫鬟将早膳端上桌，亲切地给谢婉莹夹了好几道菜。

　　她原本就喜欢谢婉莹，如今如愿以偿地迎她进门做自己的儿媳，自然不会摆什么恶婆婆的谱，只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这用早膳的一会子功夫，她便又送出去一对翡翠耳环和一条珍珠项链。

　　谢婉莹不好拂她的意，都收着了，谁知沈夫人越送越开心，甚至想要叫丫鬟去屋子里把她压箱底的嫁妆拿出来送。

　　婆母的嫁妆谢婉莹自然是不敢要，却又不敢明着拒绝，只好向沈少景投过去求救的目光。

　　沈少景察觉到她在桌下拉扯着自己的袖子，终于不再旁观。

　　他放下筷子，轻咳一声，道：“母亲，送这些就够了。”

　　沈夫人白他一眼：“我送婉莹的，有你什么事，又不是送给你的，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沈少景噎住，瞪了一眼偷笑的谢婉莹，硬着头皮继续说：“母亲，大嫂还没进门呢，总要留点东西送给大嫂吧。”

　　沈夫人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谢婉莹见状，连忙跟着附和：“是呀母亲，总不好偏心的。”

　　沈夫人听了，也打消了要继续送礼物的念头，只是看着他们两人夫唱妇随的样子，忍不住就有些想笑。

　　但到底还是念在他们是新婚夫妻，脸皮子薄，没有调侃，只道：“少谦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们倒是先为那未来大嫂，搜刮起自己母亲的积蓄来了？”

　　谢婉莹和沈少景对视一眼，只是笑，并没有接她的话。

　　沈夫人不知道，可他们却是知道的，沈少谦如今心里只念着江南霜一个人，怎么能说是“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但这种事情终归还是让沈少谦自己提出来比较好，在这之前，他们总不能把这秘密给泄露出来，只好打着哈哈敷衍过去。

　　“母亲莫要着急，没准再过不久，大哥就会求您去替他提亲呢！”

　　沈夫人哼笑一声，摇摇头，满脸的不相信。

　　两人也不再多说，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把话题给转了过去。

　　用过早膳后，沈老爷去上朝，沈少景今日无事，原本想着带谢婉莹出门转转，却在踏出正门的那一瞬被沈夫人叫住。

　　谢婉莹一看这架势，知道他们是有话要说，自己行了礼，便先行到院子里的廊下去等着。

　　沈少景突然被叫住，还有些懵，一脸莫名其妙地被沈夫人带进内室，坐在她的对面。

　　沈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盯着他，问：“你过一会准备干什么去？”

　　沈少景老老实实地回答她：“听说聚福楼来了个会皮影戏的老师傅，我准备过一会带她去看看，顺便就在那用午膳，母亲不用替我们留饭了。”

　　沈夫人啧一声，一掌拍到他肩膀上：“你怎么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呢！”

　　沈少景猝不及防被拍了一掌，不禁委屈地看过去，只见得沈夫人一脸语重心长道：“你如今是成了家的人，日后要撑起一片天的，总是这样可怎么能行？”

　　她继续道：“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多多读书，考取个功名……”

　　她戳戳沈少景：“你在听没有？”

　　神游天外的沈少景连忙点头，重复了她方才说的话，表示自己一直都在听。

　　倒不怪他不认真听，实在是母亲这话都说了无数次了，他耳朵都快听得起茧子了。

　　他自然知道要用功读书，将来参加科考。在成亲之前，他也一直都泡在书房里，如今只是想着谢婉莹才过来第一天，害怕她不适应，所以才想着要带她去看看皮影戏，省得待在府中哪哪都不自在。

　　如今母亲这样一说，他顿觉身上担子沉重，仿佛出门一刻就是多么罪恶的举动一般。

　　可他知道母亲也是为了自己好，自然不敢反驳，只能点头答应。

　　沈夫人看见他认真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说：“你听进去了就好，不说别的，你总不想以后，旁人嘲笑婉莹嫁了个没用的夫君吧？”

　　沈少景把玩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半晌，沉默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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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婉莹垂着头看地上的蚂蚁，它们忙忙碌碌地搬着自己的食物，看起来有趣的很。她负着手，脚尖一点一点的，就这么盯着看了许久，也不觉得无聊。

　　突然，身旁覆了一道阴影，她抬头望过去，就看见沈少景站在她的身旁，神色不明，像是藏了不少的心事。

　　“怎么了？母亲跟你说什么了？”

　　怎么看起来心情这么不好的样子。

　　沈少景没回答，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突然弯下腰，把自己的额头搁到了她的肩膀上。

　　谢婉莹一僵，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好将双手缓缓举起，落到他的背上，轻轻拍着。

　　“怎么了？”她的声音出奇的温柔。

　　沉默片刻，沈少景沮丧的声音传过来：“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挺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