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黎也不知自己是为何,在听到元舒说完那句话之后,竟然没有一丝的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然而下一瞬间,他便后悔了自己的一时冲动。
倒不是因为他不想教,而是他忘记,教射箭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必定会挨得十分近。
皇上显然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不论是骑马还是射箭,教习先生都是女子,可现在他的话都已经放了出去,再反悔的话……
元舒显然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便提起脚步往回走,丝毫没有发现身后傅黎神色的异常。
于是傅黎也只好叹了口气,手里拿着弓和箭,赶上她的脚步。
现在他只能希望,元舒只是一时兴起,过足了瘾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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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回到起点,在划线处站定,元舒活动了一下筋骨,昂首挺胸地站好,然后回过身示意傅黎:
“好了,你教吧。”
傅黎压下自己心头乱七八糟的想法,将手中的弓和箭递给她,道:“先按照你自己习惯的姿势摆好,我再改。”
元舒哦了一声,接过弓箭,很是熟练地把箭放上去,然后拉弦——
然而她平时并没有什么运动量,射箭又对手臂力量要求极高,方才她自己随便玩的那几下,已经将她大部分力气都用光了,所以此刻再度拉弓,只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堪堪拉到一半,手臂就完全没了力气。
她深吸一口气,调动全身的力量,正准备用力,却突然察觉到傅黎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元舒身子一僵,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傅黎便站到了她的身后,一只手虚扶着她左手的手腕,另一只手搭在她的小臂处,她只觉得自己还没使出来半点力气,手里的弓便已经被拉开了。
“拉弓要用巧劲,箭尾杆不能那么拿,要放在这……还有脚,不要这样站……”
他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脚贴在她的脚旁边,一点点调整着她的站姿。
元舒愣愣地听着他说话,然而思绪却早就飞到了天外。
傅黎刻意保持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可是要替她调整姿势,身子难免会贴近他,此时此刻,两人的姿势,就像是她被他圈在怀中一样。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低沉,元舒甚至能够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
她的脸腾地烧起来,无比后悔自己提出来的这个要求,可是傅黎却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还在认认真真给她指出错误,元舒回过神来,就听见他道:“这样的话,箭射中靶心的概率就会大一点。”
他说着,突然将手放开,于是还没等元舒反应过来,那支箭就已经离了弦,稳稳地钉在不远处的靶子上。
傅黎后退几步,然后朝着靶子走过去,在那里站了一会之后,突然回过头冲着她道:“是十环。”
元舒抬头望过去,烛火之下他的面容叫人看的并不太真切,可她却莫名觉得,他的嘴边好似有一抹笑意。
然而再等她仔细去看时,他却依旧是那一副清冷的模样,她走过去,果然见到靶心处插着一支箭。
“等一下。”她出声,止住傅黎想要拔箭的动作。
她的手在箭羽处扒拉了两下,突然异想天开道:“我听说,如果射箭之人技艺高超的话,第二支箭是能将第一支箭穿透的。”
她想到的,是众多影视剧里的画面,主人公或蒙眼射箭,或三箭连发,而她觉得最厉害的,就是能让两支箭落在同一个位置。
傅黎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面上并未露出一丝一毫的难色,只是淡淡地询问她:“小姐要试试吗?”
元舒惊讶道:“你真的可以?”
她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真的应了下来。
傅黎偏过头,让自己忽略掉她期盼的目光,强作淡定地点了点头:“可以。”
元舒瞬间来了兴致,她小跑几步回到起点,重新从箭筒里拿出来一支箭,冲着还站在原地的傅黎挥手示意。
傅黎轻咳一声,走过去之后,将方才被她扔到地上的弓捡起来递回到她的手上,这一次他没让元舒直接上手,而是自己亲自一点一点调整她握弓的姿势。
元舒自然不会觉得这种教导之间的接触有多么不妥,她一心只期盼着一会自己能够重现影视剧里的经典场面,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的弓上面,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傅黎的神色。
摆好了站位和握弓的姿势,接下来便是搭箭、勾弦、开弓……
就在元舒以为自己手中的箭下一秒就要射出去的时候,身后却传来傅黎有些沉闷的声音:“小姐……为何不束发?”
其实在他刚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元舒是披着头发的,只不过她自己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所以他便也没有贸然开口。
在晋国,女子出门都是要挽好利落的发髻,哪怕是向父母请安,也从来没有披头散发的道理,是以女子散发的模样,除了贴身侍女,就只有最为亲密的夫君才能看到。
虽说晋国和南陵国之间的规矩有些许的差异,但是他想,总不至于南陵国的女子都可以随便散发示人吧,至少从他来到这里以来,还从来没有见到过有那个女子会随意在外人面前将头发披散下来。
方才见到他的时候,她面上虽然有些羞恼,但也只是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出了丑,反而对于散发的事情丝毫不在意。
是她本就不在意这种事情,还是说在她心里,他并不算外人……
傅黎本不想出声提醒,可是夜里的凉风时不时袭来,他们二人又站的近,她的头发就难免会被风拂到他的面前。
不得不说,元舒的头发被保养的极好,如乌木一般黑亮,还有淡淡的胰子味顺着风飘过来。
与她从前大不一样。
从前的她,无论是头发还是衣服,都要弄得香香的,只恨不得让人在一里地外都能闻见,可偏偏物极必反,她的身上总是有一股浓厚的脂粉气息,闻着便觉得发腻。
也不知何时,她的身上没有了那些让人皱眉的味道,只剩下淡淡的清香,如果不是此刻两人距离这么近,只怕他也不会发现。
傅黎猛地惊醒,连忙后退一步,鼻尖萦绕的那股味道随之消散,可他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却迟迟没有消散。
没了他的支撑,元舒的拉弓的力道顿时弱了许多,她干脆直接放手,不明所以地望了一眼傅黎,没好气道:“我出门忘记了,有什么问题吗?”
她随意将被风吹到眼前的头发给别到耳后,迎着傅黎质疑的目光,终于还是开口承认:“好了,是我的簪子掉了,我又不会束发,所以就这样出门了。”
反正夜里无人,除了他,也没人能见到她这副不雅观的模样。
说完这话,她颇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好端端的,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方才她散着头发,那箭不也照样能射吗,怎么这会就成了问题了?
还没等她听到回答,又是一阵风吹过来,直接把头发糊了她一脸。
元舒:“……”
她沉默地将自己满脸的头发捋到耳后去,总算明白了傅黎为何会有此问了。
看来披着头发,着实有些影响人的发挥啊。
不过好在她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既然他嫌她的头发碍事,那她就绑起来好了。
“我看你头上似乎有多余的发带?不如你扯下来一个给我用用。”
她也看不懂傅黎梳的是个什么样的发饰,只能看到几根发带乖乖的垂在他的脑后,总之傅黎是侯府的人,用的东西应当也是侯府的,她要过来暂用,不算过分。
元舒话说得轻巧,可傅黎却沉默了片刻。
他紧紧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却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玩味的意思。
难道,她是认真的?
可是,发带这种东西,怎么可以与人共用,她难道就不会嫌弃……
“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快点,射完这一箭,我就回去歇息了。”元舒有些不耐烦起来。
这会儿的风一阵一阵的,吹得她有些冷,便想赶快回去歇息,可是又想亲自看一眼那只存在于电视剧里的名场面,于是便忍不住皱着眉头催促。
看她如此坚持,傅黎只好抬手,将自己发间的发带扯下来一根,递到她的手上。
元舒接过发带之后,很是利索地绑了一个低马尾。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没了头发的遮挡,她只觉得眼前的视野都要开阔了一些。
解决完头发的事情,傅黎便没有再说其他的,安安静静地站回到她身后,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这一次,在摆好射箭的姿势之后,他便没有停顿,直接把箭放了出去。
元舒全程都由他摆弄着自己的胳膊和手指,还没等她看清靶子在那里,手中的箭便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惊呼一声,连忙小跑几步上前。
只见靶心处稳稳插着一支箭,而在靶子下方的地面上,则散落着被一分为二的箭杆。
她开心地回过头,下意识拍了一下傅黎的肩膀,在看到他不解的眼神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有些激动了点,于是故作矜持地咳了两声,随意道:“看来你还是挺深藏不露的嘛。”
傅黎看着她明明欢喜却刻意压制的样子,不知怎么,突然就觉得心口处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