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舒停下脚步,定睛望过去,只见那里摆放着一把弓,旁边还有一个箭筒。看来她是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白日里围观过的那一处练箭的场地。
她心下微动,眼神盯着那堆放在一旁的弓和箭,有些跃跃欲试。
下一秒——
元舒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将那只弓拿了起来,又从一旁的箭筒里抽出来一支箭。
反正现在四下无人,她随便试试,过个瘾就好。
她回忆起白天那教习先生教过的步骤,将箭搭在弓上,用力拉弦。
然而这弓却比她想象的还要重,她一手用尽全力去拉弦,另一只手就没法控制箭头的方向,来回摇晃几下之后,手中力道一松,那支箭就歪歪扭扭地飞了出去,最后软绵无力地落在离她不远处的地上。
元舒目测了一下,她这支箭掉落的距离连她与靶子之间的三分之一距离都不到,她此刻不禁万分庆幸,还好四周无人,不然她可就要丢脸丢大发了。
顿了片刻后,她将被风吹拂到脸上的头发给别到耳后,小跑着过去把箭捡起来,不甘心地又试了一次。
这一次倒是比刚才有了那么一点进步,至少这支箭不是被她失手放出去,而是在她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之后才放出去的。
然而等到她过去拾箭的时候才发现,这支箭也不过比方才那支多出了一步的距离而已。
她脸上一热,连忙伸出脚在地上摩擦了几下,将地上的痕迹给磨平。
“毁尸灭迹”之后,她又一次回到原位,继续重复着拉弓的动作。
她这会儿的心思全部都放在了射箭上,倒是一点也不纠结傅黎的事情了。
也不知是重复了多少遍之后,她甩了甩酸涩的胳膊,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休息,一只手扶着弓借力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拿着箭,无意识地在地上划着圈圈。
然而还没等她多享受享受这样放空自己的时光,就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虽然低沉,却还是万分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小姐,弓不是这样拉的。”
元舒猝不及防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像是做贼心虚一般猛地将自己手中的弓箭扔了出去,慌慌张张地就准备起身。
然而她忽略了自己在地上蹲了太久的事情,这猛地一起身,脚下瞬间涌上来丝丝的麻意,直接让她又毫无形象地跌坐到了地上。
傅黎一惊,下意识上前几步,就要伸手扶她起来。
“你别过来!”
元舒就着坐在地上的这个姿势,脚下动了动,让自己背对着他,然而这还不够,她又抬起胳膊,用宽大的衣袖将自己的脸挡的严严实实的。
丢人,真是太丢人了。
被谁看见不好,怎么偏偏就被他给看见了呢!
这从今往后,她在他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啊!
“你偷看多久了!”
她将头埋在胳膊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傅黎的声音,她下意识抬起头去看,却突然觉得眼前一暗——
竟是傅黎见她不肯起来,就干脆在她身边不远处也坐了下来。
元舒对上他的视线,耳根一红,又重新将袖子扯起来挡住他的目光。
“我问你话呢!”
傅黎这才慢悠悠地回答道:“只是来了一刻钟而已,见小姐练的认真,便没有开口打扰。”
元舒:“……”
一刻钟!他居然看了笑话看了足足有一刻钟!
还说什么看她练得认真不敢打扰,这话说出来他自己敢信吗!
元舒心中羞恼万分,只恨不得眼前能凭空出现个大坑让她进去藏一藏才好。
她越想越气,耳朵上的那点热意一点一点烧到了脸颊上。她整张脸被衣袖挡的密不透风,此时只觉得热意翻涌,于是只好将衣袖放下来一些,露出一个小口子透风。
然而她的胳膊才放下一点,便从那透出来的缝隙中对上了傅黎的视线。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整个人缩成鹌鹑似的她,偷看被抓包也毫无慌张之意,只是在她愕然的眼神之下默默移开了目光。
元舒沉默了片刻,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明明被偷看的人是她,感到羞愧的人应该是傅黎才对,她才是占理的那一方啊!
于是她将自己的脸从肘窝里抬起来,恰好迎面吹过来一阵微风,一并将她脸上的热意带走得一干二净。
元舒稳了稳心神,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傅黎,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问题——
“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来这闲逛可以说是被自己未来的人身安全大事焦虑的睡不着觉,可傅黎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是想趁着夜半无人,再偷偷与今早的那个宫女见面?
所以这会是看到她在这,才打乱了他的计划吗?
“不是。”傅黎的声音淡淡在她耳旁响起。
元舒一愣,才突然惊觉,自己竟然脑子一热,就将心中的想法给问了出来。
她故作镇静地端详着他的神色,却看不出来一丝撒谎的痕迹,不甘心地问:“你既然不是想偷偷与她见面,那是过来做什么的?”
她问得格外理直气壮,傅黎一怔,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自然是不会告诉她,自己是为了她才过来的。
明明他可以回到营帐之后就直接入睡,可是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自己回来的时候,元舒看他的眼神。
那种眼神,他似曾相识。
他还在晋国的时候,周边的小国总是会联起手来骚扰他们的边境,每次大将军带兵出征的时候,他的皇姐就会露出这样的眼神,依依不舍地目送大将军的队伍出城。
那眼神里,是依恋,是不舍,还带着些许忧愁。
他的皇姐最害怕的,就是哪一天大将军出征回来,带回来一个女子,虽然他总是安慰皇姐,这只是话本子里的戏码,可皇姐却总是固执的不肯相信。每次大将军出征,她都辗转反侧,除了担心大将军的安危以外,便是担心这件事了。
他在晋国的时候,不是没有女子对他献过殷勤,可他却总是能一眼就看出来那些人的虚情假意。
后来皇姐出事,丞相府倒台,落在他身上的,便都是些幸灾乐祸,鄙夷不屑,还有深恶痛绝的眼神。
再到后来,他隐藏身份到忠勇侯府,遇到的事情就更不必说,是以他突然间看到元舒这样的眼神,一时间竟有些慌张。
他大抵能猜出来她是在为何而忧愁,事实也如他想的那样,看来她真的是在心底里给那小宫女狠狠记上了一笔。
傅黎迎着元舒的目光,无奈道:“我与那宫女是真的不认识。”
元舒半信半疑,虽然理智告诉她这话不能信,可是不知怎的,看到傅黎的神色,她心底突然就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也许是真的呢?
她轻咳一声,颇为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嘟囔道:“管你认不认识,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抿抿唇,觉得还是不要同他纠结太久这个话题,免得他产生疑心。
傅黎自然是乐得避开这个话题,沉默了片刻,他站起身,将被元舒扔到一旁的弓箭拾了回来,在她面前站定,问道:“小姐还要练吗?”
这一问立马又让元舒回想起来自己方才的窘迫,她别过头去,手撑着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衣裙上的土,带着一丝报复的心理回道:“你方才不是说我拉弓的姿势不对吗?那你来拉一个我看看。”
她在心底盘算着,现在天这么黑,傅黎不一定能看得清前面的靶子,没准也会脱靶,反正只要他出了失误,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嘲笑回来了。
想到此,元舒看着傅黎的眼神便更加热烈起来。
傅黎握着弓箭的手微微收紧,他别过头躲开元舒的视线,虽然没有应声,手下却利索的搭箭拉弓。
还没等元舒反应过来,那支箭便嗖得一声窜了出去,随后便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是箭射中靶子的声音。
傅黎将弓放下,眼神望了过来,不知是不是元舒的错觉,她竟然觉得傅黎是在等夸。
她只装作没看见傅黎的眼神,干笑了两声,道:“我去看看你射中了几环。”
说罢,她也不管傅黎有没有跟上来,自顾自就朝着靶子的方向走了过去。
因着这方射箭的场地是专门为女眷所准备的,所以设置的距离就近了些,只有三十米左右,元舒没几步便走了过去,借着昏黄的烛火一望,那支箭稳稳地插在九环与十环的交界处,羽翼还在微微颤动。
真……真是好准的箭法。
元舒的手下意识捂上自己的胸口,隐隐觉得那里泛着些许的凉意。
这时,傅黎也跟了过来,手握在箭杆处,轻易便将那只箭给拔了出来。
“夜里有风,箭偏了。”他的语气里透出一丝遗憾。
元舒默默后退了两步,眼神不自觉地又瞟到靶子上,那里还残留着大大小小的箭孔,靶心处也有几个,是白日里那教习先生射中的,只是单论力道来看,却远远不及傅黎射出来的这一支箭。
她心里发憷,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道:“你教我射箭如何?”
她颇有些不自量力的想着,等自己以学习的名义摸清了傅黎射箭的习惯,没准到时候就有机会躲开了呢?
可下一秒她就觉得自己这想法是在是愚蠢至极,且不说傅黎会不会同意教她,就算同意了,她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学会?
“算了,还是……”
“好。”傅黎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元舒愕然地望过去,他微垂着眼睫,看不清眼中的神色,微风将他鬓边的一缕碎发吹到面前,烛火摇曳间,他不算清晰的面容似乎变得越发温和起来。
他抬起眼,直直望进她眼底。
“我……可以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