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狩四年,玉峰山。
这里是个药谷,是医家圣地,神医无隐就在此处,座下弟子千百,但亲传的无几人。靖远王傅秋与神医有私交,其女傅祈佑便交托在此地。
一个穿青色布衣的女子背着个竹篓,里面都是她按照图谱刚刚找回来的药,姑娘容貌清丽,边上垂下的小辫子显示了她的俏皮,将药放好去晒,她便推开了一扇门。
立在窗边的是一个身着白袍的女子,腰间挂了个长串玉佩显示她的身份,只到背部的发丝仅用一根银链稍微扎着,仍旧披散着,她一手拿着书卷,神色淡淡,傅祈佑现年12岁,脸上还有些许婴儿肥,但眉目间的俊朗也是隐藏不住。
“小姐,我回来了。”
傅祈佑微微颔首,“今日十五,可有书信传来?”
陆萱看了看天色,现在已是傍晚,按以前的习惯,王府很快就有书信到来的,“可能鸽子偷懒,再等等吧。”
“你记着点,明日若无消息,早知会陆叔一声。”
“好,那我准备吃的去了。”
王府这边可没这么祥和,玉阶被血染红了,全府上下无一人屈服,大火烧光了这里的荣华。
傅祈佑在书房写字,心头忽地一阵悸动,“萱儿,王爷还是没有消息吗?”
傅祈佑虽是嫡长女,可她出生时,一道人就断言说其命坎坷,不该生于富贵王室。靖远王得了一对龙凤胎,此时正开心着,他看向怀中的婴儿,原先拟好的名字被否决,换了祈佑之名,她的嫡长女身份也被抹去,自小就养在神医无隐膝下,对外只宣称长女命薄,不幸夭折,傅祈佑从未喊过他父王,每次见面只有一句疏离的王爷。
“午后我就将信鸽放出去了,没那么快收到回复。”
想起去岁王爷来此,傅祈佑从他的笑容中看出了些许忧愁,她并不清楚外面的事,不知道朝局如何。想起这些,傅祈佑轻皱了眉,“换人去,恐怕有失。”
陆萱从未见过她如此紧张,当即起身了,“属下领命。”
当陆丰满身伤痕晕倒在药谷时,傅祈佑便急匆匆前往,等他一醒,开口便道:“他怎么样了?”
陆丰强忍着伤痛起身,从床上下来后立即朝她跪下,“属下陆丰,叩见世子!”
“他在哪?还有傅轻舟呢!”
他抬起头,满是泪痕,“王爷和世子为奸人所杀,已葬身火海,齐帝无德,以谋反罪杀光了靖远王府,血流成河。王爷说了,若是有失,您就是世子,要担起复仇的大任。”
“尚阳军呢?”尚阳军是靖远王府的亲军,一支十万人的戍边军队,主帅正是傅秋,他们曾立下无数战功,绝不会就此失败。
“主将已全部被杀,兵士无人组织,现已归楚王统辖。”
“还有多少势力?”
“除了前线作战的顾廷周。”
“舅舅……”现在战事吃紧,皇帝根本不敢对顾廷周下手,可一旦他领兵回京,顾廷周的母亲是长公主,他身上有皇室血脉,若只凭莫须有的罪名怕是不能奈何他,不过日后的凶险可想而知。“我不能马上答应你。”
陆丰给她重重磕了头,“世子!您是王府最后的希望了,不能辜负王爷在天之灵。”
“你且养伤,我出去后再给你答复。”
陆萱在外面听了一会,她低垂着头推门进去,“父亲,喝药了。”
“萱儿,收拾东西,即刻跟我去京城。”
陆萱紧跟上了她的脚步,“不回王府?”
“回不去。”
酒楼一向是消息流通之所,傅祈佑她们就坐在角落,她今日的装扮不再那么随意,而是用簪子挽了个女子发髻,稀碎的短发就垂在脑后。
“齐帝杨恒登基不过五年,手上却沾染了不少王公贵族的命,如此大刀阔斧,这是想将朝廷彻底控制在手里啊。”
陆萱给傅祈佑倒了杯茶,“我出去问过了,近来京中大事就三件,一是王府被灭,二是皇帝新增相位,内相是国舅,三是端阳郡主远嫁和亲。”
“端阳郡主是?”
“楚王之女,听说郡主心悦相府公子,民间已经有话本传开了。”
“那陛下也放心把尚阳军给他,看来有人要遭殃了。”
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了一队士兵,一下就封锁了酒楼,“灯下黑,可惜靖远王府已经没人了。”
他们正在一间一间搜查,陆萱抬头看向上面的人,“可要离开?”
“不用。”
“那我们下一步去哪?”
“去楚王府,当医女。”
“好。”陆萱喊了小儿过来,在桌上留下了银两,“那我们得乔装一下了。”
楚王府临近皇城,周边也是各大重臣府邸,很容易可以探得消息。傅祈佑没有学过医术,她这次是扮做陆萱的随从,到了王府门口下人就拦住了她们。
陆萱道:“我们是医女,刚从药谷出师,想在王府谋生。”
“王府不缺。”
站在后面一直观望的傅祈佑开口道:“王爷贵体,还须多多调理,免得抑郁成疾。”
“小小年纪口出狂言,在这皇城脚下还是小心些。”从王府出来了一中年人,应该是管家。
傅祈佑抬头直视,丝毫不避讳他的目光,“现今不太平,楚王殿下天潢贵胄,特此求庇护。”
小小年纪处事不惊,绝对不是一般人,在此关头来投奔的,难免让人想到那个死无全尸的王府世子,但眼前确实是两个女子。“你就是医女?”
“惭愧,我天赋有限,我只是她的随从。”
“进来吧。”
皇城里,皇帝陛下再次将奏疏推翻在地,不是指责他无德就是请求安抚靖远王府残党。“宣内相!”
内相梁博原是个市井商人,依靠当今太后才坐到如今位置。他一进殿就坐在了皇帝的左手边,“陛下有何事烦忧?”
“一个靖远王府就得了这么多民心。”
“陛下莫急,靖远王府毕竟是军功起家,跟朝中普通王爷不同,现在既已收归军权,其他臂膀可暂缓处理。”
“顾廷周要回来了,再拖下去后患无穷。”
“陛下想要重开科举提携寒门,没有翰林院的官员支持是不行的,陛下暂且忍耐,况且长公主那边……”
傅祈佑她们被安排在一间大屋子里,都是府里的丫鬟,各个床位之间只用屏风隔开。
“小姐,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我爹出来找怎么办?”
傅祈佑指着自己道:“顾珩。多听多看,摸清朝局就走。”
每次旬休都会有医者前去给楚王号脉,像陆萱这样的只能得了个熬药端药的差事,为了早日见到楚王,傅祈佑便顶替了陆萱的位置,亲自端着药前去。她低着头,双手奉上了食盘,“王爷请喝药。”
楚王一只手拿着药碗,一口一口地喝,傅祈佑站在一旁观察着他,他不过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正当壮年,头发却已花白,面容也是憔悴。楚王和楚王妃感情至深,楚王妃当年难产而死,只留下端阳郡主一人,楚王此后再不立正妃,现在连世子都没立,爱女远嫁怕是对他影响不小。
“王爷,北凉近来已逐渐学习中原礼制,郡主不会有大碍。”
“你是谁?”
“只是府中一医女,王爷且控制心绪,以免招致灾祸惹郡主挂念。”
“你话中有话。”楚王招手让奴婢都退了下去,偌大的卧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直说。”
“王爷贵为先帝嫡子,而陛下只是庶子,尚阳军在手,不过是个一点就燃的□□,皇室并不缺成年未婚的公主郡主,为何独独选了端阳郡主,郡主远嫁不过是陛下为了制止王爷和相府结盟。”
楚王将碗给了她,然后挽着自己的袖子,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你说的本王都知道,皇室血脉单薄,至今也只有本王膝下两子,没有皇子保障,陛下不敢动我。”
“陛下可是重血脉之人?”
楚王握紧了拳,“你是谁?敢妄议朝事!”
“顾珩,一介白衣,蒙王爷收留,在府中谋得生计。王爷细数,朝中忠良之臣还有多少,皇帝陛下有大志,想逐一推翻朝中贵戚重臣,将权力都收归自己所有,可惜权术太过,国朝支柱也亲自损毁,外敌当前,陛下尚且可以将屠刀挥向领兵将领,那太平时候呢,王爷不争,可陛下不信,又当如何?”
“你不过一稚龄小儿,本王岂会受你煽动,陛下近来行事太过已犯了众怒,自有重臣牵制。”
傅祈佑轻笑,“当年高祖皇帝十岁便上战场,见惯刀兵,十四岁便可守城,王爷可不要轻看了小儿。王爷继续等下去,将会迎来朝堂清洗,护着王爷的人会越来越少,至于重臣,王爷看不出来吗,左右二相的分量远抵不过步步高升的内相。”
外戚干政,这是多少王朝覆灭的源头,陛下冒进,免不得受人利用,而陛下自身的疑心病也越来越重,楚王府的未来难测,他不得不多些防备了。
“三月后是陛下寿辰,届时顾廷周大将军也差不多班师回朝,王爷现在掌管尚阳军,难免受将军猜忌,王爷还是早日修书说明为好,免得两虎相争。”
楚王拔出了床边挂着的佩剑,剑尖正抵着她的咽喉,“你入府目的究竟为何?”
“我?长安街先前有五位重臣府邸,现今只剩三家,除却陛下的势力只剩两家,我只是想救王爷,王爷仁德,纵然我的提议不被采纳也不至于落得惨死。”
“你的心智太过成熟,你绝不是普通白衣。”
傅祈佑稍微歪了下头,“重要吗?只要不是陛下的人,对王爷来说就没有分别。”
楚王收回了剑,杀气已收敛起来,“暂且信你。”
傅祈佑朝他行礼,“王爷切记,剑术高手交出佩剑是无用的,只要活着就有威胁。属下告退。”
※※※※※※※※※※※※※※※※※※※※
事业巅峰期——靖武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