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灵鸢愣了下,蹲下身子与三皇子平视,看到他眼圈红红的,心中微叹:“你都知道了。”
“他们说母妃并不是我的亲母妃,所以才会打我、骂我,不给我吃饱饭。”三皇子低低道。
尹灵鸢摸了摸他的头:“没关系,都过去了,娴母妃对你好吗?”
“恩。”三皇子点头,复又怅然:“可是,我的娘亲没有了。”
“你还有父皇呀”,尹灵鸢安慰,“父皇处置了害你娘亲的人,以后你要多多亲近父皇,知道吗?”
“珏儿知道。”三皇子乖乖应下,八岁的孩子已经初知事礼,懵懵懂懂的明白父皇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
尹灵鸢牵着他想往回走,三皇子却不肯挪步,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尹灵鸢,冷不丁问出一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为什么这么问?”尹灵鸢停住,跟他四目相对。
三皇子颇为别扭的别开视线:“父皇说你不肯养我,才去了娴母妃那里。”
尹灵鸢颇为无奈,齐烨这当爹的,真是什么都跟孩子说,只得绞尽脑汁的找理由解释:“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你娴母妃位份高呀,吃穿用度都比我这里好上一大截,毓娘娘觉得那里能让你生活的更好。”
“可是明明毓娘娘这儿的东西最好吃,娴母妃给我吃的也都是毓娘娘送去的。”三皇子张着真诚的大眼睛道。
尹灵鸢:……八岁的孩子,不太好骗啊……
“也不只是吃用”,尹灵鸢无奈,只得拿出必胜法宝,“许多事情都不同,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三皇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三哥!三哥!”清脆稚嫩的声音传来,接着一抹鹅黄色的小身影左摇右晃,跑过来牵起三皇子的手:“三哥,你去哪了,我找你好久,你跟毓娘娘说什么呢,是不是毓娘娘做甚好吃的了?”
“你个鬼灵精”,尹灵鸢好笑的捏捏小瑜儿的鼻子,“做甚好吃食能落下你?”
小瑜儿嘿嘿笑着躲开。
尹灵鸢复又对三皇子道:“你看跟娴母妃住在瑞祥宫,还能跟小瑜儿一道作伴,多好。”
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暖暖的温度,三皇子终于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走把三哥,我新学了调一种奶茶,可好喝,我弄给你。”小瑜儿迫不及待,拉着三皇子跑走了。
尹灵鸢看着一高一矮的两个小身影,笑着摇摇头,刚要迈步离开,又见宝笙急匆匆的跑来:“主子,荣妃娘娘身边的夏彩姐姐生要进小厨房,奴婢们不敢过分阻拦……”
尹灵鸢叹了口气:“走罢。”
与此同时,宴席上宜妃身边的秋白急急跑到很绿身边:“娘娘的耳环不见了,是皇上赏的,想是方才丢了,请姑娘帮着找找吧。”
御赐的东西丢不得,含绿闻言立刻问:“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
“就刚刚,定是丢在院子里哪个角落。”秋白笃定道,说着拖着含绿快步往院子里去。
方才宜妃吃了个桃子,便说想去看看樱华宫的桃树,含绿谨记尹灵鸢的吩咐,不敢放她们单独行动,便主动带这主仆二人参观。
好在宜妃真的只是看桃树,沿着宫墙走了半圈就回来了。
谁知才坐下没多久,便说耳环丢了。
含绿被秋白拉着,按照刚刚的路线,沿着宫墙仔细寻找,她弯着身子走在前头,眼睛只顾盯地面:“没有啊,会不会落在别……”
话未说完,后颈突然被击中,含绿直直倒下去,昏过去之前仿佛看到秋白浮在唇角的笑意,脑海中只来得及闪出两个字——完了。
尹灵鸢跟宝笙一路来到小厨房,打发了夏彩,又抓住两个子在她卧房附近转悠的宫女,真觉心累。
就知道她们撺掇办宴没那么简单,一个两个的,全想搞事情。
尹灵鸢不只发现并阻止了这些人,还派人大大方方的送回主子跟前,看到时候她们如何分说。
“主子,初辉嬷嬷说,园子里又发现两个。”宝笙真满场跑,累的额头冒汗。
还有完没完了?尹灵鸢小火苗噌噌的,气势汹汹的要去捉人,突然听见聿泽的声音:“先去东墙根。”
尹灵鸢站住,看聿泽面色凝重,知道可能出大事了,当即吩咐宝笙:“你告诉初辉,谁也不许动菜蔬。”
说完不等宝笙再开口,快步往东墙跟去。
东墙跟底下,秋白同两个小太监正奋力拖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这男子只着一身白色里衣,身形健壮却仿佛失了力气,面色潮红呼吸粗重。
“放这边”,秋白指挥两个小太监,“药没问题吧。”
“姑娘放心,下了足足的量,这可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不怕他……嘿嘿。”小太监面上露出下流神色,秋白忍着厌恶催促:“给他松绑,你们赶紧下去。”
两个小太监不敢怠慢,将侍卫丢在桃树根下,秋白又将晕过去的含绿放在侍卫身边,催着众人离开。
只等那侍卫药性发作起来,便可来一出捉奸在床的好戏,含绿是尹灵鸢的贴身宫女,做出这般不检点的事儿,看她以后如何抬得起头做人。
这一招可谓杀人于无形,她正激动,忽闻一股冷香,香味甚异,尚未来得及反应,便晕淘淘倒地。
尹灵鸢现身,拖起秋白走到桃树根边,将人摔在侍卫身边,接着又俯身搀起含绿,吭哧吭哧走了老远才碰到路过的宫人。
小宫女见她半抗着含绿,吓了一跳:“主子出什么事了?含绿姐姐这是怎么了?”
“中暑”,尹灵鸢面若寒霜,冷冷吐出几个字,“你扶她去歇着。”
“是”,小宫女从没见过这样的尹灵鸢,万不敢耽搁,连忙接过含绿搀扶着离开。
“那男子的迷情之毒可解。”聿泽提了句。
“不必。”尹灵鸢冷冷道,既然做得出来,就别怪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整理好表情回到宴上,许多人看到她,面色不由有些讪讪,都是被抓到底下人搞小动作的,被送回来的宫人侍立在主子身后,低垂着头。
尹灵鸢如今顾不上管这些,视线扫视一圈,看到宜妃正老神在在的坐在角落品茶,气势汹汹的正待冲过去,中途却被荣妃拦下。
“毓婕妤。”荣妃手中端着个托盘,一小勺一小勺的挖蛋糕吃,笑吟吟的看着尹灵鸢,“难不成你那小厨房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怎么本宫的丫头看一眼都不成?”
真是恶人先告状,我还没找你麻烦呢,你倒先来找我?尹灵鸢看着荣妃,突然改了主意,凑近荣妃耳边小声道:“娘娘想不想看一出好戏?”
“什么好戏?”荣妃挑眉。
“东墙底下”,尹灵鸢道,“娘娘去看看就知道了。”
荣妃狐疑,尹灵鸢却不欲多言,准备离开之前,看了眼她手里的蛋糕,补了句:“这东西,娘娘还是少吃点为妙。”
“毓婕妤舍不得?”荣妃反问。
尹灵鸢轻笑,眼神示意同在吃蛋糕的孙嫔,本来夏日衣裳就轻薄,孙嫔那壮硕的腰身线条就更遮掩不住:“如果娘娘不想变得跟孙嫔一样的话。”
荣妃顿觉食欲全无,看一眼手中的蛋糕碟子,又看一眼孙嫔,厌恶的将蛋糕推给夏彩:“拿走拿走,赏给你吃了。”
夏彩:……
夏彩放下蛋糕问:“毓婕妤方才说的,娘娘可要去看看?”
荣妃眯起眼,打量着尹灵鸢离开的背影,思索片刻后吩咐:“你去看看,悄悄的,别惊动了人。”
“是。”夏彩悄无声息的退下,片刻后,小跑着回来。她面色微红,迫不及待的凑到荣妃耳边,悄声低语一阵。
“当真?”荣妃吃惊不小。
“奴婢亲眼所见,是宜妃娘娘身边的秋白,那男人……”夏彩声若蚊蚋,荣妃却眼神骤亮,快速的扫了宜妃一眼,平复心绪后扬声:“各位姐妹。”
吃吃笑笑的众人停下,都看向荣妃。
“今日蜜桃盛宴,众姐妹同享佳肴,本宫听闻樱华宫的桃树与众不同,所以才能结出这般美味的蜜桃,不若咱们去瞧瞧?”
荣妃发话,自然没有人敢说不,唯一有身份拒绝的宜妃也格外赞成:“妹妹说的不错,那咱们就一道去看看吧。”
秋白虽然一直不见人,但另外两个办事的小太监早就回来禀报过,宜妃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正想找个什么理由将众人引过去,荣妃所言正中下怀。
荣妃笑容灿烂的看着宜妃,难得的礼貌恭敬:“姐姐先请。”
宜妃一马当先,领着众人绕着樱华宫墙根走,虽说是边走边看桃树,目的却很明确——东墙角。
尚未走到近前,便听到呼哧呼哧的声音传来,越走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明显,有的已经听出来,当即面上潮红,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
“什么声音?好奇怪。”孙嫔狐疑,她是真没听出来,满怀好奇的往声音来源方向找,转过一颗大桃树,就看见一个侍卫抱着个女子,两人具是衣衫不整,汗流浃背。
“啊!”孙嫔反应过来自己撞见了什么,当即尖叫,忙不迭的背过身去:“大,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竟敢……”
“怎么了怎么了?”荣妃演戏演全套,关切地上前,不出意料的惊声尖叫。
这下子嫔妃们全过来了,只一眼便纷纷以帕掩面,还有的大声叫着尹灵鸢:“毓婕妤呢,怎会出这种事,快叫她!”
“这这这,成何体统?”
“来人啊,先将这狂徒和女子压起来,如此祸乱宫闱,必得禀报皇上才行。”
那侍卫已经行完了事儿,迷药散去大半,人清醒过来,渐渐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人都吓傻了。
宜妃掩饰不住的兴奋,声音不自觉拔高:“还不将这狂徒拉扯起来!”
立刻有小太监上前,将侍卫压着跪下,被挡在底下的宫女这才露出真容,宜妃面色陡然一变——“秋白?!”
秋白幽幽转醒,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的躺在地上,身边跪着那个侍卫,周围各宫娘娘主子们脸色各异,而宜妃像看死人一样看着自己。
“娘娘!娘娘奴婢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奴婢冤枉,奴婢是被人陷害的娘娘!”她忍着身体的不适,慌忙披上衣裳分辨。
“这是怎么了?”尹灵鸢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正主终于到了,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任凭尹灵鸢走到最前,身后跟着含绿。
她刚刚就是去看望含绿,将人唤醒,迫不及待回来看这出好戏。
宜妃阴恻恻的盯着含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听尹灵鸢夸张的大叫:“哎呀!这不是宜妃娘娘身边的秋白吗,怎的如此狼狈?”她又偏头,看见那侍卫,再次惊呼:“这男子又是谁?衣衫不整的成何体统!”
“这恐怕就要问你了”,宜妃狠狠压下心中惊怒,对着尹灵鸢责问:“你宫里怎会有男子出没,竟然敢胆大包天,公然调戏宫女?!”
“宜妃怎么就说是调戏呢?”荣妃抢先道,“捉奸捉双,人家两个指不定是郎有情妾有意呢,到底是娘娘手底下的人,您还是回避一二的好。”
“本宫的人绝做不出这种事!”宜妃一改往日的温柔和蔼,格外强势道:“一定是狂徒大胆调戏,来人,将这狂徒给本宫压下去,严刑拷打!”
“且慢!”尹灵鸢阻止,“娘娘刚才问,嫔妾宫里怎会有男子出没,嫔妾也很好奇,这男子眼生的很,不如就当着大家伙的面问问清楚。”
说着,不等宜妃答话便转向那男子:“你是哪里当差的,怎会出现在这?”
男子抖若筛糠,豆大的汗珠砸在土里,滚成一小个土球:“属,属下……”他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别急,慢慢说。”尹灵鸢悄悄弹了下指尖,几滴灵泉散落成珠,冰凉凉激得他冷静几分。
侍卫干咽两下,颤抖得声音终于连成一句话:“属下是遭人陷害,中了迷情之药,属下是被人绑来的,迷糊中只遵从本能,实是身不由己,还请各位娘娘明察!”
“你说你中了药?”尹灵鸢问。
“是……是。”侍卫连连点头。
“来人,传太医。”尹灵鸢扬声吩咐。
“等等!”宜妃开口阻拦,“毓婕妤,本宫以为家丑不可外扬,若此刻传太医,岂不闹得人尽皆知。”
尹灵鸢扫视周围一圈,最后看向宜妃:“娘娘觉得,如今还不叫人尽皆知吗?况且,若不传太医,如何知道这男子说的是真是假,又如何查明真相?”
“本宫觉得毓妹妹说的有理,宜妃姐姐,你一味得阻拦,可是早知有此事?”荣妃看热闹不嫌事大。
宜妃狠狠瞪了她一眼,真要被这女人蠢死,可是自己的另一层安排,偏偏不好这时揭露,只得上前一步,凑近了尹灵鸢语带威胁:“你可想好了,到底此事出在你宫里。”
尹灵鸢完全不在乎,稍稍后退:“事情虽然出在嫔妾宫里,但这人可不是嫔妾的人,对了,还没问你,在哪里当差的?”
侍卫叩了个头:“属下是……属下是承乐宫的巡逻侍卫。”
承乐宫,乃是荣妃的住所,皇上隆恩,只允许她一人独住。
荣妃万万没想到,吃瓜吃到自己头上,当即脸色一变:“你说什么?你是本宫宫苑的侍卫?”
“是!”侍卫老实承认。
“胡说!”荣妃厉声呵斥,“休要血口喷人,怎么本宫从没见过你!”这话便是强词夺理了,宫中侍卫甚多,且男女有别,她哪能个个都见过。
但内廷自有记档,想要查证容易的很。
这神奇的发展亦是尹灵鸢始料未及的,不过想想男的是荣妃的人,女的是自己的人,这一石二鸟的计策,倒真是宜妃的风格。
侍卫的身份被戳破,宜妃便知回天乏术,荣妃怎会是个轻易背黑锅的人。
过了最初的震惊,荣妃迅速加入“战团”,不必尹灵鸢催促,即刻派人去请太医,只要查出侍卫中了迷药,便能证明他也是被人陷害,此刻保着这人,便是保着承乐宫的名声。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太医来过,诊断出侍卫所言不虚,他和秋白都被分开看管。
荣妃以被害者的身份去找皇帝哭诉,找贵妃哭诉,立誓一定查出幕后下药之人。
当然了,即便查不出,荣妃也会造一个出来,只是究竟是宜妃还是毓婕妤呢?荣妃有点纠结。
若将此事按给毓婕妤,那么宜妃也可以成为受害者,顺康宫自可全身而退;若将此时按给宜妃,她自然是处心积虑,可尹灵鸢势头正盛,同样不可小觑。
尹灵鸢自然不会给她陷害自己的机会,先一步查明真相,禀报皇上,给侍卫下药的不是旁人,正是秋白自己。
根据她的供述,是自己对侍卫心生爱慕,忍不住出此下策,全不关旁人的事儿。
在秋白交代完事情缘由的当夜,便上吊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