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这年夏天,三支队在詹家店外围洗马堰组织拔点战斗,马大海带领金广友的连队担任主攻,冲到日军二号阵地前沿,脸上挨了一块弹片。
团长命令金广友代理指挥。金广友脑袋瓜子比马大海灵光,不再硬攻,而是采取以退为进的战术,从左翼迂回,以殷福塘的手榴弹排近战接敌,自己则率领两个排,一鼓作气拿下了二号阵地。
战斗结束后,金广友被批准回家休整十天。
但是这次,金广友没有回清河,而是到南李庄的战地医院里守候马大海。倒是傅菊珍,接到金广友捎来的信,赶到南李庄,陪了金广友几天。一起来的还有蔡秀英,她的男人秦瓦水也负伤了。两个识字班就在南李庄找了家远亲,夜晚住在一起,白天去看男人。
所谓战地医院,就是在老百姓的村庄外面搭的草棚。马大海的伤,其实就是脸上被扯掉一块肉,伤势并不重,但奇怪的是,就是说不出话,嘴巴老是张着,医生也拿他没办法,把弹片取出来,给了几片药,就不管他了。有一次马大海稍微清醒一点,大张着嘴巴喘气,金广友叫来护士,护士又叫来医生,摆弄半天,又给了两个药片,可是马大海还是大张嘴巴。金广友无计可施,一会儿往马大海的嘴里灌一口水,嘴里喊,老马,副营长,你醒醒,你别吓我啊,马上就有肉吃了。
马大海的脸肿得像个发面馒头,快看不出是马大海了。
金广友说,这鸟医院,咋就把老马治成这样了呢?老马本来是轻伤。
傅菊珍说,也不能怪医院,医院里啥都没有,医生也没办法。
金广友说,要是俺负伤了,咋办?
傅菊珍怔住了,低下头说,你负伤了?俺还没想过。
金广友看着傅菊珍说,没想过?你这个娘们可真是心宽啊!
傅菊珍说,俺说过,你要是被鬼子打死了,俺就到阴曹地府去找你,带上蜡烛带上馍。
金广友叹气道,死了倒也一了百了,可就怕生不如死。
傅菊珍觉得男人这次有点不一样,再问,啥叫生不如死?男人却不说了,又端起碗给马大海喂水。傅菊珍在一旁干着急,说你别老给他灌水啊,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能喝水吗?
金广友说,除了水,俺们还能给他啥呢?
傅菊珍想想也是。可是水也救不了马大海啊!
那天傍晚,傅菊珍回到南李庄亲戚家,不料撞见秦瓦水和蔡秀英正在屋里亲热。傅菊珍当即退了出来,在村子外面溜达了个把时辰,琢磨蔡秀英的男人咋就好得这么快,才住了几天院,就能做那事了?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老远看见秦瓦水回到了医院的草棚,这才回到住处。傅菊珍问蔡秀英,你家男人才住院几天,伤就好了?
蔡秀英知道傅菊珍看见了傍晚的一幕,也不遮掩,大大咧咧地说,是啊,本来是个重伤,养了三天就成了轻伤,今儿是第五天,跟俺回来,就想……那哪儿敢啊?怕他用力把伤口震裂了,让他摸摸,打打牙祭。
傅菊珍知道蔡秀英的爷爷卖过狗皮膏药,专治跌打损伤,在识字班的时候,蔡秀英还给她传授过男女方面的歪门邪道,那时候她羞于接茬儿,也用不着。没准……傅菊珍问蔡秀英有没有祖传秘方,蔡秀英老老实实地说,咱家的医术传男不传女,不过呢,通经疏络的道理也懂一些。
傅菊珍又琢磨,眼看马副营长那个样子,不光是外伤了,恐怕气血都淤积了。两个人聊着,傅菊珍就把马大海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对蔡秀英说了,说本来是轻伤,只是脸上被划破了,可是缺医少药,弄得不会说话了。
蔡秀英想了想说,那就是经络弄出岔子了,要不,你带我去看看马副营长?
傅菊珍说,行,总比等死强。
吃了晚饭,傅菊珍带着蔡秀英到了马大海的草棚,看见金广友还在喂水,傅菊珍说,别喂了,让蔡秀英看看。
金广友就退到一边,让蔡秀英给马大海把脉。蔡秀英把了一阵脉,把傅菊珍拉到草棚外面说,马副营长这是伤了丹气,把他交给俺吧,俺今晚就在这里值更,正好给你们两口子腾个说话的地方。
傅菊珍听懂了蔡秀英的意思,跟金广友说了,金广友想了想说,也行,反正老马快死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呗。
这里交给蔡秀英,小两口就回到亲戚家的土屋。难得一个单独的机会,男人自然不会放过,上面的衣裳还没有脱掉,下面就开始忙乎起来,可是忙乎了一阵,没有忙乎出名堂,再忙乎,还是没有名堂。
终于就不忙乎了,男人从女人身上翻下来,突然号啕大哭。傅菊珍吓了一跳,连忙安慰男人,也许是累了,也许是惦记马副营长,也许是……傅菊珍一口气讲了好几个也许,金广友就是不吭气,穿好裤子,蹲在地上长吁短叹,那样子,很像是一条得了伤寒的狗。
第二天一大早,回到医院的草棚,发现马大海眼睛睁开了,也能说话了。看见金广友和傅菊珍,马大海说,稀饭,俺要喝稀饭。
连续三夜,都是蔡秀英值更,到了第四天,马大海就能坐起来了,连医生都感到意外。傅菊珍问蔡秀英用了什么灵丹妙药,蔡秀英说,啥也没用,我就用手。再问,蔡秀英就支支吾吾,只是说,这个办法,对有的伤病管用,对有的伤病不管用,巧了。
马大海的情况倒是好转了,这边金广友却出了故障,连续两个晚上,在女人身上没有忙乎出效果,终于对女人讲了实话,俺跟你讲,俺二班长就死在俺的面前,卵子被打飞了,喷了俺一手血,俺做梦老梦见这个。
傅菊珍这才明白过来,男人心里有了疙瘩,安慰说,可能只是一时窝心,也许慢慢就好了。
金广友说,老婆你说,俺要是卵子被打飞了,你咋办?
傅菊珍说,咋办?那能咋办,俺伺候你啊!
金广友说,俺是说,俺不能当活神仙了,你会不会嫌弃俺?
傅菊珍怔了一下,说,就算你……成了那样,你也是俺的男人啊,俺怎么会嫌弃你呢?俺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金广友看着女人的眼睛说,你敢对天发誓?
女人说,俺对天发誓……
刚要发誓,嘴巴就被男人堵住了。女人蹲在地上大哭,可是你为啥……为啥叫俺对天发誓啊,你好好的,做甚要胡思乱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