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95 收复之役(1)
与外国兵团较量,TCL集团公司要做产业报国的“敢死队”,我李东生就是“敢死队长”。
——李东生:1995年
柳倪风波平息,“市场派”占了上风,“贸工技模式”最终成为联想战略,接下来的柳传志再次展现出他长袖善舞的经营能力。
柳传志决心在自主品牌的打造上放手一搏。他对出任联想微机事业部总经理的杨元庆说,“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实际上已充当了民族计算机工业的旗手。至少也要拼命赌上一把,就算牺牲了,也要慷慨就义。”当有记者问他,“如果中国完全没有自己的民族工业,说到底又会怎么样呢?”他瞪着眼睛回答说,“没有什么怎么样,任人宰割罢了。”《中华工商时报》在一篇报道中用了这样的标题——《联想与“八国联军”拼市场》,俨然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民族保卫战。
话说得如此激奋,实际工作却很务实,柳传志的第一个举措是谋求政府的支持。他游说电子工业部,提出两个要求,一是“关注我们,当我们做得好时为我们叫好”,二是“希望制定有利于民族工业发展的行业采购政策,在性能价格比相同的前提下,优先购买国产商品”。电子工业部接受了柳传志的提议。在有关政策的扶持下,联想在很多政策采购招标中,屡屡挫败跨国公司。
在公众舆论上,柳传志更是大张旗鼓,营造振兴民族品牌的浓厚氛围。1995年4月1日,当第10万台联想电脑下生产线的时候,他宣称这是民族电脑业的一个里程碑,并策划了一个“把第10万台电脑献给谁”的公益活动。最后,他把这台电脑送给了因研究“哥德巴赫猜想”而在20世纪70年代末成为中国知识分子榜样的著名数学家陈景润。此外,他还和地方政府联手,发起“联想电脑快车”活动,在全国三百多个城市推广家用电脑和联想产品。
在产品制造上,他则强令杨元庆“必须把成本降下一半”。杨元庆团队居然做到了,他们推出的“中国第一款经济型电脑”在保证同等性能的前提下,比跨国品牌便宜40%~50%。杨元庆在一份报告中称,“我们把每台机器的组装成本由150元降到了38元。”《慧聪计算机商情》在评论中说,“新机箱的钢板很薄,工艺粗糙,但是造价只有200元,是进口机箱的1/8。”
就是凭借着惊人的廉价优势及民族品牌热浪的助推,联想经济型电脑席卷全国,市场份额节节攀升。面对联想潮水般的进击,跨国公司们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它们的价格仍然高高在上,对联想的价格战策略无动于衷。这种局面连杨元庆也有些奇怪,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外国品牌的决策机制也不灵活,反应很慢。当然也有可能他们太轻敌了。”到7月,调查数据显示,在个人电脑销售的前十大公司排名中,联想名列第五,是唯一入榜的民族品牌。正是在联想的示范效应下,中关村那些国产品牌公司如梦初醒,纷纷改弦更张,重树品牌大旗。到1995年底,战果已经非常显赫地展现出来。在一份“最受消费者喜爱的品牌”调查中,排名前两位的是联想、长城,第三名才是IBM,前十位中国产品牌占到了六个。杨元庆不无得意地说,“不仅是联想,还有其他大公司,都在联手降价,这是民族工业的胜利。”
纵观1995年的中国,在电脑产业发生的这幕民族品牌大戏,并非独此一出。
从1992年之后,随着大批国际资本的潮水般涌入,以及越来越多的跨国公司在中国市场发力,各个行业的本土公司都面临空前的冲击,市场格局一日三变。与此同时,经过十多年的发展,中国本土公司已经具备了相当的实力。消费者对国产商品也开始有了一定的信心。在这样的背景下,振兴民族工业既成为一个中国产业成长的战略构想,也形成了一种浓厚的公众心理氛围。
1994年4月,一则新闻稿曾让很多人欷虚不已:一度被摆上人民大会堂国宴席的重庆天府可乐被百事可乐正式收编。有观察者统计了一下,至此,中国八家生产碳酸饮料的饮料公司,除了上海正广和之外——还记得这家公司吗?20世纪70年代末,可口可乐进入中国市场的时候,曾提出与它合资建造第一条生产线,结果遭到拒绝——其他七家均被“两乐”收入囊中。媒体在报道中用了一个十分耸动而煽情的标题:《两乐水淹七军》。这个现象使得人们对本土品牌的命运产生担忧,同时也激发出很大的民族热情。一些聪明的企业家在市场营销中便充分地借用了这股热情。在这一年的企业广告中,有很多都采用了“振兴民族工业”这个主题诉求,前面所述的太阳神广告及三株广告莫不如此。在几乎所有风起云涌的产业中,民族品牌的振兴都是一个最为炫目而高昂的主题。便是在这面战旗的召唤下,本土企业以价格战的方式发动了前所未有的商战。在冰箱和洗衣机两大行业,海尔公司两线作战。张瑞敏深知海尔产品在技术和质量上未必能胜过松下、三洋等日本公司,于是在发起价格战的同时还别出心裁地推出“星级服务”,宣称“用户永远是对的”,并在大中城市聘用大量售后服务人员。张瑞敏对记者说,“和跨国资本较量,就算死,海尔也要死到最后一个。”①海尔是第一个系统性地推出“星级服务管理”的中国企业,它建立了一整套高标准、精细化的服务管理模式,其中包括售前、售中提供详尽热情的咨询服务,产品出现问题,4小时内答复,24小时内维修,免材料费、送货费、安装费,等等。它还总结了“一、二、三、四”模式。
“一个结果:服务圆满”;二即“二条理念:带走用户的烦恼,留下海尔的真诚”;三即“三个控制:服务投诉率小于十万分之一,服务遗漏率小于十万分之一,服务不满意率小于十万分之一”;四即“四个不漏:一个不漏地记录用户的问题;一个不漏地处理用户反映的问题;一个不漏地复查处理结果;一个不漏地将结果反映到设计、生产、经营部门”。海尔建立起遍布全国的庞大的服务网络,这成为海尔电器多年称霸中国家电业的最核心的竞争力。
在彩电行业,战事同样激烈。TCL的李东生以大屏幕彩电抢滩北京市场,当时北京大商场的黄金展台都被日本品牌占领着,李东生与一家家商场签订“保底协议”,承诺每平方米柜台每月销售不低于5万元,然后以低于日本彩电2/3的价格开战。他跟张瑞敏一样用十分悲壮、慷慨激昂的口吻对京城媒体说,“我们平常喜欢说要走向国际市场,而如今,外国兵团已经冲到我们院里来了,国际市场就在我们家门口,此时不战,更待何时?再说,不战行吗?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民族工业就这样败下阵来。与外国兵团较量,TCL集团公司要做产业报国的‘敢死队’,我李东生就是‘敢死队长’。”数月后,TCL彩电在北京销售量压倒所有国际名牌而坐上头把交椅。
如果说李东生以“敢死队长”自居,那么,偏居四川盆地的倪润峰则是把彩电业彻底颠覆了的“价格屠夫”。
由军工厂转型的长虹是国内最早从日本松下引进彩电生产线的企业。1985年,军人气质十足的倪润峰执掌长虹,他作风强悍,霸气十足。1989年,国家征收彩电特别消费税,导致市场一片萧条,他率先做出彩电降价300元的决定,打破了沉闷的销售僵局,“价格杀手”一出手就大有斩获。此后,每到春节、国庆销售旺季,倪润峰就使出降价撒手锏,竟屡试爽,无一例外。在品牌形象和产品质量等方面均无优势可言的长虹靠着这“天下第一招”,打打杀杀冲到了国产彩电企业中的销量前三甲。
到了1995年,倪润峰提出长虹的使命是“以产业报国、民族昌盛为己任”,高喊“用我们品牌筑起我们新的长城”,长虹彩电的广告词也由很普通的“天上彩虹,人间长虹”改成豪气万丈的“长虹以民族昌盛为己任,献给你——长虹红太阳。”这些宣传口号与联想、海尔以及保健品市场上的三株、巨人等遥相呼应,一时间煽起了浓烈的民族热情。也就在这时,本土彩电企业正陷入最艰难的苦战时刻。经过十几年的发展,长虹、TCL及康佳等各大企业都已经具备了相当的制造能力,但是,由于核心技术的缺乏及品牌力不足,在与国际品牌的竞争中始终处于下风,而整个彩电市场又深受走私风潮的影响而动荡不安。根据国家商业部门的统计,这一年通过外贸正常渠道进来的洋彩电只有54.9万台,可是,市场上实际的销售量为500万台。到了秋季,政府宣布将在1996年4月1日把彩电的进口关税从35.9%降低到23%。跨国公司因此兴奋不已,日本松下放言,“不惜30亿美元也要占据中国彩电市场的绝对份额”,并定下“打败一个企业,挤占一个行业”的目标。受这些政策预期和舆论的影响,国产彩电销售持续低迷。作为国产彩电的老大,长虹的库存彩电已经高达100万台,总值超过20亿元,到了“每个月建仓库都来不及堆放的地步”。
在无路可退的情形下,倪润峰再度彰显价格杀手的本色。他在一次公司会议上称,“急症必须用急药来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用自己的价格优势去拼掉对方的品牌优势。”当时,长虹与国际品牌的价格差并不太大,一台29英寸的进口彩电价格为1万元左右,长虹为8
000多元,25英寸的进口彩电价格为6 000多元,长虹为5 000多元。倪润峰认为,要“拼掉”对手的品牌优势,国产彩电起码应该便宜30%,“这是一条决战线”。
长虹彩电当时的商业毛利大概在25%左右,大幅降价30%明显就无利可图。倪润峰日后回忆说,“我思索了整整一个冬天,直到春节还在算账,考虑来,考虑去,算过来,算过去,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不降价不行!”于是,他一方面严令公司内部靠管理挖潜,另一方面巧妙地进行了降价组合,降价幅度最大的那些彩电都是占库最多、多年滞销的产品。
长虹的这次“降价大战”谋划于1995年秋冬之际,而发动于1996年3月26日。长虹宣布,所有品种彩电在全国61个大中城市的150家大型商场中一律大幅度让利销售,让利幅度从18%~30%。为了吸引媒体眼球,倪润峰冲到销售第一线。他披着一条红绸带,站到成都商场的柜台前大声吆喝,亲自当起了营业员。长虹彩电的宣传册上赫然宣称:“凡是国外产品有的功能,我们都有;凡是国外产品具备的品种,我们都具备;凡是国外产品提供的服务,我们都提供;但是,在同等功能和同等质量下,我们的价格比国外产品低30%。”长虹的这股降价风暴顿时在彩电市场上掀起血雨腥风,国产彩电品牌随风跟进。康佳在6月6日宣布大降价,TCL则推出“拥抱春天”的大让利活动,沉寂多时的消费被彻底激活。就在3月宣布降价后的一个月里,长虹的全国销量就翻了一番,到年底,市场占有率从22%猛增到35%,超过所有国际品牌,史无前例地成为中国彩电市场的销售冠军。到1996年底,在全国彩电市场上,长虹、康佳、TCL、熊猫等国产品牌已占到71.1%的市场份额,“洋强国弱”的格局被全面打破。与此同时,摧枯拉朽式的价格大战也是一次残酷的行业大洗牌。在此战之前,国内各省尚有六十多个地方性的彩电品牌,它们割据一方,小富即安。然而在长虹的降价冲击下,大多数品牌迅速凋零,在以后的几年内销声匿迹。彩电业步入由五六家大公司瓜分市场的时代。1997年,长虹的销售收入攀升到188亿元,处于事业巅峰的倪润峰当选中共中央候补委员,这是绝大多数中国企业家很难企及的角色。①到2007年底为止,当选过中共中央候补委员的企业家有四川长虹的倪润峰和江苏春兰的陶建幸两人。
一直到很多年后,中国企业史的研究者们仍然对1995年前后的这场大商战津津乐道,它们被认为是民族工业“收复失地”的诺曼底战役。在这一年的公司新闻中,我们到处可以读到民族品牌绝地反攻的报道。其中有喜有悲,百味掺杂。
4月15日,一个名叫乔赢的退伍军人在河南郑州市最繁华的二七广场开出一家面积不到100平方米的“红高粱快餐店”,宣称将全面挑战全球快餐霸主麦当劳,他选的这个日子正是40年前麦当劳的创办日。乔赢用来挑战麦当劳汉堡的是河南传统名点羊肉烩面,他的广告口号是“哪里有麦当劳,哪里就有红高粱”,并夸下海口“2000年要在全世界开连锁店2万家,70%在国内,30%在国外”。这种十分高调的行动顿时引起国内外数百家媒体的热烈报道,美国三大有线电视网均对之进行了采访。乔赢的事业起步十分顺利,当年就在郑州开了7个分店。第二年,他跑到有“中国商业第一街”之称的北京王府井,在距离麦当劳开在中国的第一家分店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开设了他的北京分店,这自然又是击起一番轰天响的叫好声。因扩张步伐太快,红高粱的资金链在1998年5月断裂,各地分店纷纷倒闭,公司总负债达三千多万元,乔赢“失踪”。2000年前后,乔赢再次出现,宣称“麦当劳将在2015年消亡,人类将进入用鼠标吃饭的数字餐饮时代”。2002年9月,乔赢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3 153万元,被判刑入狱4年。
跟乔赢叫板麦当劳相似的是,在南方,上海新亚集团推出“荣华鸡”与肯德基抗衡,它的口号也是“肯德基开到哪,我就开到哪!”在那几年的上海和北京城里,凡是有肯德基的街道附近,必定有荣华鸡的踪迹,它的生意一度也非常红火,上海的黄浦店据称每年有300万元的利润。这样的竞争一直到2000年才偃旗息鼓,荣华鸡在北京安定门的最后一家分店关闭,而肯德基宣布它在中国的连锁店达到400家。
在浙江杭州市发生了一场“国茶保卫战”。一家名叫“立亨”的英国红茶公司计划出资20万元,在位于龙井茶出产地的中国茶叶博物馆门口做一个品牌广告。媒体哗然,视之为挑衅。在舆论压力下,博物馆宣布拒绝广告,国内的茶叶专家则集体发表了一篇情绪激扬的《国茶宣言》。
在北京,消费者投书报社,指称日本一个知名家电公司的空调质量不好,制冷效果非常差。这家公司的日籍总工程师在回答记者提问的时候说,“空调之所以运转不正常,是因为北京的空气太脏。”这种也许是很技术性的答复当即引来愤怒的舆论炮轰,一位读者在给报社的信中说,“既然嫌北京的空气脏,那么,他们就滚回东京去吧。”在整个20世纪80年代统治中国家电市场的日本品牌此刻面临集体的危机。这中间的原因十分复杂:一方面,从1991年起,日本经济在房地产和股市泡沫破裂之后陷入了长期的低迷,原来在全球各地四处投资的大公司元气大伤;另一方面,它们一直将中国市场视为本国、欧美市场之外的“第三世界”,拒绝将最先进的技术和产品投放中国市场,这给了其他国家的跨国公司以切入的机会;此外,中国本土公司的崛起以及民族情绪的高涨则更是推波助澜。到90年代后期,日本家电已经失去了当年的领先优势和品牌号召力。
秋天,在跨国公司已经取得决定性优势的日化领域,还发生了一则戏剧性的事件,曾经风靡一时却因合资而消失的美加净品牌死而复活。
诞生于1962年的“美加净”是20世纪80年代中国最知名的国产化妆品品牌,它创造过很多个第一:中国的第一瓶定型摩丝、第一支防晒霜、第一支护手霜,美加净牙膏的出口量曾占到全国牙膏出口总量的70%。1990年,中国化妆品行业最大的国有企业上海家化与美国庄臣合资,后者以品牌租赁的方式将美加净归入旗下,然后迅速将之弃用。两年后,美加净的销量就从3亿元陡降到600万元,很快丧失了第一国产品牌的地位。1995年,在振兴民族品牌的大氛围中,心有不甘的上海家化董事长葛文耀断然决定,花巨资“赎回”美加净,并发誓:“坚持美加净发展15~20年不动摇!”。①在中外合资的过程中,国产品牌的弃用现象非常普遍,这被视为国际公司消灭本土竞争对手的策略之一。1994年,出品知名洗衣粉品牌“熊猫”的北京日化二厂与宝洁合资,宝洁支付1.4亿元买断“熊猫”50年品牌使用权,随后将之雪藏。1995年,中国十大冰箱品牌之一的江苏香雪海与韩国三星合资,中方放弃对当时在江苏市场上占有率非常高的香雪海品牌做价值评估,此外还同意在合资三年后,弃用香雪海。上海家化重启美加净时,宝洁、联合利华及庄臣等跨国品牌已在过去的几年里陡然坐大,这个当年的国产第一品牌终不复当年风光。
在国内企业纷纷雄起、民族工业气势大涨的时刻,跨国公司们似乎还没有摸到牢固地占领中国市场的规律,它们表现得有点眼高手低。欧洲最大食品企业法国达能已经进入中国市场8个年头了,它自建了一家饼干厂,收购了四川的一家啤酒厂,但是都陷入了亏损。美国通用电气(GE)在南京创办的嘉宝照明工程有限公司一直无法盈利。这家由爱迪生创办的百年企业尽管是灯泡的发明者,可是在中国市场上,由于运营及制造成本始终居高不下,它根本无法与江浙一带的中小照明工厂竞争。在当时,一个光线柔和且环保的GE灯泡可以使用一年,但是售价为10元,而国内一些小灯泡厂生产的光线比较刺眼的灯泡虽然只能用几个月,但是售价仅为2元。GE的市场研究人员无奈地说,“与GE灯泡所具有的各项优良性能相比,中国消费者似乎更青睐灯泡的价格。”对此,GE董事长、当时已如日中天的杰克·韦尔奇一直耿耿于怀却也无计可施。
如果说达能和GE乏善可陈,那么,全球最大的白色家电制造商惠而浦则更是表现糟糕。
与那些早到的日本家电企业相比,惠而浦的到来显然晚了很久。于是它想通过并购的方式快速切入市场,在冰箱、洗衣机、微波炉和彩电四大领域,它都分别找到了当时市场表现甚好的四家中国企业。1995年2月,惠而浦与北京雪花公司合资建立“北京惠而浦雪花电器有限公司”。雪花是中国最早、知名度最高的冰箱企业之一,以技术深、力量雄厚而著称,1984年顺德的潘宁研发容声冰箱时,聘用的就是雪花的工程师团队。新组建的公司注册资金2
900万美元,美方股份为60%。其后,它又先后把上海水仙洗衣机有限公司、广州蚬华微波炉有限公司和蓝波空调公司变成自己的合资企业。很多媒体评论说,惠而浦的合资将对中国的家电产业产生重大影响。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美国人完成了一场十分蹩脚的购并表演。在冰箱领域,惠而浦拥有全球最先进的全无氟冰箱成套技术,可是它认为中国市场短期内还达不到这么高的消费水平和消费意识,于是惠而浦雪花仍延续原产品的生产。美方管理层与中方的文化隔膜更是从一开始就非常严重,惠而浦总部始终强调美方的控股,从生产、管理到销售全部都由美方掌管,希望中国合作者不插手公司的“内部事务”。一个叫邵敏的雪花员工回忆说,合资之后,身材高大、留着胡子的美方总经理整天把自己关在一间用毛玻璃封起来的办公室里,里面不时传出美国味儿实足的英文,或者新马泰式的汉语,几乎听不到标准的普通话,而原来的雪花人主要负责把热咖啡送进去。在两年多时间里,合资公司亏损8
986万元。1997年11月,惠而浦将其60%股本折价200万美元有偿转卖给雪花,合资宣告破局。
惠而浦水仙的状况与此很相似。美方认为水仙原有的销售网络太“落后”,受制于各地的经销商,于是果断决定仿效美国市场的做法,建立自己的营销队伍和渠道。这个决策让惠而浦水仙变得水土不服,销量下降而经营成本大幅上升,在合资后的几年里,公司每年亏损都超过了1亿元。在这家公司里还发生过一个很典型的小故事。市场人员发现一些滚筒洗衣机在送到客户手中时,滚筒上的玻璃盖子经常被摔碎。按照惠而浦通常的规则,需要研发、产品部门做很多次实验来重新检验产品质量,这需要相当长的检测和产品研发周期。中方基层员工告诉美方说,这种损坏是各地物流工人运送时野蛮装卸所致,因此只需在箱子里装上一块价值不到2元人民币的海绵防震垫就行了。可是对美方人员来说,在箱子里增加一块海绵垫是前所未有的“创新”。于是,经过几年的上报、研发和讨论,美方最终还是采纳了中方这个简单却不可思议的建议,而那时,惠而浦洗衣机“质量不好”的声誉早已传遍了全中国。
在微波炉市场,惠而浦输得更是窝囊。被购并的蚬华公司是当年中国最大的微波炉企业,合资之后,企业迅速患上了“大公司病”,一项市场推进或新产品研发方案,必须先传到香港分部,再传到美国总部去审批,一个报告来回要拖两三个月。它的效率低下,给了同一地区的另一个本土企业格兰仕以喘息的机会,后者靠降价战略一块一块地吞食市场,几年下来,蚬华惠而浦不得不宣告退出国内市场,而格兰仕则顺势做大规模,最终成了全球最大的微波炉制造商。
作为一家在全球家电产品拥有14%市场占有率的大公司,惠而浦在中国前后砸进5亿美元却一无所获,这是一个让人难堪的反面教案。曾经担任惠而浦中国区总裁的施德承日后检讨说,“无论经验还是教训,用一句话来总结的话,就是要有耐心!就像通用电气的韦尔奇说的,‘理解中国市场的关键字眼是耐心!’中国不仅地方大,其复杂程度也是西方公司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1995年,在国有企业领域,最大的新闻是改革开放以来第一位“国企改革典型”、首钢的周冠五黯然下台了。这时候,他领导的首钢正飞奔在一条多元化的险途上。
1994年4月,法国《新观察家》周刊的资深记者克罗德·苏拉在对首钢的采访中便惊讶地发现,“作为中国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改革试点,今天的首钢什么都经营,钢铁、面条、自行车、医院、杠铃、大衣、家具、房屋、饭店、机器和计算机,公司还拥有一家银行、一支船队,在国外拥有24家分公司,在秘鲁有一个花1.2亿美元买来的铁矿。”很显然,这时的首钢已经成为一家跨行业经营的综合性公司。
在76岁的周冠五心中,最大的梦想是将首钢改造成一家类似日本三菱和韩国大宇式的财团式企业。早在1992年7月,国务院专门发文《进一步扩大首钢自主权改革试点的通知》,扩大首钢的投资立项权、外经外贸外事权、资金融通权。周冠五雄心万丈地提出首钢的“非钢化及财团式道路”,他成立了中国首钢国际贸易工程公司,参与华夏银行的重组,通过国际招投标收购了秘鲁铁矿,与李嘉诚的香港长江实业公司联手收购香港东荣钢铁股份有限公司。以及宝佳集团等4家香港上市公司。到1994年,周冠五把首钢带到了巅峰状态。这一年,首钢以823.7万吨的粗钢产量一跃而成为国内钢铁业群雄之首。11月,他被评为中国改革风云人物。
然而让人猝不及防的是,仅仅过了三个月,周冠五受到其子周北方经济犯罪的牵连而黯然下台,原冶金部副部长毕群接替他,担任首钢集团党委书记兼董事长。毕后来描述盛况下的首钢是“一团乱麻”:结构乱、财务乱、管理乱、负债不合理。
周冠五的下台,并没有改变首钢既定的多元化方针。在后来的十多年里,在资本密集型的钢铁行业它一直表现得不太专心,首钢每年80%的利润来自于钢铁,但是它的大部分投资却一直游离在这个行业之外。一位长期观察首钢的学者说,“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一业为主、多种经营的思想感染了一大批国内企业。首钢开始投资兴建大规模集成电路生产线等一些高新技术项目,但它无意实现战略方向的调整,只是试图启动钢铁之外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显然,这是当时各个行业一窝蜂进行多元化投资的浮躁风气所致。而这些高新技术项目是以一种‘尝试’的姿态在‘温室’中开始生长的。”首钢发展高新技术产业的设想缺少深思熟虑,实行的战术是全面出击、遍地开花。在高新技术的框架下,涉及的行业种类之多,令许多业内人士瞠目。
1994年,正当联想公司的倪光南与柳传志为了是否投资芯片而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与电脑业毫无因缘的首钢却贸贸然地捷足先登了。它与日本NEC合资成立首钢日电电子有限公司,首家在中国生产6英寸、0.35微米芯片,成为北京微电子产业的核心制造企业。首钢还涉足软件产业,它联合清华大学,入主中关村科技园,期望形成软件—设计—芯片的微电子产业链。1997年,它同日本安川电机株式会社和岩谷产业株式会社合资兴建首钢莫托曼机器人有限公司,实现了我国机器人产业零的突破。它还向一家触摸电脑有限公司注资,成为中国国内触摸行业中技术实力最强、生产能力最大的一家企业。首钢在这些领域的投资都轰轰烈烈,但是经济效益却始终不彰。到2002年,仅首钢日电一家的亏损已高达2.3亿元人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