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夫人何必动怒?”宋朵朵眼尾淡淡扫向她的圆头拐杖:“正所谓清者自清,你若是清白的,大人又不会平白冤枉了你。”
此时,婢女兑了碗梨膏水奉到老朱夫人面前,她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片刻,胸腔稍舒服了些才冷哼一声。
“杀死我儿凶手你们不去追查,反倒来质问我府?”
朱老夫人猛的将手中的梨膏汁重重放置在了茶桌上,棕色的液体四溅,崩的四处都是。朱老夫人理也不理,只道:“老婆子虽久居内宅,可也听闻了萧大人的荒唐事迹,上任半年无所建树,而今更是任命了一个小姑娘为师爷?如此荒唐行径,真是让我老婆子大开眼界!”
萧淮北凤眼一瞪,模样呆呆的,极为委屈的模样。你死了儿子本官理解,但怎么能伤及无辜呢?过分!太过分了!
不行,本官必须要据理力争一下。
谁料,还不等他开口,肩膀突然被一只生了冻疮的小手压着,旋即,听她幽幽道:“朱老夫人三番五次斥责衙门办案不利,如今萧大人亲临,你也是十分不配合,更是频频顾左右而言他。此举未免太过奇怪!这知道的,以为你痛失爱子所以迁怒旁人;这不知道的……”
宋朵朵咯咯一笑,不动声色的抽回了手,语气轻飘飘道:“还以为朱连山是你误杀的,为求自保,所以才屡屡犯上!”
“荒唐!”朱老夫人再次重叩拐杖:“简直一派胡言!”
对于朱老夫人的态度,宋朵朵丝毫不惧,只垂眸淡淡的回:“说来我与老夫人也有些缘分,如果前几日我接了刘媒婆的聘金,如今,我倒是该称呼你一声‘娘’才对。”
朱老夫人一怔,终于正色打量起宋朵朵来,她立在萧淮北身侧,头微垂,所以她瞧不清楚宋朵朵的容貌,只看得出她生的格外白皙小巧。
尤其身形消瘦,但背脊挺直,玄色华锦衣衫笔挺贴合,衬得整个人精神奕奕。
朱老夫人记得媒婆说过,说这个姑娘胆子极小,既没有主见,性格也极为怯懦,如今看着眼前人,这媒婆显然是在诓她!
“原来是你!”
似乎察觉到了朱老夫人的注视,对方缓缓抬起头。
四目不出意外的撞在了一起。
宋朵朵瞳仁雪亮,眼中均是疏离淡漠,嘴角却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刘媒婆是个万金油,偏偏嘴是个没把门的。在加上朵朵也不是个蠢货,随便寻几个算命先生一问,便将老夫人的打算,估摸出了一个大概的疑影。朵朵只能说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朱老夫人神色一变,稍一思量,对宋朵朵所言信了七八成。
如今刘媒婆在她心中,就是个为了钱不择手段的货色。
怪不得她三番五次加大聘金,宋家都拒绝冲喜,原来是该死的刘媒婆坏了事!
宋朵朵见她脸色微沉,淡淡又道:“朵朵相信,老夫人为了儿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朵朵也相信,你迫切想要知道你儿子死在谁的手中。新婚之夜,您调走了喜房内所有的丫头和小厮,就是为了方便王麻子行事!可如今,王麻子也已经遇害,那么昨夜喜房到底发生了何事,想必除了你,这世上怕是再也第二个人知晓。”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三缄其口,耽误衙门断案呢?要知道,你越是想隐瞒,就越是给了凶手逃出生天的机会。即便到时候案子破了,凶手也逃远了。当然,你若不在乎凶手抓得到、抓不到,那就当朵朵今日打扰了;但丑话可要讲在前头——万一真因为你的沉默而错失了抓捕凶手的时机,朱老夫人可莫要再怪衙门办事不利。”
朱老夫人:“你倒是生了一张巧嘴!”
宋朵朵微微一笑:“老夫人明鉴,朵朵不过是提前与你协商好而已,免得到时候大家互相攀扯,闹的没脸。”
既然自己的算盘被人戳破,朱老夫人也懒的再同她打太极,枯木一样的手摩挲着圆头拐杖,沉着道:“我儿自半年前横遭祸事,便一直卧床不起……”
与宋朵朵事先猜想一致。
朱连山半年前瘫痪后,朱老夫人四处高价寻得名医,但结果都是一致的:朱连山下半辈子都只能瘫在床上,不仅如此,他也再不能传承香火。
这两件事,都是母子二人不能容忍的。
美妾们不想大好的芳华蹉跎朱府,有日趁着朱老夫人不在府中,纷纷收拾好了小包袱逃离了朱府。
朱老夫人得知也只是气恼,却实在无心追究,但好色成瘾的朱连山得知此事后,脾气变的更加暴躁,一定要朱老夫人治好他!
一筹莫展之际,王麻子主动上门,告诉她,只要能寻到一位八字纯阴命格的女子,他就有办法让朱连山站起来!
就这样,朱老夫人以冲喜之名叫来了刘媒婆,也很快寻到了一位八字纯阴的女子,甚至将聘金增加到五百两,可对方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冲喜,无奈,刘媒婆又寻到了周小苗。
宋朵朵听到这眸中生出一丝凉意,怪不得刘媒婆一再登门,甚至做出低三下四的做派,原来,朱家给的聘金竟这么高?
只可惜她太贪心了,只给宋家三十两银子!但凡她能多拿出一点点,依照宋王氏的德性,就算是绑,也会将‘宋朵朵’送到朱府来。
如今想来,宋朵朵真要感谢刘媒婆的贪心了。
“没想到,刘媒婆那个杀千刀的竟敢糊弄我!”朱老夫人言此,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待其缓和下来,一脸阴鹜道:“周小苗胆子很小,我不过问了两遍,她就什么都招了,她是为了聘金才答应冲喜的。至于生辰,也根本不是什么纯阴命格。”
八字纯阴是指四个天干、四个地支都属阴,哪怕差上一个时辰都不行。
虽说这世上不乏有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但一个小小的北崖县,想找到同一刻降生的人,不是易事。
尤其对方是女孩、而且家里还要特别穷,否则谁会舍得将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呢?
若没猜错,肯定又是刘媒婆搞的鬼。
宋朵朵听到这里也明白了:“所以你打算将错就错?”
“是!”朱老夫人坦然道:“王麻子说昨日最好做法时间,若是错过,又要等上半年之久。我等不起,山儿更等不起!我索性就当不知道此事,招来了王麻子候在府中!”
宋朵朵追问:“然后呢?”
朱老夫人道:“昨晚,我将小厮丫头赶走后,让山儿和周小苗一同服下了掺有助眠药的参汤!”
宋朵朵捕捉到了疑点:“一同?”
“是,”朱老夫人道:“王麻子说那是他祖上传下来的迷法,外人不能观看,而且把我也赶门外,并让我跪在院中祈祷。”
宋朵朵微微挑眉,周小苗死前曾中过剧毒,这毒药到底是谁下的?目前只有王麻子和朱老夫人最为可疑。
但王麻子已死,为洗脱自身嫌疑,朱老夫人若真诚心想在此事上说谎,她还真无从查证。
“然后呢?”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王麻子从喜房中出来,告诉我法事很顺利,让我回去早些歇息,明日醒来,我就可以看到一个健康的山儿!他还说……”
“还说什么?”
朱老夫人眯眼凝着手中的圆头拐杖,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暗暗道:“他还说,到时候别忘了将周小苗的尸体处理干净!”
懂了!
这是将周小苗的死,全部推倒了王麻子的身上。
“我听信了,在加上跪了太久身子吃不消,于是便回房休息。可我敢换好了衣服,猛地想到周小苗并不是纯阴命格。担心法事不成,我又重新去了一趟喜房,谁知……
就见我儿惨死的惨状!我第一想到的就是找来王麻子问个清楚,可不知他何时离开了府中!我认为一定是他杀了我儿,所以马上派小厮报了官!”
朱老夫人言此冷哼一声:“没想到他也死了! ”
不知不觉的,堂厅内火炉的炭燃烧尽了,只是厅内有人议事,婢女们不敢冒然进来打扰。
厅内空气微凉,宋朵朵静默立在桌案前,垂眸摆弄着手指头,沉吟片刻后淡淡的道:“昨夜之事,朵朵以了解了大概,但还有一件事,需要朱老夫人给个准话。”
朱老夫人此刻已经没什么可掩饰的了,抬眼看着她说:“你问。”
宋朵朵凝向朱老夫人,一字一句道:“周小苗身上的刀伤,是何人所为?”
堂厅内一时安静下来。
朱老夫人握着圆头拐杖的手,下意识紧攥了。
良久之后,她问:“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这一反问,等于间接承认了是她所为,宋朵朵也不打马虎眼:“周小苗与朱连山的身上刀口的宽度和深度不一样,明显来自不同凶器。我想凶手大概没有那么无聊,杀人还带不同凶器?所以猜测是有人故布疑阵,故意在周小苗的身上捅出了几个一模一样窟窿!”
宋朵朵言此一顿,在开口时,语速更加轻缓,还带着摄人凉意:“喂周小苗吃毒药的罪名推到死人身上也就罢了;这往周小苗身上补窟窿的罪名老夫人要是再往外推,可就是没有担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