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府的内院装点循常习故,沉稳之中,透着老气。
院中松树种植较多,虽是四季常青的树木,但冬日里时,松针叶的绿并不清透。尤其树木低矮,行过特别扎人。
赵齐态走在前面,替萧淮北挡住了扎人的叶子。
踏入南松院门,房门正好被人推开,一众奴婢鱼贯而出,刚刚伺候完朱老夫人吃完早饭。
为首的婢女正是朱老夫人贴身丫头,名为寒露。一见众人到来,面上微微诧异,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她将手中之物交到身后丫头的手里,盈盈上前扶了扶身子:“县令大人。”
萧淮北只扫她一眼,问:“老夫人在里面?”
寒露恭敬应是。
萧淮北点点头,抬步向屋中走去。
宋朵朵则是不动,默默打量一眼寒露就今日的装扮,依旧是简朴素净,不过未施粉黛的小脸白如凝脂,到了增添了清丽脱俗的气韵。
“果然是新年新气象,寒露姑娘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呢。”
寒露面上浮红,轻言道:“师爷说笑了,不过是银装素雪衬的人格外白净罢了。”
宋朵朵抬眼远眺,果然是一片洁白,日头映辉下,白雪被晃出一闪一闪的光芒,不过盯久了眼中不适。
宋朵朵敛目,从袖口取出了一张纸递交道寒露手里:“还要麻烦姑娘将纸上所提之人,全部唤到此处。”
寒露:“是。”
南松苑的堂屋,格局还是两日前的模样。
许是有意交待过,萧淮北旁边的位置空着,见他示意,宋朵朵也不客气,奔着他走了过去。
她的一举一动倒也规矩稳妥,就是太过淡然,少了些对上位者的恭敬。尤其漫不经心的淡漠姿态落入朱老夫人眼里,稍有些刺眼。
对于朱老夫人的打量,宋朵朵漠然以待,却对奉茶的婢女笑脸相迎:“谢谢。”
婢女受宠若惊,怔了下,退下了。
说是奉茶,递上来的却是热水,宋朵朵习惯性打开自己的小荷包,取出几颗枸杞和红枣片闷盖,然后眼观鼻鼻观心的静坐。
朱老夫人年岁大了,刚刚吃罢早饭,精神看起来有些困倦,懒懒倚靠着凭几,半阖着眼假寐着。
她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馨香的空气中发出细弱响起,半晌,细纹的眼角渐渐启开条缝,蓦然说道:“听刘媒婆说,宋姑娘的家境贫寒,这几年一直靠洗衣养活一家老小?”
此事不是秘密,宋朵朵也没想藏着掖着,大方应是:“劳烦朱老夫人惦记。”
朱老夫人瞥她一眼,脸上浮出一丝诡异神色:“老身倒也不是惦记,只是觉得奇怪而已。一个一日三餐都不能温饱的贫苦孩子,怎地发了一场高热,醒来后性情大变了不说,还能靠薄唇两片,在县令面前得脸,真是奇事一桩。”
此语一经落下,屋内数道目光齐齐聚焦到宋朵朵的身上。
唯一淡然的萧淮北,也在喝茶之时,留意着余光里女子的神色变化。
宋朵朵则是不怒不慌,蔼然一笑,坦然开口。
“我的身世在场之人恐怕都有听闻;我的变化在场之人恐怕也都心生疑窦。我想过一定会有人问我;只是没想到第一个问我之人,居然是朱老夫人。可见,‘老成持重’这个成语,存有歧义。”
大家都心中全部存疑的问题,可第一个开口询问的,居然是位年过半百之人?还是当众询问!
虽不知她的目的为何?但此举未免有些掉价。
朱老夫人并不在意她的弦外之音,只道:“如此说来,宋姑娘承认自己是妖孽附体了?”
数道注视的目光越来越盛,宋朵朵抬手端起手边茶杯,慢条斯理的取了盖子剐了一下浮在面上的枸杞。
“朱老夫人手里捻着圣洁之物,心中想的却是阴毒谋算,”宋朵朵啜饮一口热茶,道:“不怕遭天谴吗? ”
朱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指一顿,正要斥驳与她,宋朵朵叮的一声将手中的杯子一放。
“哦,我忘了!恶毒之人,不信因果、不信鬼神、更不信天谴。”宋朵朵凝向她,问道:“那我就糊涂了?为何朱老夫人说出来的话与内心信念两相矛盾?莫不是活的久了,得了癔症?”
弦外之音,暗指朱老夫人恶事做尽。
朱老夫人眼眸虽然浑浊,但目光锐利;枯木一样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攥着,指骨发白,青筋爆裂。
“牙尖嘴利!”
“就事论事罢了,你都没有遭到天谴,我自然也不会是妖孽附体!”
“老身一世清明,自有上天眷顾;反倒是宋姑娘,何必答非所问?”
“四个字。”
朱老夫人:“老身洗耳恭听。”
宋朵朵一字一句道:“关你屁事!”
话虽对朱老夫人所言,但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被冒犯到。
一时间,堂屋内霎时陷入死寂气氛。
朱老夫人大为色变,其他人等也纷纷收回视线。
尴尬的气氛终于被廊下传来脚步声打断,寒露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几人也依次步入堂中。
此时,屋内除了朱老夫人,剩下的一大半人均是衙门众人。
各个肃穆而立,好不威严。
刚进屋的几人瞧这场面,心中隐隐生出不安之感。
这时,萧淮北轻咳一声,正色道:“今日之所以将诸位集合在此,原因有二,第一,衙门公堂太冷了;第二,如果大家可以心平气和的谈一谈,也好保全彼此的体面。”
朱老夫人冷笑一声:“堂堂县令断案竟连堂都不升?真是荒唐!”
“心有敬仰!哪里都是公堂!”
宋朵朵瞥着她:“今日主要是找出杀害朱连山的真凶,朱老夫人作为朱连山的母亲,不但不追问大人查案结果,反倒屡次对衙门之人出口不逊,更对县令大人口出恶语!果然是为老不尊的典范!”
什么县令?什么官员?只要银子给的多,谁是谁的狗还不一定呢。
在加上听多了萧淮北上任以来的事件,朱老夫人自然而然没有把这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宋朵朵就更不在她的眼里了。
何况命案发生不满三日,前后更是死了足足三人。
这小丫头就敢大言不惭的说:要找出真凶?
朱老夫人愈发觉得荒唐,在看眼前场景,如同在看一场闹剧!故而,漫不经心问:“这么说,你们找到杀死我儿的凶手了?是谁啊?”
宋朵朵:“凶手是谁,朱老夫人不是心知肚明吗?”
朱老夫人原还沉寂在对萧淮北鄙夷中,乍一听时,脸上还挂着讥讽之色。但须臾片刻,稍稍回了神,目光凌厉的扫在宋朵朵的脸上。
她真的嚣张跋扈惯了,毕竟这些年朱家在北崖县地位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就连前县令大人在时也要顾忌朱家三分颜面,毕竟这么一个破县城,若无朱家供养,前县令早就饿死了!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县令继任后,朱连山就瘫了,所以朱老夫人也无心思到衙门走动!
但想来,他应该与前县令大人都是一个德行。
这世间,没有用钱买不来的!只要钱给的够多,哪怕她杀了人也不为惧!所以她对宋朵朵不满的态度,更加不加掩饰。
“若老身真的知道,直接将凶手绑了处置了便是?又何必报官呢!”
“因为报官之前,你并不知道凶手是谁!不过睡了一觉后……”
宋朵朵抚摸着紫貂皮毛,唇边扬起了一个笑意,幽幽的道:“你突然就想到了!甚至为了保护这个人,你开始对衙门之人口出恶言,拒不配合。就是想轰走衙门众人,将此案随意糊弄过去。我说的对吧,朱老夫人?”
朱老夫人定定望着面前的女孩,凶恶之相渐渐浮于表面。
今日主张要将‘公堂’设在朱府的人是宋朵朵。
虽只接触过一次,朱老夫人给宋朵朵的印象就是个盲目自信的老巫婆。
前县令大人给了朱家太多特权,纵的朱家人无法无天,尤其朱老夫人嘴硬的很。
这种人一旦被提审上了公堂,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倒不如就在朱府与她开诚布公的交流,也给她一种衙门之人依旧那么好拿捏的错觉!
“朱老夫人这么看着我,看来是被我是说中了?”
这话一出,到让朱老夫人回过了神,意识到自己反应有激,于是,恶相渐渐转至冷漠,身体的紧绷也缓缓松懈下来,最后整个人靠坐着,冷哼一声:“简直荒唐!”
她的否认在宋朵朵的意料之中。
“荒唐?我到觉得有些女人为了保护自己嫡妻之位不受威胁,把自己襁褓中的女儿换成野种来养的行为——”宋朵朵神色一冷:“才更荒唐!”
咣当——
朱老夫人倚靠的凭几骤然倒下,咣当一声,引来众多视线的注目!
再看那个素日跋扈的朱老夫人,哪里还有刚刚的嚣张之态?甚至被婢女扶起时,依旧还是魂不守舍的。
这样子,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朱连山,竟不是朱老爷的骨肉!
真不知朱老爷九泉之下听到这个消息时,该是怎样的心情?
却不料,宋朵朵又丢下了一个炸弹!
“朱老夫人应该谢谢我,如若不是我将这层纱布戳破,恐是过不了几日,你就会死在你亲生女儿的手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