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外的街边,一辆马车不知候了多了,风吹过,将车顶的雪沫子扬的四处都是。有一小团不安分,直接落进了赶车的马夫领口里。
马夫打了个激灵,抖落之时,瞧见了宋朵朵的身影。
马夫将鞭子凌空一甩,脆生生的鞭响带着回音在半空回荡,震的马儿惊厥一声,他一拉缰绳,马儿乖乖安分下来。
听到动静的萧淮北将车窗帘掀起一角,满目雪白的大地中,宋朵朵紧紧拉拢着自己的披风,将自己裹成了茧子,听到了马鞭声后,小脸漾起一个好看的笑意,直奔着马车一路小跑过来。
“谢谢章大叔。”
“小师爷客气。”
宋朵朵对马夫一笑,蹬蹬两下上了车钻进了车厢内。
她的小脸冻的通红,衬的眼睛水汪汪的。
萧淮北想起初见她那日,她穿着满身补丁的衣裳坐在树上,清瘦单薄,一脸病态。
短短几日,她恍若换了个人似得,气质都大不相同了。
宋朵朵很自然的坐到了他的身侧:“大人怎么过来了?”
萧淮北脸上带着笑意:“本官看雪越来越大,于是嘱咐马夫绕了段路过来接你一程。”
说话间,从身后掏出了一副捂手短袖递给了她:“呐。”
捂手是紫貂毛的,质感柔软光滑,内里用了柔软的棉布做衬,宋朵朵决定回去后买点棉花自己做一个。
所以里外里打量了一番后,就还给了萧淮北:“无功不受禄,这东西朵朵要不得,大人还是自己留着吧。”
萧淮北不接,一手拄着下巴,目光闲闲落在她的脸上:“你刚从义庄出来,谁知道你的手碰过什么没有?所以这东西你既碰了就莫要还我,”他面色一沉:“本官嫌弃的很!”
宋朵朵愣怔了一下,忽而一惊:“大人一提醒朵朵才想起来,朵朵刚刚摸过朱连山后忘了洗手了!这该如何是好?”
她眼眸一转,目光落到了萧淮北的身上。
萧淮北生出一丝不好预感:“你想干什么?”
“嘿嘿!”
宋朵朵笑容狡黠,萧淮北哪里看不明白,脸色登时一僵,原本还靠着她的身子也急忙缩了缩,谁料?还是被她一把抓住了衣角,然后疯狂揉搓……
···
马车到了朱府时,萧淮北的脸还是黑的。
宋朵朵则美滋滋的跟在他的身后,小脚踏在他走出来的脚印里,一路走下来,鞋面竟没怎么粘雪。
正暗自得意时,萧淮北骤然停下,宋朵朵猝不及防,闷头撞在了他的后背上,鼻尖一酸,牵连的眼中也生出了一层氤氲的水汽。
她捂着鼻子时,萧淮北也回过身,一脸担忧模样:“师爷没事吧?”
宋朵朵揉了揉鼻尖:“小气!”说着,抬脚走到了他的前头,步子飞快,一会儿工夫就没了影子……
朱连山剩下的四位妾室,宋朵朵只见了吴翠莲一位,剩下三位,她准备见上一见。
自从发生了妾室出逃事件后,朱老夫人为方便管理,直接将四位美人都安置在了月霄苑。
四个女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月霄苑的东西两房,住着两个厉害的;而两房之末两个耳房,自然住着两个老实巴交的。
赵莺莺是个闷葫芦,胆子也是怯怯的,见了宋朵朵后局促不安的候在一旁,像是忘了自己才是这间耳房的主人。
耳房不仅狭小,温度也较低,为求保暖,赵莺莺将窗上呼上了厚厚的油纸,寒风虽少了,但光源也被挡的死死的。
宋朵朵不喜欢屋内黑漆漆的,只问她:“听闻你是四位中入府最早的?”
赵莺莺点头:“妾入朱府六年了。”
四姨娘赵莺莺,十六岁那年在街边卖菜,被路过的朱连山一眼看中,并带回了朱府。
一晃六年过去,当年的卖菜西施,如今被磋磨的竟无一丝鲜活气儿。
其实她入朱府前,是位待嫁娇娘,婚期都已经定下了。但那又如何?朱连山有钱有势,他想得到的女人,自然可以得到!
宋朵朵很想好好看看她的脸,可惜屋内光线太暗,只得敛目缓缓问道:“你那个未婚夫如今如何了?”
赵莺莺一滞,未施粉黛的脸上稍稍多了一丝表情,却也是转瞬一逝。
“妾不知。”
“你与他自幼一起长大,情比金坚,竟会不知?”
“妾进了朱府的门,就是朱府的人了,朱府以外的人和事,妾无心去理,也不想去理。”
“这话说出来,怕是你自己都不信吧?”
赵莺莺一脸麻木道:“妾说的都是真心话,师爷若是不信,妾也无法。”
宋朵朵默默了良久,再开口时,语气冷冽如寒霜,幽幽道:“你既不知,我告诉你便是。”
宋朵朵眸色无波,凝着她道:“六年前,你入朱府的那天,杨大宝疯了一样跪在朱府门外磕头求饶,祈求朱连山能放你自由。此事闹的沸沸扬扬,还在世的朱老爷为保颜面,吩咐小厮将杨大宝好生‘请’进府中。
单纯的杨大宝以为事有转机,毫无戒备的跟着小厮进了院子,却没想到,方才还笑脸相迎的小厮,转瞬间面漏恶寒之相,一拥而上,对他拳打脚踢。许是时运不济,不知哪个小厮下手重了,杨大宝就这样命丧朱府。”
屋内光线昏暗,赵莺莺还立在窗前,仿佛将整个人都置身在了阴影里。
神色可以隐藏,但身体的颤抖抑制不了,宋朵朵眸光垂落在了她紧握成拳的手上,重重叹息一声:“无价宝易得;有情郎难求。这么一个痴情的男子,竟落得个这么凄惨的下场……”
“你别说了!”
赵莺莺声色尖利,骤然打断了宋朵朵的话,本欲与宋朵朵争辩上两句,奈何气血上涌,一语落下时,整个人陡然一晃,最后竟直直的倒了下去!
好在宋朵朵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拢抱住她,不过宋朵朵也没什么力气,最终连同赵莺莺一起跌倒在地。
许是报应不爽,戳了人伤疤宋朵朵倒下时,后脑直接磕在了桌角上,旋即,两眼一翻,也晕了过去……
宋朵朵醒来时,入眼之人竟是吴翠莲。
“呦?师爷醒了?”
后脑疼的厉害,宋朵朵用手碰了碰,痛意更重,便呲着牙起身:“赵莺莺呢?”
见宋朵朵有起身之意,吴翠莲笑吟吟的扶了她一把:“四姨娘躺着呢。”她顿了顿,打量宋朵朵脸有担忧之色,宽慰道:“师爷放心,四姨娘是老毛病了。睡一觉就无碍了。”
宋朵朵这才放下心来,打量着屋中布置,推断出此间便是吴翠莲的住处。
“谢谢。”
“客气。”
吴翠莲说着,行至桌前取了个空杯倒水,余光瞥见宋朵朵竟穿鞋准备下榻。不由秀眉一挑,幽怨道:“这么急着起来,师爷是嫌弃妾的榻吗?”
许是头被磕的太重,宋朵朵看起来呆呆的,好一会儿才道:“吴姑娘误会了,我是想去看看赵莺莺。”
吴翠莲咯咯一笑,几步行至榻前,连压带拽的,强行摁宋朵朵坐下:“杨大宝死后,朱连山以杨家父母双亲的性命要挟四姨娘。对于杨大宝的死,四姨娘心中有愧,更不想牵连杨家双亲,所以从那之后,四姨娘便行尸走肉的活着。”
她说着,将手中的杯子一递:“四姨娘是个可怜的,身体也不怎么好。师爷就别在逼问她了。师爷如若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
杯中水太满,吴翠莲这么一推,导致一小半漾出,全部落在了宋朵朵的手背上。
水是冰的,激的宋朵朵心头一颤,神思也清明了稍许。宋朵朵颔首默默不语,心中全然是对赵莺莺愧疚。
吴翠莲看她不说话,轻笑一声打开了话匣子:“我早就说过,朱府就是个砌着金砖的粪坑,恨它的人多着呢。像四姨娘这种对朱府有深仇大恨的人不在少数。师爷何必和四姨娘过不去呢?说句不该说的,师爷你也是个女人。”
久久之后,宋朵朵将手中的杯子放置搁下,魂不守舍的走了。
吴翠莲这次没说什么,悄无声息的跟到了门口后,身子懒懒倚靠在门框上,目光幽幽的注视着宋朵朵的背影。
宋朵朵本想直接离开月霄苑,但行至院子后步子一顿,突然偏过头望了一眼赵莺莺耳房的方向,想了想,走到耳房门外站定。
“揭你伤疤非我本意,所以……”宋朵朵嘴唇轻抿,轻言道:“对不起。”
屋内并无回应,宋朵朵难免伤怀,默默离开了月霄苑,却在走远之后,再次停步,回头望了眼被大雪倾覆的院子,满目飘白,盯的久了,眼中稍感不适。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宋小师爷,”赵齐态找了她一圈,终于看到她的身影后,长长呼了一口气:“你可让哥好找——你这头怎么了?”
宋朵朵未作回应,反问道:“赵大哥,你见过朱老爷吗?”
“啊?”赵齐态看着她后脑勺上凝结的血块,一时没回过神:“朱老爷?”
“对,朱连山的爹,你见过吗?”
“见过啊!怎么没见过?我们还一起喝过酒呢!”
宋朵朵猛的回过头,一字一句问:“那朱连山与他长的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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