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伊甸园
人和花的第一次故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上小学的时候在路边摘的野花?
在母亲节当天, 为妈妈购买的康乃馨?
上大学有了生活费, 路过花店买了一枝最便宜的玫瑰想让宿舍变得好看一些?
怦然心动之时, 那个少年是否送过你烈火一样的红玫瑰。
还是于无声处, 买一枝花送给自己。
仿佛记忆的连线, 时光在其中变得轻缓而明晰起来, 陈家蜜甚至可以记起陈妈在她小学三年级, 第一次收到来自女儿的康乃馨时,嘴角漾起的弧度。
又想起沉默的陈爸从学校带回一枝红玫瑰,那是节日当天校园免费派发的, 家里没有花瓶只好找了个杯子插起来,末了却又叹息一声,并不见得多高兴, 因为发现自己并没有带给过妻女富足的生活, 也从没有主动买过花送给爱人。
花朵来自土地,却和别的来自土地的作物截然不同, 不是用来果腹也不是用来御寒, 而是被人类当作表达感情的载体。
表达那些还不能说出口的话语。
以及说出了口已经无法收回的话语。
明明是沉默的植物, 却含义丰富而深远。
火红的玫瑰代表爱情, 雪白的百合寓意纯洁, 康乃馨感谢母亲的付出, 黄色的鸢尾可以赠送友谊,君子兰则是盛赞同伴,而蓝色的绣球就像放飞希望的气球, 人类负责情绪的基因序列里, 仿佛都找到了对应的花。
没有人会说花是不体面的植物,它所谓的原罪,是因为产自土地。
明明赞扬劳动光荣,却抗拒着底层劳动者那样的辛苦劳作,这其中有太多复杂的原因,陈爸不是不懂,是因为陈家蜜是他的女儿而关心则乱,父母可以为了孩子,自私到自己也震惊的地步。
“家蜜,谁都可以种田,你大伯一家、你玉仙婶,还有你妈和我,”陈爸颓唐地把翻倒在地上的椅子扶正,然后弯着腰坐上去,仿佛一个佝偻的老人,“正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是比我自己还要重要的孩子,所以我才不希望你重复这样的命运。”
陈家蜜鼻头发酸。
陈妈也红着眼圈,走上前去扶着陈爸的肩膀。
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可是就不能体谅一下父母的心吗?
陈妈问陈家蜜:“你就一定要这么干吗,陈家蜜?”
她口气问得轻柔,但陈家蜜知道这是属于陈妈特有的严厉。
陈爸毕竟是男人,管教孩子总是略嫌粗暴,而且往往词不达意,但陈妈不一样,她温温柔柔却主意坚定,陈家蜜从来不敢违逆她。
她是第一次被陈爸打,也是第一次和陈妈作对。
可是种花的梦想,不论百次阻挠还是千次挫败,陈家蜜都想去实现。
陈家蜜点头:“我一定要这么干。”
陈妈的表情大失所望,她示意三个人都坐下好好谈一谈,然后问道:“给我个理由,陈家蜜。”
陈爸表情沮丧,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陈家蜜心想,哪有什么可以列出一二三四条的理由,她纯粹就是想这么干而已,在看过那么美丽的风景、那么欣欣向荣的产业之后,她想加入进去简直太正常了。但是陈爸和陈妈反对的理由,她倒是十分清楚的,这种老派观念实在太普遍了。
“爸!妈!”陈家蜜反问他们,“如果在土地上劳动是抬不起头的事情,那怎么才算抬得起头呢?等到房地产商来征收土地谈赔偿的时候吗?农民离开土地,住到楼房里,再也没有可耕种的土地,又没有高学历,所以去帮忙看厂子、上流水线重复劳动,就真的比种地好吗?”
如果这样就是抬得起头的美满生活,那么胖太太就该是世间第一得意人,可是拿了巨额补偿之后,她是这么说的,还是意难平,还是想要做成点什么。
世代的中国人延续农耕传统,如今却不得不面对转型时期的放弃土地。
还留在土地上的人,则要继续和反复无常的天气、难以精确控制的产量、落后的基本纯靠人力的种植技术和低廉的收购价为伴,这才是切肤之痛。
其实土地不是辛苦和汗水的代名词,也不是一定要靠房地产那样堆砌财富的方式,才能“抬得起头”。
陈家蜜说了那么多,说到激动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竟然已经想了那么多、积累了如此多的情绪。
陈爸知道她说得对,可是陈家蜜那都是理想主义,就拿他们自己的玫瑰园来说,四面围墙和大量探头,龟缩在田地里,陈爸虽然喜欢种花尤其是种玫瑰,可是你和他谈梦想,他不知道要圈墙种花的环境里到底有什么梦想。
可是陈家蜜铁了心一样。
“随便你!”陈爸摇摇头进屋,他觉得现实会给陈家蜜当头一棒,谁年轻时候没有走过弯路呢。
总会有陈家蜜哭的时候,到时候还是得找父母来当后盾。
陈爸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心里盘算家里到底还有多少值钱的东西。
除了这三层自建楼房,大概只有那辆开了五六年的桑塔纳还能值个一两万。
陈爸叹气。
留下陈家蜜一人面对陈妈。
知女莫若母。
陈家蜜的转变不可谓不大,陈妈在思考原因。
她不否认女儿说得都有道理,可是道理和感性没有关系,陈妈体会着陈家蜜那种没法掩饰的激烈情绪和从未出现过的新奇想法,这些都不是身为父母或者家人朋友能够教给陈家蜜的。
陈家蜜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如此简单,一看就看到了底。
如今不一样了,陈妈自己都看清楚陈家蜜的未来会怎么样。
她不愿意承认,但是已经猜到是为了什么。
女孩子的第一次成长是源于父母的教导,那么她第二次成长,就是因为那个她所爱的人。
陈妈不清楚陈家蜜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但她觉得陈家蜜爱上的那个男人,应该是个非常优秀的人。
那个人,一定不是韩强。
陈妈很好奇陈家蜜在阿斯米尔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男人到底是多么优秀而富有魅力,从而在短短一周里,对陈家蜜产生了几乎颠覆人生的影响。
陈妈苦涩而欣慰。
感慨陈家蜜终于长大了,并脱离了自己的怀抱。
她会像一只展开翅膀的小鸟,飞到属于自己的浪漫伊甸园里,而园里种满了玫瑰。
陈妈默默想通了一切,于是拿起桌上的香蕉剥了皮,然后递给陈家蜜:“吃完了回自己屋里,年前补种花苗我和你爸都会很忙,你自己仔细想想,如果最后还是想种花,就原原本本告诉我们两个老的你到底是什么计划。”
陈家蜜战战兢兢接过陈妈递过来的香蕉,香蕉的口感软糯甜蜜,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亲妈这是松口了?
即使过了父母这一关,陈家蜜的路还长得很。
陈妈帮她把行李一起拎回二楼卧室,打开门陈家蜜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毛绒公仔,那是她很久以前买的一只姜黄色的大猫玩偶,跟赫敏的克鲁克山很像。
她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拽起玩偶就扔回了橱里。
陈妈狐疑地看她一眼:“你不是以前很喜欢这个娃娃的吗?连睡觉都要抱着,我想你要回来,还特地拿出来洗一洗晒过太阳了。”
谁喜欢这个娃娃啊?!
谁连睡觉都要抱着啊?!
这统统都不是真的,陈家蜜拒绝承认那个抱娃娃的女孩子是自己。
但陈妈都开口了,陈家蜜只好乖乖地把大猫娃娃又从橱里捡回来,扔回了床上。
恶狠狠地扔。
“招你惹你啦?发什么疯?”陈妈帮她把箱子打开,衣服拿出来挂好,陈家蜜带了不少东西,看来是打算在家里常住了,“你在海市的房子怎么办?”
陈家蜜挠挠头:“本来还有半年到期,开发的工作也交给了原来的公司来做,可能要经常往返,所以算是有个落脚地。”
陈妈斜睨她一眼:“那半年后呢?”
“她们说等我衣锦还乡,”陈家蜜特别不好意思,“有个室友挺有钱的,说是会替我暂时保留合租的资格。”
在家靠亲人,出门靠朋友。
陈家蜜那两个室友人都还不错。
“既然打算要做,就不要辜负了别人对你的好。”陈妈把陈家蜜的内衣拿出来放抽屉里,发现都还是挺小清新的正常款式,看来没有谈恋爱,只是她单方面对那个人的好感而已。
陈妈自己说不上来,有点儿放心,又有点儿心疼。
她笑话陈家蜜:“小陈总,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回报你那几个朋友。”
陈家蜜臊得不行,为什么人人都笑话她是“小陈总”啊,连亲妈都这样。
不过,大陈总就是亲爹咯,然后财务就交给亲妈管。
她想入非非起来,觉得要是做成了的话,生活真是无限美好,心里有点美滋滋的。
楼下客厅里电话响起来,陈妈喊了一声让陈爸接电话。
过了一会儿,陈爸也上楼来了,看来是要跟她们说电话的事。
打电话来的是韩强。
他在电话里挺激动,说得也很简略,是让陈家蜜能不能找时间赶紧去鲜花交易中心一次,陈爸转述韩强的话,是说荷兰公司发了一本目录过来。
陈家蜜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
终于来了,她想。
那本目录,从中选择十个品种,也就是詹姆斯亨特拉尔给她的第一个考验。 总裁每天都在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