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影颖正御空穿行,耳畔风声呼呼,松影掠掠倒退,直到出了苍松林,但见群峰合围,浑然天成,笔挺入云,峰间寒潭清澈,波光粼粼摇荡。万里长空,苍茫无云。
此时的她正想找个地方好好将心中愁苦泄尽,当下娇身急降,落入潭水正中一块圆滑白石上,忽然寒气逼人,周身游荡。涓涓细流,映着她那孤冷寂寞的身影,更让她愁上添愁,芳心忽然醉了,一发不可收拾,猛然弯折身段,双掌浸泡到潭水中,抬起落下,落下抬起,不断将寒水扑向脸面,瞬间将自己浇成了落汤鸡。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渐渐漆黑,黑影幢幢,渐渐将潭水中那条孤影淹没了。
此时的她已是精疲力尽,小手冰凉,登时仰面瘫软在仅能容下一人的礁石上。
无边黑暗之下,冥冥之中,想到了红芷茵为自己挡箭,浑身浴血的情景,自己竟拿敌人毫无办法,怒火攻心,忍不住狂笑,直至声音完全嘶哑。
便这一下,原本毫无吹灰之力的她忽然被突如其来的气力折腾一番后,身子更感难受,骨架似要快裂开。
笑声回荡间,潭中登时飞溅起咫尺水柱,随即化成密密麻麻水珠,再一次浇洒在她身上,羽裳湿漉漉的,黏稠成团,紧贴石上。
她忽然想到了内囊中红芷茵送给自己的两根发丝,急忙伸手入怀,充内囊中摸出绿笛,双手紧握,气运丹田,绿笛登时镀上一层淡绿色的光芒,流影悠悠,现出张熟悉的脸蛋。
苏影颖定眼略看,面上露出一丝狂喜之色,嘴唇颤颤,哽咽道:“师父……”眼眶登时红肿,泪花滚烫。
“影颖,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绿笛中传来一声轻语。
苏影颖脑中思索了一阵,轻轻摇了摇头。
笛中那张脸沉默了半会,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几不可闻 道:“影颖,怒为师不能与你共度生日了,今夜你注定要与寂寞悲伤共舞了。”
苏影颖隐隐感到她言中深寒内疚,转念想到之前所遭的种种苦楚,心有怨恨,大声埋怨道:“师父,你既然有预知过去将来的能力,为何却要让徒儿一人受罪呢?”随后将如何与红芷茵被敌人困住一事道了出来。
“都是为师的不好,为了将幻影迷踪与传音入融为一体,音容合一,自从你上次离开扶桑之后,便闭关修炼,直至今日,才初有所成。出关之时,才想起今日是爱徒的生日。幸好爱徒动用内息,触动绿笛,为师有幸初试此术,没想到却亲睹爱徒独处寒潭,独饮愁苦。”
苏影颖咬牙切齿,将绿笛紧紧抓在手中,正要启口再次发泄心中不满,想到她谆谆传导自己武艺的情景,往事如烟,话到嘴边便咽下肚里,手心忽软,内息随之倒泄,绿笛上那绿光为之暗淡。
苏影颖本想就此发泄心中不满,不觉间,笛中那脸蛋忽然飘忽欲灭,想到“今夜你注定要与寂寞悲伤共舞了”这话,柳眉微簇,黑暗笼罩而来,隐隐察觉到了些什么,急忙再次运息,绿笛那正渐渐惨淡的绿光登时随之渐渐亮了起来,耀眼夺目。
笛中脸蛋渐渐清晰,但仍有一丝飘忽,“影颖,怒为师要顾及大局,天下为先,还未能羽化之时,断不能擅离扶桑海岛。既然敌人答应过你,不会伤害你亲爱的哄姐姐,你又何苦难过呢?往后设法搭救于她便是了。眼下,时至隆冬,潭水森寒,不宜久留,你真要把身子弄坏了,染上了风寒,让为师于心何安呢?”
十岁有余,在积羽郊外柳林中,初遇隽遗雏母亲难产,便以麻雀分身,助其降生,此后一见钟情,影影相随。
十二年前的今日,母亲历经十月怀胎,将自己从怀中生了出来,能让自己与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孩子一样,享受到母爱的温馨,宁可饿上好几天肚子,当街乞讨,也不能把自己饿坏了,处处留心,将自己打扮成小天使一般。
隽遗雏和自己母亲心中凤羽之志虽然不是以什么天下为先,但却能给自己实实在在的温暖。
光阴荏苒,白驴过隙,自己已到了十二岁鲜花般美好的年龄,这个年龄的自己本该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在田林间尽情嬉笑奔跃,而命运造化弄人,却要身负家室血海深仇,浪迹天涯,历经艰难险阻,饱受冷暖。
她脑中浮想联翩,思念成河,心中五感杂陈,手臂剧抖,将绿笛移至眼前,跺脚瞪眼,气急败坏道:“如果彝志的凤羽之愿便是要因天下而失小我,这种壮志徒儿不要倒也罢了。”她初次直呼其号,面上毫无愧色,不卑不亢。
“那你所认为是凤羽之愿便是如自我与天下苍生存在矛盾之时,以小失大了的么?”
苏影颖听她声音带着几分责怪之意,想起隽遗雏,红芷茵,母亲对着自己道种种好,眼眶不由得湿润了,神色露出一丝默然,忍了许久道话终于脱口而出,淡淡道:“看来师父并没要将徒儿红姐姐救出了。”双眼紧闭。
嘴唇微动,正想要再说些什么,绿笛忽然轻了许分,四周静如寒蝉,唯有嗖嗖寒风,不详之兆涌人心间,猛然睁开双眼,眺望天际,眼前除了流转于绿笛上的那团团绿光,那张熟悉的脸蛋早已消失殆尽,隐约有个声音回荡在耳畔,“徒儿乖乖,快快离开此地,请珍重了。”
苏影颖与她师徒情深,虽然这回音淡如清风,却本能地察觉到话中不舍之意,怨气一扫而空,暗自悔恨,暗道:难道真的是我错了么?
内息登时泄尽,绿笛之处,绿光乱坠,洒入潭中,相交辉映,微光闪闪,顺水渐逝。
漫漫长夜,寒风凛冽,毛毛雪花,满空飞舞,各散东西,簌簌直下。她双手捧笛,紧贴胸前,看着绿笛上两团仍未散尽的绿光,思绪倒转,鬓发飘飘,想起曾以蛊笛刺帝,龙国都城泰宁郊外为好友张馨馨所奏的一曲“浪曲送珠”,登时知道了自己究竟该执着着些什么。
眼看潭中最后一滴微光摇摇欲灭,掌心稍稍运力,绿笛再次镀上一团淡淡的一团绿光,在漆黑的夜色里,化成万千流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