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十章]

　　第2节第十章（2）

　　第十章（2）

　　在空寂无人的出租房内，他第一次过了一周没有家人没有朋友陪伴的夜晚。周末，他接到了一个来自在县领导身边工作的朋友的电话，出于对他政治前途的关心，这位朋友告诉他两天前县委进行了人事调整的消息。他这才知道，就在他孤身独影藏匿在出租屋里自我疗伤时,县委对县直单位领导进行了一次规模较大的调整，县委办、政府办、县纪委、组织部、宣传部等几个要害部门一批刚提拔不到两年的年轻副科级干部转任了正科级实职领导，有几个甚至担任了乡镇或县直单位一把手职务，可谓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其他的由普通干部提副科级领导的、平级交流调动的也不少，唯独他原地不动。此前他曾找过分管县领导要求交流到一个稍微大点单位的想法算是彻底落空了。他怎么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某些人什么事都没干似的却官运亨通，而他连平调一个稍好点的单位都那么艰难。

　　恰在这时，他接到了吴晴的电话，那个熟悉的号码曾经使他激动不安，如今却让他万分厌恶，他想把电话挂断，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他想知道她究竟还想干什么。尽管她开门见山表明这次纯粹是出于善意、友好的问候，但因为她提及到他婚姻状况和那次干部调整的话题，他感觉受到尖刻的嘲讽一样，忍不住大声吼叫起来：

　　“承蒙你关照，我现在暂时保住了原来的职务，这下你满意了吧？”

　　“听说你离婚了是吗？对不起，是我不好。”

　　“很好，这也要感谢你帮忙呢！”

　　“你别拐弯抹角说我，你不想想你怎么对我的！我对你还不好吗？你也别生气了，她不要你我要你。你工作上的事也别灰心，我会想办法帮你！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滚！”他用力按掉了电话，竟把手机按得关了机。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势如水火，仇恨使她每一句哪怕是温柔体贴的话都变成了令人厌恶的花言巧语。她越是表现得亲热，他越是感到气愤。她的电话在他看来纯粹是幸灾乐祸。她将他拖入罪与罚的渊薮，却还要站在一边观看他的挣扎，观看他的凄惨结局。他气得全身的血都涌向大脑，胸口堵得快要窒息。他哆嗦着重新打开手机，没想到屏幕一亮突然又响起了手机铃声。电话是她打来的。他恼怒地接通了她的电话，电话那端的她似乎也很生气，她振振有词地说：

　　“你干嘛要骂人？有话可以好好说啊。你骂吧，我得不到你，但我可以埋葬你的幸福！”

　　“那我等着！反正我的幸福太多了。”他咬牙切齿地说。

　　原本就疲惫不堪的他意外得知干部调整的结果后，犹如听到自己被判决死刑的结果一样，心里茫然无助，格外凄凉悲伤。他闭上眼睛，无力地躺倒在床上。极度的悲愤、极度的沮丧使他像生了病似的，怎么也提不起精神，除了孤独、疲倦之外，他感觉不到饥恶、环境温度的变化，像冬眠的蛇一样慵惰。

　　此次的失败对他来说，就像陨石坠落地面轰击出巨大的陨石坑一样，在他内心留下很深的创痕，并使他的世界观都起了变化。重创之下，他很自然把他的失败归咎于他自己的无能。他觉得他不是这个道上的人，他满腹经纶，却缺乏官运和做官的实际能力。这个心结像病毒一样潜伏在他的内心，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办才好。失败的挫折和无所不在的阴郁像早晨的浓雾遮蔽了他眺望前途的视线。那情形颇似一个被突然掩埋在地下崩塌的矿井里的人，获救的希望遇到险象环生的阻碍后，便索性将自己置身于悲观的黑暗世界，结果没有任何希望的光源导引他一步步寻找光明之处。此后好长一段时间，他就这样坐以待毙般生活在挫败的黑暗中，自暴自弃地面对着工作、生活和个人情感，整天昏吃闷睡不去上班，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只有无法排解的混乱、懊恼、焦灼、忧虑和孤独。

　　孤独无可阻挡地袭击了这个失去生活伴侣的男人。经历生活的剧烈变动，他不可避免地陷入自我孤独之中。他的孤独是双重的。既有因缺乏与外界联系而引发的情绪孤独，又有因缺乏与自己分享喜悦和忧愁的圈子而造成的社交孤独。但孤独并非一无是处。当他饱受孤独折磨的时候，孤独也意外地留给了他集中精力思考的时间和空间，使他得以专注于人生、事业、爱情、婚姻、家庭以及幸福、成功、死亡的思考。这些思想曾经像夜间的小鸟似的在他的头上扑扇着翅膀掠过，但是，当他想抓住它们时，它们却四散飞走，只留下断毛残羽。

　　那一次他居然浮想联翩，许多思绪和念头绵延不绝，好似一条思绪纷乱的河流，泛滥着，冲刷着。经过长时间流动，繁复交错的思想和意识逐渐失去奔涌向前的气势，他的思路慢慢变得清晰明确起来。他思索的焦点汇聚到他的生活现状和未来选择上面。他是一个公务员，说起来冠冕堂皇，实则一个月只有一、两千元钱的工资，每天早出晚归，没有周末，没有公休，永远有比你大的领导支使你干这干那，在领导不高兴时处处陪着小心，终日被压力驱使，总是做着不爱做的事，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也不知遭受了多少委屈和压抑！就算这样，他也照样无法获得领导的欢心，总是落得个愁肠百结、满腹叹息的下场。想把工作辞了，可是人到中年，他根本没有东山再起的资本和机会。生活目标越高的人越不容易高兴。偏偏他的生活目标订立得很高。一个懵懵懂懂过日子的人常常可以很高兴，而一个给自己订立太高生活目标的人就会不高兴，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目标都没有实现。所以他几乎没有一天不是生活在抑郁寡欢状态里。在单位，他总是说不在乎名利，实则在乎之极。因为得不到，因为竞争不过那些年轻的后来居上者，他表面上不得不装作从来不计较个人得失，从来不参与争权夺利，总是与世无争一心一意地默默奉献着。实际上他只是在用自己的虚假的清高来掩藏他的无能、懦弱和病态的自尊。这个万事不求人，实则懦弱得连自己本该得到的利益也不肯争取的男人，试想他的内心能高兴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