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都杵在这说话,早点该凉了。”霓旌道。
沉重的气氛陡然一缓,步清风也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且进去边吃边说吧。”
众人步入殿中,各自坐下。
云渺渺一抬眼,便不偏不倚地瞧见重黎唇上的伤口,不由一怔:“……您这嘴怎么了?”
四下陡然沉寂,重黎刚拿起筷子的手猛然一僵,霓旌和长潋也不露声色地瞄了过来,暗暗竖起了耳朵。
在她好奇的注视下,重黎咬了咬牙,却是一脸“你才注意到啊”的郁闷神色:“问东问西,有什么可大惊小怪……”
说到最后,声音居然一点一点地弱了下去。
霓旌暗自抽气。
这……气氛好像更微妙了啊。
云渺渺不禁皱眉,昨日好像还没有,今晨一睁眼光瞧见香肩半露……咳。
总而言之,也没留心细瞧他的脸,这会儿才察觉到这道颇为诡异的伤口。
在哪儿磕的?……又有点不对,这口子怎么像是被什么啃了一口?
她在不夜天服侍多年,巧的是也曾在那些姑娘家嘴上瞧见过与之相似的口子。
这伤口如何来的,莲娘曾同她解释过一回,诚然说得隐晦而委婉,但个中深意却都在不言中了。
再看着祖宗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毕竟昨晚那屋里,只有他们俩。
“若您不想说……也成。”
她颇为自觉地为其铺好了台阶。
然这回,重黎却没有大事化小,借坡下驴的打算,倒是因为她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好像更为光火了。
“本尊被狗啃了!”怒气横生的一句,令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尴尬而冗长的沉默。
“映华宫哪来的……唔!”步清风还未道出心中的困惑,霓旌夹起一只小笼包堵上了他的嘴。
“小伙子赶紧吃饭,别瞎说话。”她笑盈盈地告诫。
诚然谁都晓得,莫说映华宫,这座天虞山都找不出一只狗来,但这会儿就连一向与他水火不容的长潋也没站出来拆他的台。
什么狗能啃到魔尊嘴上去,这答案还是不问为妙,心知肚明即可。
她暗暗瞄了重黎一眼,他依旧黑沉着脸,只是这会儿正死死盯着想要把事儿一笔揭过的云渺渺。
回想起尊上方才那句话,这算是变相地认了吧?
这架势,似乎还有些想讨个说法的意思。
云渺渺怔忡地望着他,有些转不过这个弯儿来。
这伤口怎么来的,她心里还是有几分数的,因此为了他的面子里子,好歹帮着圆了几句,可这祖宗怎么回事?
她皱着眉,狐疑地打量着重黎。
他倒是坦荡,诚然伤在这处好像也没法子藏,但他是不是也太理直气壮了些?
“……先吃早饭吧。”她艰难地打着圆场,没敢看长潋此时的脸色。
总觉得……不太妙。
不过师父长年在山间,保不齐对人间这些事儿还不甚了解……
她抱着一丝侥幸,抬眼瞄向长潋。
却见一道讳莫如深的目光,正盯着她。
“……”要命,怎么看都已经猜出来了。
“渺渺。”长潋一生唤,惊得她抖一激灵。
“……弟子在。”
他面色平静地舀起一勺辣子,浇在了蛋花粥上:“这碗粥,给你师叔吃,端过去。”
入门八年,云渺渺还是头一回见识到长潋露出这等皮笑肉不笑的脸色,不由得浑身一僵,看着眼前这碗飘着一层厚厚的辣子红油的蛋花粥,说不是以泄私愤谁能信啊?
但此时质疑,好像也不太合适。
踟蹰片刻,她梗着脖子默默地把粥推到了重黎面前。
热腾腾的蛋花粥,很快便与红油辣子融为一体,触目惊心的一大碗,看着都教人愁。
霓旌默默往后退了退,从这俩快要对炸的炮仗筒子中间离开,免得神仙打架殃及凡人。
见状,步清风也终于反应来似的,跟着她退后避避风头。
重黎看了看眼皮子底下的辣粥,冷眼看向长潋。
“本尊不吃辣,且嘴上还有伤,你存心找茬吗?”
长潋眉目含笑:“早就听闻魔尊刀枪不入,不惧伤痛,想必这小小一碗粥,定也不在话下,古籍有载,辣子也可入药,对你的伤,说不定恰有好处。”
一旁的云渺渺低头看了眼粥。
若是没瞧错,这碗好像是映华宫最大的一只吧,都快赶上脸大了,师父居然能面不红气不喘地道出“小小一碗”,冒着辛辣的热气儿,隔得这么远都呛得要命,喝下去……鬼晓得会发生什么!
“师父是不是生气了?这是生气的预兆对吧?……”步清风入门这么多年,都没见过长潋动怒的样子,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瞧错了,这会儿已然顾不上什么魔族不魔族的,赶忙抓着霓旌追问。
霓旌一副眼观鼻鼻观心,懒得多管的样子,讲道理其实她也没怎么见过长潋生气的样子,这人平素淡然惯了,喜怒不显于色,故而少有表露自己心思的时候。
不过今日……傻子都能瞧出这二人之间已是剑拔弩张的状况吧。
云渺渺试图劝一劝,但瞧着眼前两个恨不得扑上去掐死对方的活祖宗,还是在尴尬中暂且闭上了嘴,退到霓旌和步清风那边,给他俩腾地儿。
“看你还挺精神,不如去外头切磋切磋,你我也好些年没有来一场师兄弟之间友善的指教了。”
重黎眉心一跳:“就你眼下这副身子骨,是想被我打死吗?”
……
你一言我一语的互呛,逐渐演变成了一人一大碗辣子蛋花粥,喝得头冒冷汗,然后为了抢一只包子誓要掐断对方的筷子这般诡异的局面。
那头电光火石,云渺渺等人埋头默默喝着粥,此时能不发出声音,就坚决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半个时辰后,步清风洗着沾满辣子的碗筷,万分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了,他还从未吃过如此可怕的一顿早饭。
该说不愧是几千年水火不容的死对头么,可真想不通,什么样的师祖才能让这俩做了师兄弟。
不过直到最后他还是没能弄明白,师叔嘴上的伤到底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