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霓旌和云渺渺步入内室,重黎留下了遥岑,吩咐几人去将蠪蛭接来。
不消片刻,从殿外走进一男子,身姿绰约,银发苍纱,发梢沾染了一抹烟蓝色,颇为绮丽,笑意盈盈狐狸眼,便是女儿家都不见得能及他半分媚态,单单这么一瞥,平生万种风情悉堆眼角,教人心神发慌。
光看这幅皮囊,倒是个尤物,若是剖心掏肠仔细一瞧,分明是一肚子坏水儿的王八犊子。
他走上前来,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尊上万安。”
重黎见惯了他吊儿郎当不上道的样儿,冷不丁瞧见他一本正经,浑身起鸡皮疙瘩。
“颍川,本尊前脚踏进崇吾宫,你后脚就来了,倒是巧得不行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下头的男子莞尔一笑:“瞧你说的,好像我在你身边安插了眼线似的。”
凫丽山蠪蛭,本是一族之名,狐首虎足,鸣似婴啼,视道行首尾不一,颍川已有万年道行,不看身份,论辈分,倒在重黎之上,乃是少有的九头九尾的蠪蛭兽。
“这崇吾宫怎么有凡人的气息?”他似是觉察到什么,皱了皱眉。
啧,老狐狸,鼻子倒灵。
重黎面露不耐:“有话直说,东拉西扯的,以为本尊跟你一样成天闲得慌在山上晒毛?”
闻言,颍川啼笑皆非:“你这小子,脾气是愈发臭了,要我说,就得早点娶个媳妇儿治治你,你这样出去迟早挨一顿胖揍。”
“呵,本尊好得很,倒是你,一把年纪还一窝接一窝地生崽儿,也不怕肾亏。”
……
遥岑对这二人你来我往的反唇相讥已是司空见惯,一脸泰然地站在重黎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后头偷听的霓旌却是啧啧惊叹。
“尊上这嘴皮子还挺溜啊……”她还以为他只会瞪人呢。
云渺渺也没料到还能听见这么一出,暗搓搓地在门上抠了个眼儿,朝外头瞄去。
桑桑压低了声音缓缓道:“凫丽山的蠪蛭王名唤颍川,乃是开天辟地后第一头蠪蛭,道行高深,性子乖僻,蠪蛭一族自古人丁稀薄,听闻颍川这些年一直忙着开枝散叶,可惜蠪蛭雌兽属实稀少,最后生下来的,多是与青丘,涂山狐族混了血脉的妖兽,养在凫丽山,倒也不曾出来作乱,没想到他还与重黎认识。”
它封山已久,倒是没留意过这俩是怎么狐朋狗友地勾在一块儿的,颍川与重黎,没一个省油的灯,光是想想,已觉头皮发麻。
“你这乌鸦精倒是知道不少啊。”霓旌笑道。
桑桑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废话,我叱咤四海那会儿,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排队投胎呢。”
这话说得忒不客气,霓旌也不恼,伸手薅了一把毛。
“好汉不提当年勇,一只乌鸦还挺能吹。”
“你!……”
“嘘。”云渺渺示意她俩消停会儿,借着这个窟窿眼儿继续看下去。
重黎吵得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所以你这回来崇吾宫,到底什么事?”
颍川无奈地笑了笑:“我这几日要出门一趟,家中女儿无人照顾,在你这崇吾宫放几日,如何?”
闻言,重黎嗤了一声:“就你那凫丽山,漫山遍野都是她七大姑八大姨,怎会无人照顾,老狐狸,你这借口编得可真不上道。”
被毫不客气的拆了台,颍川倒是不曾恼羞成怒,反而笑出了声。
“你啊……行行行,可还记得你上回来凫丽山找我,在院子里见到的一个分外讨喜的小丫头?”
重黎皱了皱眉:“记得,五百年前的事了,怎么?”
“我闺女啊!”他一脸得意。
重黎白了他一眼:“你闺女多得能占半边山头,本尊如何晓得是哪个。”
颍川“啧”了一声,郑重道:“你应当听说过蠪蛭稀少,尤其是纯血的蠪蛭兽,更是屈指可数,虽说我儿女众多,但独独承袭我血脉的,就这么一个宝儿,她素来懂事,难得有个中意的人,我这个当爹的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中意的人?”重黎拧着眉,狐疑地望着他,“你说谁?”
颍川折扇轻摇,似笑非笑地眯着眼:“你啊。”
重黎:“……”
“你当年也算是救了她一回,她惦记了好些年,我才答应带她下山。”
闻言,重黎面露鄙夷:“你最近很闲吗?”
“哪能啊,这回是真要出门。哎哎哎,你小子什反应,我家闺女还入不了你的眼?”颍川面露不满,“我这个当爹的还没同你吃醋呢,你倒是先摆起谱来了!”
重黎白眼一翻:“又不只有你一个当爹,炫耀个屁!……”
他如今也当爹了啊!
“你说啥?”颍川觉得自个儿可能听错了。
重黎一挥手,懒得同他细说。
“说了半天,那小蠪蛭呢?”光他俩在这争来争去,正主儿都没瞧着。
闻言,颍川一拂袖,只见一道白光闪过,身着白衣轻纱的小姑娘便出现在他眼前,杏眼微挑,娇俏却不妩媚,虽说还有些稚气,眉宇间已有美人的端倪,她自现身便一瞬不瞬地望着重黎,像是瞧见了什么极为稀罕的东西。
“我闺女,莳萝。”
重黎没接话,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这小丫头片子。
蠪蛭化形素来貌美,看看这老狐狸就晓得,这小蠪蛭不过千年道行,就能化成这副样子,倒还算不错的。
他转而看向颍川:“你这回又要去哪?”
“东海。敖广那宝贝孙儿又不行了,唯有蠪蛭的血能延缓病情,这不,龙王来信央我快些去呢。”颍川无奈地摊了摊手,“要不是当年欠了敖广一个人情,我才懒得每隔百年就千里迢迢跑去救他孙子。救人极耗心神,我无暇分神照顾莳萝,凫丽山也不是个十全之地,放在你这儿,我安心些。”
重黎不以为意,瞥了莳萝一眼,那丫头看他的眼神,贼亮贼亮,不知盘算着什么。
凫丽山狐崽儿的确不少,他去过几回,面儿上瞧着都是客客气气的,但私下里耍心思的也不胜枚举,树大招风,何况还是唯一一只承袭蠪蛭纯血的孩子。
蠪蛭虽是妖兽,但其骨血却是能起死回生的良药,数千年来,几乎要被猎杀殆尽了。
便是在颍川眼皮子底下,纯血的蠪蛭也不过三五,这小姑娘,确实是顶顶稀罕,也难怪这老狐狸出一趟门,也要先将人送到他这儿。
迟疑了片刻,他到底是退让了一步。
“将你闺女留在崇吾宫可以,但要守这儿的规矩,若是恣意妄为,可休怪本尊替你教训。”
颍川撇撇嘴:“骂几句尚可,动手不成,她若不听话,你回头告诉我,我领回去收拾。”
这话重黎是不信的,就他这德行,能狠得下心收拾闺女,太阳怕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去多久?”他思量着要容忍这丫头片子几日,他还有更要紧的事儿没办呢。
颍川笑了笑:“也就半月工夫吧。”
“……半月?”
“怎么,半月你就吃不消了?”
他眉心一跳,生生压下了这口气,头疼地合上眼,一挥手。
“人留下,赶紧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