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弟子吞咽了一下:“能,能拧得回来吗?”
“能,不过会有点疼。”她说得云淡风轻,凭云渺渺对她的了解,这里说的“有点”,可能跟这位小兄弟理解的“有点”,不太一样。
“渺渺,摁住他。”说话间,她的两只手已经分别拿捏住了他的胳膊肘两侧,眯着眼打量着他的骨头。
那名弟子不由得阵阵发怵:“……不然问问贵派的长琴长老可有法子吧。”
霓旌斜了他一眼,满脸不悦:“你找长潋上仙来都得这么治!一个大男人哼哼唧唧的,哪来这么多屁话?”
“……”
“不要乱动,我倒数三声,忍忍就过去了。”她朝云渺渺使了个眼色,云渺渺心领神会地用上了劲儿,将人牢牢按住。
他死死盯着自己的胳膊,屏住了呼吸,只听她道——
“一!”
“喀啦!”
“嗷!——”
一身痛呼响彻上清阁,惊得所有人都朝这边看来。
霓旌已经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好笑地睨着他:“好了,瞧你那熊样儿,不嫌丢人。”
“你!……你明明说了倒数三声的!怎么能出尔反尔!”那弟子抱着胳膊,痛得头皮发麻,缓过劲儿来动动胳膊,居然真的能使上劲儿了。
“我又没说我言出必行。”她摊了摊手,“不然我再给你拧折咯,重来一遍?”
这话吓得那名弟子当即连退数步,一脸惊恐。
霓旌似笑非笑地呵了一声,带着云渺渺朝另一人走去:“下一位。”
其他伤者:“……!”
霓旌臭着脸,逐一诊治,凶是凶了点,医术却是毫不含糊,断骨重接,封脉止血,颇为利索,不过对于轻伤装怂的,下手也尤为可怕,一圈下来,已经没人敢瞎哼哼了。
云渺渺在一旁能帮则帮,时不时朝楼梯上望一眼,长潋已经上去好一会儿了,朱雀上神的尸身就在顶层,好不容易夺回师尊的尸身,的确会有些感慨。
“你想上去瞧瞧?”霓旌看了她一眼。
她摇摇头:“师父似乎不愿让我接近师祖的尸身。”
“为何?”
“不知,总归有师父的道理。”她倒也不是不好奇,只是上回她接近朱雀的尸身后做的那个梦,如今想起来仍觉得蹊跷。
“神神秘秘的……”霓旌笑了一声,给这层最后一人包扎好伤口后,将她拉到一旁重新上药。
揭开层层纱布,看到她胳膊上的伤时,霓旌不由得皱起了眉。
“你这是去刀尖上滚了一圈吗?”
云渺渺尴尬地垂下了眸,不敢同她提及之前发生的种种。
但她胳膊上还有不少牙印和爪印,霓旌何其眼尖,猜也能猜出她下山后经历了什么。
“若是尊上在这就好了……”她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便脱口而出了,说完才觉察到这话不对,下意识地看了云渺渺一眼。
她始终神色淡淡,瞧不出究竟有没有不高兴,只是在她提及“尊上”二字时,胳膊忽然僵了一下。
她叹了口气,将药轻轻涂在她的伤口上:“其实你要是愿意,唤尊上一声,他就来了。”
云渺渺静静地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胳膊,在霓旌看不到的地方,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这样的伤了,可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想过,要喊出一声“阿黎”。
“他来了又能如何,以他的身份出现在天虞山,只会把事情变得更复杂。”她比任何人都冷静,都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他若是在这,拦不拦得住这些妖兽且另说,多半还得被扣上个同谋的罪名。
本就够“臭名昭著”了,再来添个乱子吗?
何况……他眼下应当还在丹乐宫陪着伤病复发的余鸢,哪有空搭理别的。
她不想指望,更怕失望。
明知道的事,何必自讨没趣呢。
霓旌也不知该怎么说,九思损毁,她眼下暂且没法儿给尊上或是遥岑传信,落入这等困局,只能说“时运不济”吧。
不过这丫头对尊上,可真是一点信心都没有啊。
都伤成这样了,连一点期望都不要。
天渐渐暗了下来,外头的妖兽似乎也累了,暂且消停,几个苏门山弟子站在风华台边小心翼翼地朝下张望,只见一片漆黑,似乎下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其中一人壮着胆子,朝外多迈了半步,依旧没有任何声息,不由心头一喜,回头喊道:“这里好像没事,咱们要不要从这边偷偷出去找援兵……”
“回来!”长琴路过,惊得慌忙去拉,却是迟了一步。
一条尾巴突然甩上风华台边缘,瞬间缠住了他的脚踝,一旁的同门都来不及反应,只一息间,他便被拽了下去!山下传来凄厉的惨叫和呼救声,赶来的人扒着风华台的栏杆朝下看,百丈祷过山,便是掉下去,也要一会儿才到山脚。
那名弟子慌乱中祭出法器,妄图挣扎,燃着火光的法器随他一同坠落,照亮的是隐没于漆夜中数不清的妖兽,狰狞的面容,渴求血肉而伸出的利爪,顷刻间将他撕成了碎片!
“啊!”山顶上的人除了惊呼,已然无可奈何。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谁都没能及时阻止这场冲动的惨祸。
那团火渐渐熄灭,亦或是被山下密密麻麻的妖兽所湮没,云渺渺站在栏杆旁,望着山下的嘈杂再度归于黑暗,此时的沉寂仿佛带着细密的痛楚,似百爪挠心。
“谁允许你们走出风华台的!都退回去!”长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悔恨与恼火一齐涌了上来。
众人如梦初醒,慌忙后退数步,谁都不敢再去试探山下的状况。
妖兽的狡猾,比他们预料得还要丧心病狂。
一日的厮杀,众人早已精疲力竭,一人之死,却令所有人再难入眠,惶惶不安地想着自己可还有机会见到昔日的亲朋,还能活到离开天虞山吗?
霓旌与云渺渺在上清阁前的石阶上坐了好一会儿,脑海里的画面挥之不去,心悸得停不下来。
“怕吗?”霓旌揉着眉心,问她。
云渺渺的脸色有些难看:“怕就不用死吗?”
她笑了一声:“有时候真觉得人命如草芥,说没就没了,不论怕不怕死,最后其实都一样。”
云渺渺没有作答,但这番话,她倒是“深有体会”。
草木尚能活千年,人命有时候,可能比草芥还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