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发出一声哔剥,寂静的深夜里,有些刺耳。
她看着他背上的道道伤痕,以及藏在新伤旧伤下,怎么都消不去的鞭痕,有些恍惚。
回过神来时,伸出的手已经覆在了他的额上,顺势拂去了几缕碍眼的碎发。
眼下她的灵气还未恢复,施法有些费劲儿,还是给他点了一簇火,悬在床边,好将这四周照得更亮些,更暖些。
不知为何,就是觉得这人会怕黑,怕冷,怕这里只有他一人了。
给他上完药,包扎好,正想重新盖好被子,手还没落下,便正对上一双漆夜般的眼。
新月如弦,浸在那深渊般的眼底,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不同于之前的浑噩,此时的眼神显然是清明的,眉宇间的寒霜已然化去不少,四周的寒气也在逐渐褪去。
她倏忽一僵。
糟糕,怎么醒了。
她下意识地想松手,将被子罩在他身上,奈何手被冻得还有些不听使唤,这一松,半条被子都扑在了他脸上,乍一看简直像是要活活闷死他。
云渺渺:“……”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修长的手从被子下伸了出来,缓缓扯下了被角,随之而出的,是一颗了“乱蓬蓬”的脑袋。
她忽然想起,方才光顾着不让他在上药时乱动,她好像没顾得上这祖宗的仪容,剥衣裳的时候也没同他客气,这头发……好像是她弄散的。
重黎先看了看自己刚被包扎过的手,又掀开被子看了一眼,似乎在思索自己为何“衣衫不整”地躺在这,而不是在墙角。
他的目光复又落在了她身上,眸光发沉:“谁让你进来的……”
一句质问,说得没什么气力,自然称不上威慑。
不仅如此,还有些喘。
面对似是突然间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魔尊,云渺渺也有些无所适从。
“那个……没记错的话,这是我住的地方。”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闻言,他似乎被噎了一下,随即又是一声哼:“睡在你师父那不是挺舒坦,不去养伤,回来作甚?”
云渺渺静静地看着他,诚然在努力维系自己平日里的形象,但这副面色苍白,气息奄奄的模样,也只是让人觉得在逞强罢了。
“本尊已经在门上落了锁,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指了指那边的窗:“窗上没禁制,掐个诀儿便进来了,而后便瞧见您缩在墙角……”
话音未落,重黎面色陡然一沉:“什么叫‘缩在那’!本尊会缩咳咳咳!……咳咳咳!……”
这一上火,气儿便往肺管子里冲。
云渺渺只得拍着他的肩,给他顺一顺:“好好好,是我措辞不当,您没有缩在那,只是蹲在那打了会盹儿……?”
重黎咬咬牙,憋着一股子气,却确实接不上这茬。
缓了几息,他面露犹豫之色,看了她一眼:“本尊打盹儿……方才没有说什么吧?”
她愣了愣,看着他略紧绷的脸色,思量半响,摇了摇头。
见状,他似是松了口气,低头看到床边的暖炉和被窝里的汤婆子,眉心一跳。
“你拿来的?”
“嗯。”她指了指他眉上还未褪去的白霜,“您方才的样子,像是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
闻言,重黎眸光一沉。
“本尊晓得。”他顿了顿,“这寒气就是本尊的灵力所化。”
“用来逼毒的?”她冷不丁发问。
他僵了一僵:“……差不多吧,炉子留着,你去找你师父,今晚别回来了。”
逐客令般的一句话,因着他的虚弱,说得没什么底气,听着倒有些像是小孩子使性子。
云渺渺皱了皱眉:“讲道理,这是我的屋子,您做甚要将我往外赶?”
重黎嘶了一声,拧眉:“你之前不还挺不乐意跟本尊住一屋么,又做甚的要留在这?”
云渺渺看了眼地上沾血的白衣,不知怎么这火气就上来了。
“您血淋淋地躺在我屋里,还要让我视而不见,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重黎眼一竖:“本尊何时血淋淋……”
话还没说完,他便瞧见了地上一摊血淋淋的衣裳,陡然想起他这会儿……没穿衣服!
他呼啦一下扯过被褥往身上一裹,咬牙瞪着她,开口都打磕巴:“你你你……你扒本尊的衣裳!?”
瞧瞧那堆破布,她是直接上撕了吗!
云渺渺不免觉得他这后知后觉的有些好笑。
“不然您觉得呢?您睡到一半,在我跟前自己把衣裳撕了么?”
这云淡风轻的口吻,气得重黎当场脸发紫。
“云渺渺你知不知羞!……咳咳咳!……”这一激动,气儿又顺不过来了。
她忍不住嘴角一抖:“脱了便脱了,您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好像被我占了便宜似的?”
“你!……”重黎一阵牙痒。
她不露声色地朝他的伤口瞥了眼,道:“我今晚留在这,您且松开那被子,趴下。”
重黎一怔:“……你还想做甚?”
她深吸了一口气,心平气和地摇了摇手中的布帛和药瓶:“上药。”
重黎:“……”
他自是晓得体内的邪气又躁动起来了,但要给她看,到底还是有些犹豫的。
“看我做甚,赶紧啊。”云渺渺可没有同他开玩笑的意思,他再折腾一会儿,刚止血的伤口又该裂了。
重黎磨磨蹭蹭地趴在了褥子上,离她还有半人宽的距离,背上的伤口交错重叠,血痕道道,狰狞可怖,着实触目惊心。
云渺渺无奈地叹了口气,往前挪了一步,拿起药又觉得不是很称手,思量片刻屈膝跪坐下来:“您趴过来些。”
重黎愣了愣,侧目一瞧,却见她指的居然是自己的膝头,登时脑子一白,看着她,似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他慢慢的,一寸一寸地挪到她腿边,试探着又瞥了她一眼。
“趴好。”云渺渺手快一步,将他摁了下去,他猝不及防地磕了一下,吃痛地吸了吸气,而后终于不再瞎折腾了。
“把寒气散了吧,药膏都要冻住了。”她提醒道。
他犹豫了片刻,周身寒气逐渐敛起,但皮肉还是冰凉的,刚清洗过的伤口边缘泛着一层白,有些可怖。
“不晓得疼么?”她折腾了这么久,也不见他吭一声,“其实您说出来,便会有人晓得您其实受伤了。”
眼皮子底下传来一声冷哼。
“为何要多说句废话?不过一点小伤罢了……嘶!云渺渺你下手轻点儿!”他冷不丁感到背后传来一阵刺痛,疼到一口气儿卡在嗓子眼里。
“啊,手滑,对不住。”她将“不小心”直接掉在他伤口上的一大块药膏重新舀起,匀分在其他几处。
重黎:“……”
我信你才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