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不肯卖,那我就不走了。/”贺上窟收回剑身,面无表情地站在那,仿佛再用行动表示,我说不过你,就用行为熬到你心动。
李成蹊说了句悉听尊便,就转身回了内屋。
风景异看了眼他,也跟着回屋。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李成蹊脚也不停,头也不回地说道,“正好你闲来无事,不如替我接待下客人。”
风景异憋着笑,慢步进了屋子。
床上的燕子矶依旧昏迷不醒,风景异上前把脉,神色疑虑地说道,“从伤口来看,他早该醒过来,为何到现在还迟迟不肯醒来?”
李成蹊到底在疗伤一事不如他,遂耐心问道,“你是说,是他自己不肯醒来,而不是他醒不来?”
风景异饶有耐心地解释道,“我辈修行之人,若是身受重伤且不致命,体内气血会自动陷入浅运转,保持基本的呼吸通畅,借而将其余的活性气血调转到伤势极重的地方,使其快速恢复。”
“你过来看他的心脉与气血,何止是平稳运行,简直是生龙活虎,这种征兆一般是出现在武者的战斗状态,而不是昏迷不醒的伤者身上。”
李成蹊探查一二,确实他所言相符,于是试探性地问道,“若是我以外力激发他本体的反抗意识,会不会将他提前唤醒?”
风景异很肯定地否决道,“若无本我意识驾驭真气,武者真气极为排斥外来真气,稍有不慎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轻则要他伤上加伤,重则经脉尽断,当场死亡。”
李成蹊这才悻悻地收回手掌,低声对燕子矶说道,“我很想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其实不止李成蹊好奇,燕子矶在昏迷中也更好奇自己。
因为此时此刻的他,分明看到意识与身体不在一处,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身体远离,而他的意识仍然被困原地。
“小三儿,神游天外莫过于此。”
正当他茫然无措的时候,根老的声音悄然响起。
“根老?你能见着我的形态?”燕子矶欣喜地问道,同时迈步向柜台那边跑去。
可是,他发现自己已经跑的极快,但身体始终停步不前,滞留原地。
“别白费功夫了,这是你的劫难,也是你的机缘,好好想想你来洞溪里到底所求为何?”
“我所求无非是金枪不倒,真正地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不对,你再仔细想想。”根老言辞温和地说道。
燕子矶沉默了一小会,言语无忌地说道,“御女无数,天下皆是后宫?”
紧接着,燕子矶只觉额头一疼,眼前黑乎乎一片,仿佛过去了好久才醒来,而额头还在隐隐作痛,“子矶愚钝,还望根老指点迷津。”
根老不予理睬,抬手又是一棍落下。
燕子矶头疼欲裂,昏胀难休,心神摇摆不定。
根老见他始终难以看破迷障,不得不出声提醒道,“你姑姑来此是为寻找黄婆婆叮嘱的少年郎,而你和姑姑相遇于江湖,又是为何来此?”
“我燕子矶心性甚高,不甘人下,千里奔波,全是为了尾桃花鱼。”燕子矶神色诚恳地回道。
根老还是摇头,然后起身消失不见。
燕子矶愁眉苦脸。
忽然,有道身影从客栈内起身,然后一脸惊讶地跑近他,“你居然也能做到魂游体外?”
“你是先前那个小兔崽子?”燕子矶问道。
宋少连点点头,“我是洞溪里宋少连,敢问兄长如何称呼。”
“河魏城昭侠不倒金枪燕子矶!”
宋少连左瞧瞧右瞅瞅,一脸质疑地问道,“你的枪呢???”
燕子矶眼神黯然。
宋少连不解其意,伸手往边上一抓,一杆七尺长枪瞬间浮现,然后他上前一把抓住长枪,向前一抵,涟漪圈圈。
燕子矶大吃一惊,“你如何做到这一步?”
“少师传我修行功法,久而久之便能如此。”不同于现世的捉襟见肘,宋少连晃身一变,与燕子矶的模样一般无二,“说来,你是我第一次在这个古怪地界见到的活人。”
燕子矶见他不懂原理,却也能来去自如,不由得心生惊叹。
宋少连催促道,“燕大哥且提枪来战。”
燕子矶回道,“我身前无枪,提个锤子来战?”
宋少连笑道,“燕子矶只管凭空想象,然后佯装一抓即可。”
燕子矶闭目凝神,久久不见动静。
宋少连顿觉无趣,手心一晃,长枪便不见踪影。
“燕大哥,在此地界,要做到观察入微,心中所想之物要与所见之物分毫不差,否则任你百般捏造,也是徒费心力。”
这时,燕子矶睁开双眼,对宋少连说道,“你是如何变换成我的模样?”
“我想变就变了呗。”宋少连随意地回道。
燕子矶头大如斗,佯装镇定地盘膝坐下。
宋少连随意说道,“燕大哥稳住心神,你越心急如焚,越不得所求。”
燕子矶尴尬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思?”
“我看着你,就知道了。”宋少连理所当然地回道,“有时候,我最想的是把李成蹊给拉进来,问他到底要不要继续活下去?若不愿意,我就好心在此送他一程。”
燕子矶咦了一声,“为什么要问他要不要活下去?”
“那家伙老可怜了,看他活着的眼神就和我那数日子等死的老爷爷如出一辙。”
燕子矶疑惑地说道,“我瞧他的眼神很有精神,分明是神采奕奕啊。”
“那是你修行浅薄,等你在此滞留过久,看谁的眼神都会清澈如水,不说能猜出别人的心思,但绝对能一眼瞧破别人的本心。”宋少连变回原来的模样,慢悠悠地飞起来,一脸慵懒地趴在云朵,居高临下地说道,“燕大哥杂念太重,本心深藏不露。”
燕子矶抬头问道,“能有多深藏?”
“大概比我幻想的井底还要深不见底。”宋少连小手一挥,燕子矶脚下顿时冒出一座天井。
他俯首望去,一眼见不着底。
燕子矶说,“借我火光,一望究竟。”
然后,一团火光飞速下潜,直到消失也没见着井底。
“对吧,燕大哥心思太杂,连火光都存不了多久。你看我身下的浮云和你脚下的井底不仅同时存在,而且一直存在。”
燕子矶自认理所应当地回道,“成年人,心思重。”
宋少连反驳道,“少师比你年岁更长,一身心思极少,但所求唯一,不像你这般私欲如沟壑纵横,却无本心执念坐镇山岳。”
“一生所求,当始终如一。”
宋少连话意极重,重到燕子矶心悸如见山岳,打坐的身形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将坠入井底。
“你瞧,你扪心自问时,那些杂念又浮出水面,险些遮蔽了你认知此处,叫你跌落井底。”宋少连趴在云朵,意兴阑珊地接道,“若你自己觉得自己如坠深渊,那我也救不了你。”
“记得少师说过,外乡人来此本是天大福缘,其一可磨练泥胎身,其二可蹈光养晦,砥砺心神。可惜他们一个个的心思浮动,折腾了许多天,也不知所求,反而越发地虚度光阴,甚至有些不识好歹的人还会因此丧命。”
燕子矶如遭重击,居然被个小屁孩给说教一番,然后他又释然一笑,脚下浮现一朵祥云,扶他飘至宋少连的对面,“小家伙,道理懂得不少啊。”
宋少连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头,伸手按住浮云起身,信手握紧一杆长枪,向前一通乱刺,“来,燕大哥,试一试身手如何。”
燕子矶伸手抓来一杆红缨枪,枪身摇曳着一尾桃花鱼,“小家伙,别说你燕大哥欺负你,近我身三步内算我输。”
宋少连骤然诡异一笑,瞬间一步跨出,径直一枪穿透他的眉心,“哈哈哈,燕大哥你输了。”
“在此地无境界压制?”燕子矶摸着眉心,疑惑不解。
宋少连笑道,“梦中哪有压制之说,心念所至即为规矩。”
这一刻,燕子矶恍然大悟,化身飞燕千千万,“烟雾不见海,神去万里长。”
若说念头最深的莫过于幼年时,那一尾飞燕,“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欣喜若狂。”
燕飞其羽,远游在野!!!
宋少连见着飞燕,一脸苦涩,“燕大哥,你欺负人。”
燕子矶哈哈大笑,收了遥望无垠的飞燕,轻声问道,“如何从此地离开?”
宋少连一脸坏笑,砰地一声消失不见,临行前还不忘戏谑道,“作为欺负我的惩罚,燕大哥,你就好好想想该如何出去吧。”
燕子矶自嘲一笑,朝着远方三跪九拜,“谢根爷爷指点迷津。”
随后,他身影朦胧,缓缓消失,临行前,他在这一方世界留下了他的心意。
看似时光如梭,实际上李成蹊的手才刚刚好拿开,燕子矶便一脸兴奋地起身,“我的朱枪头已有着落,就是还得等上些时候。”
他俩面面相觑,不知他怎地突然醒来。
“子矶,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李成蹊关怀地问道。
“放心吧,我没事。”燕子矶一睁眼就看到他俩,同时感受到天地间传来的那股亲近与排斥,张口就是一滩淤血喷出,“其实还是有点事,我还不能习惯洞溪里。”
“瞧你这样,我心里好受点,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和燕姐姐解释。”
“放心吧,我不会在刻意与人争强好胜。”燕子矶深信不疑地回道,“当然,你的某些小心思也得再压一压,毕竟你现在不是孤家寡人。”
“什么心思?”李成蹊半信不疑地问道。
“藏在心头的小心思,得亏我这趟游历,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你心里藏着那么深。”
李成蹊眉头紧皱,“再胡说八道,我就得考虑让你再躺上七八天。”
燕子矶眼神坚决地笑道,“你不会让我说出这句话的,因为你已经猜到我的意思。”
李成蹊眉头舒展,“一起去外边看看,如何?”
燕子矶拍了拍胸口,“去就去,怕你不成?”
谁想到他一走到门口,瞧见院内的那两人,立刻停下了脚步,“君子不夺人所好,要去你俩去。”
不只是他,风景异和李成蹊也都止住了步伐,默契地一人一边,合上房门。
“贺上窟,桃花鱼我非要不可,你若要抢,只好以剑分胜负。”怒气冲冲的望春心愤然拔剑。
贺上窟脸色平静地劝道,“桃花鱼之争风险极大,凭你的修为难以保全自身。”
“好个冠名堂皇的借口,凭什么你贺上窟能争,我望春心就抢不得?”望春心见他无意争斗,便收回剑身,冷声哼道,“杨树林外,也是如此逼我就范。”
“凭我尚且只能自保,而且来洞溪里的少年武者比咱们预想的要更多更强。”
“若你真一心为我好,为什么不肯为我夺来一尾桃花鱼?”望春心厉声喝问,“装腔作势,虚情假意,是我望春心信错了人。”
贺上窟一言不发。
望春心见房门关上,知晓其意,遂拂袖而去。
只是这一嗔一怒,尤为动人,叫贺上窟脸色一红,满脸娇羞。
当她离开,李成蹊等人立马出来,燕子矶更是围着贺上窟调侃道,“堂堂天镜山贺上窟竟然沉迷美色,难怪你的剑拔不高。”
贺上窟羞赧一收,愤然起身,剑出鞘,寒光闪,“燕子矶,你是想试试我的剑?”
燕子矶急忙退入屋内,学那女子抚眉,半掩红唇,嗓音轻柔地笑道,“贺郎君,可否为妾身买一尾桃花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