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得意想和您求个活路。/”背刀少年面色沉重地站在柜台前,声音诚恳。
根老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不知所措。
“老掌柜,得意绝无心思算计于您,只是不想无声无息葬身于此,特希望能借掌柜荫福。”
根老仍然不说话。
莫得意脸色难堪,小小少年面色涨红,不该如何请求。
莫得意,从来是单刀直入,宁折不弯。
“我想知道你为何突然间性情大变,甘愿屈身客栈为佣?”燕子矶与他交过手,知晓他的性情,于是出声询问。
“我哥莫得势,先前与公子哥陪练的酒客,被无名强者捉了去。我想变得更强,以期救回我哥。”莫得意眼中杀意横生,一身戾气呼呼外泄。
燕子矶揉了揉下巴,一脸无趣地回身上酒。
根老敲了敲柜台,算是默认了他的动机,“老头子不是你想的那种世外高人,传不了你绝世心法,但你想在这打小工蹭点灵气是可行的。”
莫得意深知势不可用尽,遂颔首应允,将刀放在柜台,端着酒盘给客栈内的客人上酒。
瞧他勤快的模样,一时半会儿董必德和燕子矶都得以偷闲,懒洋洋地后靠在柜台,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客栈的客人与日见少,这会儿都没十个酒客,历来好热闹的两人都有些萎靡不振,每日翘首以盼。
“行嘞,你俩别在眼前碍眼,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根老看不惯两个少年的无趣模样,像是赶苍蝇般挥了挥手,让他俩赶紧滚蛋,还不忘把两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顺便骂一遍。
闻声则喜,两人那是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至于去往何处则不得而知。
根老瞧着莫得意也挺勤快,好声喊道,“小沙娃,你过来,我和你说个事。”
莫得意不明所以,只是乖乖过来,然而他靠近柜台,眼神与根老乍一接触,只觉头晕目眩,随后噗通倒地,昏迷不醒。
桃花溪畔,青罗伞少年正在打坐,双肩之上溪水萦绕,如彩带飘飘,迎风摇曳。
封少师一行人途径此地,姓陆名浚仪的少年向封少师请赐,孤身前往拜见。
“洞溪里陆浚仪见过昭侠秋子良。”
秋子良缓缓睁眼,不解其缘,仍开口笑道,“洞溪里秋子良回见陆浚仪。”
“秋昭侠不必多疑,浚仪是见贤思齐,特来当面见礼。”陆浚仪年少已有身正言端,温朗如玉之风,不是其少年不显,实在是人杰地灵之处,温驯二字难以出众。
秋子良心思缜密,凡是思之虑之甚久,对他的话斟酌再三,不远不近地回道,“浚仪委实客气,子良不才,万万担不起当面见礼。”
陆浚仪见他神色拘束,遂散开云髻,披肩散发道,“浚仪此行,是为相交,并无深意。”
“古今贤友良朋多相交于微末,浚仪自觉担得起贤良,遂来与昭侠相见。”
秋子良恍然大悟,起身作揖,欠身道歉,“是子良小人之心,误浚仪君子之腹。”
陆浚仪连连摆手,“既是有心交友,何须在意细枝末节。”
陆浚仪言行举止尽堂堂正正,小小年纪已有蔚然大观。
秋子良见之欢喜,相邀坐而论道。
两位少年所思所想尽在经学,高谈阔论,言语轻狂间不觉时辰流逝。
“李成蹊,你果然跟在耿星河的边上。”小财迷狄进金沿着溪水一路找来,果然找到了他,讨好似地说道,“有个外乡人给了我十文钱,让我找到你的行踪。”
说着,他还嘚瑟地抖了抖十文钱。
耿星河面露不悦。
狄进金嘿嘿解释道,“这钱肯定是拿的,但行踪我只推脱不知。”
“与人做生意,无信不立,你这样不太好。”耿星河沉声提醒道。
“可我没答应他,也没说去找李成蹊,当时我领了钱扭头就跑的。”狄进金早有说词。
李成蹊思量一会儿,出声问道,“小财迷,你可还记得问话人的样貌?”
小财迷想了想,“和振师长差不多高,模样清秀,双眉细长,衣裳华丽,瞧着不像是普通人,和客栈那群五大三粗的糟老爷们大不一样,尤其是和耿爷爷喝酒的酒鬼不一样。”
说起酒鬼,耿星河难得面露尴尬。自打爷爷见了上门讨酒喝的酒鬼,两个人是每个下午都形影不离,躺在自家宅子外喝酒闲侃。
“衣裳华丽,双眉细长,身材高挑的男人,在我印象中客栈并无这人,想来是外地来的新客人。”李成蹊如此说道。
“既然是外乡人,不予理睬即可。”耿星河劝道。
“燕姐姐,可否代我陪伴星河半天,我去去就回。”李成蹊犹豫再三,还是想去见上一面。
燕娇娘出奇地并未拒绝,而是细声叮嘱,“万事小心,活着当先。”
洞溪里三家五姓七小户,唯独李成蹊是真正的一枝独秀,如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
他认真地点点头,转身对狄进金说道,“带我去见那个人。”
耿星河欲言又止,最后只厉声呵斥狄进金,“以后不准见钱眼开。”
狄进金小脸微颤,像小鸡啄米般点头应允。
“走吧,速去速回。”李成蹊催促道。
小财迷在前,拔腿就跑。
“燕姐姐,你为何要答应成蹊的要求?”耿星河实在难以理解她的举动,明明是李成蹊在她心中地位更重要。
“因为小郎君说一不二。”她温柔一笑,尽是妩媚动人。
李成蹊仅仅凭心中那一份直觉,就一路领我找到了你,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守着你,我无能为力且无可奈何。
如今他为了不让狄进金失信于人,且不让你对狄进金有所失望,这才甘愿冒着风险前往,难道我看不出这一点?
“我去把十文钱退给那人,你也别去见他。”狄进金语气诚恳地说道。
李成蹊一边适应着体内与日俱增的气,一边陪着他不快不慢地跑着,“小财迷,钱不可看的太重,要不然这次我不答应你来,那人会善罢甘休,轻易放过你?”
小财迷犹豫了会,“那人瞧着面善,肯定不会为难与我。”
“逢集每次打你前,都是笑盈盈的。”他笑着打趣道。
小财迷一听郑逢集,气不打一出来,“小黑蛋是蛮不讲理,天底下就他最坏。”
他忽然与小财迷并肩而行,摸着他的小脑袋,淳淳善诱道,“逢集与人是小恶,其本心可不坏,只是最初跟的人不太妥当,失了点分寸。”
小财迷颇为不满地哼了一声,“最早跟在你身后的是我,可不是小黑蛋。”
“照你说的,我跟着你也是所托非人。”
李成蹊摇了摇头,“我生来孤苦无依,衣食住行全靠一点一滴,你却是衣食无忧,所以你我是不同的。”
小财迷颇为愤懑,埋着头撒腿狂奔,口中不断嘟囔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郑逢集跟着袁安生仗势欺人的时候,狄进金还在跟着李成蹊为了每日一文钱跋山涉水。
后来,郑逢集不知为何突然离开袁安生,见着了李成蹊,便死心塌地地跟着他,直到现在。
狄进金小小年岁,喜好算计,被更精明的郑逢集看在眼中,一一戳破,最后不得已黯然离去。
不知不觉间,李成蹊已跟着小财迷来到约定地点。
高挑男人见着小财迷的归来,笑容可掬,从怀里掏出二十文钱,随手抛去,“小家伙,这是给你的赏钱。”
狄进金没有捡,一脸防备。
李成蹊替他捡起,塞入他的怀里,“既然事已办成,收钱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男人打量着李成蹊,见他面容枯黄,身形瘦弱,颇为不喜。
“五官刻薄,面相不端,口齿不正,真是像极了你那该死的父亲。”男人咬牙切齿地咒骂道。
本来满脸戒备的李成蹊忽然笑开了花。
男人勃然大怒,瞬间腾身,一掌拍出。
李成蹊侧身一闪,眼疾手快地一脚踩在他的脚背,立马抽身退后十几步。
男人一击落空,怒意更甚,被踩脚背,只觉深受奇耻大辱,猛然间放出递炤关的气息,如猛虎下山,将李成蹊整个人扑在身下。
这一刻,李成蹊方才感受到那种无处可躲的危机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踩在脚下。
可李成蹊笑意更甚。
“小崽子,你在笑什么?”男人尖声怒问。
“我在笑你知道的笑。”李成蹊面容朝天,胸膛宛若巨石压下,整个人呼吸都困难。
“小崽子,我看你是想找死。”男人脚下的力微微加重。
李成蹊连咳嗽都做不到,一腔的血腥味憋在胸口。
“你敢伤人,我这就去告诉封宣侠。”狄进金神色慌乱,泪如雨下,痛声吼道。
若是李成蹊真出了事,耿星河肯定会瞧不起自己,以后再没人肯给自己读那些璀璨如星辰的诗句,也没人给我说那些离奇古怪的奇闻异事,可不是奶奶说的那种鸡毛蒜皮的荒唐事。
“放心,我不会杀他,我还要留着他的命,让他好好享受人间的绝望。”男人挪开靴子,慢悠悠地转身离开,“你那该死的的老子没能踏入玄关,是我一生最引以为耻的事情。”
“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一雪前耻,却没想到他的儿子竟然踏入玄关,而且底子打的还非常不错。”
“小崽子,我在武道高处等着你。”
男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狄进金哭泣着跑近李成蹊,想要伸手去扶起他。
他却坚强地自己翻身,张口喷出一地的瘀血,面色亢奋地笑道,“没事,再没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