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佾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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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佾第三
是可忍,孰不可忍:做一个有温度、“不忍心”的人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第三篇的开篇,孔子就发出了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
什么叫作“八佾舞于庭”?当时的人在做活动的时候可以跳舞,但跳舞是有规制的。一佾(yì)就是八个人排成一列。普通人家,比如士人,可以有两行人跳舞;卿大夫,可以有四行;诸侯,可以有六行。只有国君、天子,才可以用八行,也就是八八六十四个人共同起舞,整齐、壮观,非常好看。
季氏作为贵族,比鲁君的地位要低一层。但他是“三桓”之一,有权有势,财力雄厚,也有足够的军事实力,他在自己家里办活动的时候,居然有六十四个人一起跳舞。
孔子听说了这件事情,特别生气。他几乎是义愤填膺地说:“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这句话几乎我们每个人都说过,但往往把它理解错了。我们的理解是“我再也不能忍了,这事如果能忍下去,那以后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了”。
什么叫作“是可忍,孰不可忍”?孔子的意思是:连这样的事情他都忍心去做,那还有什么事是他不忍心去做的?
为什么我对这个解释如此确信?孟子是一个提倡性善论的人,他认为人生下来就有一颗向善的心。而人们实际看到的是,世界上就是有坏人,有“无良症”,有的人坏到极致,坏得毫无道理。
那孟子为什么还要坚持认为人性本善呢?王阳明解释说,如果你直面盗贼,骂他是个贼,他会因此跟你拼命,因为他在心底也知道做贼是不对的。所以人性的底色是善。
梁漱溟先生解释得特别好:要把善理解成一个动态的东西。每个人的内心都有向善的力量,这就是人性本善的含义。可既然人性本善,为什么有人会做坏事呢?核心就在“忍”上。一个人能够做坏事,是因为他忍心去做坏事,忍心去看别人痛苦。比如,一个婴儿匍匐向井,如果某个人在旁边只是看着,能够把心一横,忍住不管婴儿,他就做了坏事。
影视剧、小说里所描述的很多坏人,要做坏事之前都会把心一横。什么叫把心一横?就是忍住向善的心,忍住和他人的共情,忍住去关心别人的想法,因为此刻的他认为利益更重要,面子更重要,地位更重要。当一个人为了外在的东西把心一横时,坏事就发生了。
孔子说“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也是异曲同工——连这样的事情,他都能够忍下心去做,那还有什么样的事是他不忍心去做的?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坏的事哪怕看上去很微小,但一点点做,一次一次去打破自己心里的底线,那么“忍心”的力量就会变得越来越大。先做一件不起眼的小坏事,接着做一件中等的坏事,再接着做一个更大的坏事。这个世界上的坏人,不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道德滑坡,变得越来越糟糕的吗?
综上,“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准确的含义,并不是说我们要忍受与忍耐,而是我们要控制自己的内心,做一个“不忍心”的人。
这是一个非常有力的开篇,第三篇大部分的内容,都是关于礼的探讨。
三家者以《雍》彻:孔子论礼乐之道
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这三家又惹祸了。
这一次,孔子没有上次那么生气,他用了一个调侃的反问句。
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这三家是当时鲁国最有权势的贵族,他们几乎已经把持了整个鲁国的国政,而鲁君被架空了。
当时的周天子也处于被架空的状态,号召力极其微弱,诸侯几乎无视他的存在。
同样,东周的其他国家的国君也逐渐被架空,变成贵族掌权;再往后,贵族又被自己的家臣背叛。
这就是为什么孔子说礼崩乐坏。整个国家都完蛋了,都在以下犯上、伺机作乱,只要你手里有权有兵,就敢造反。比如阳虎,只管着一座小小的城邑,也敢反叛。
中国古代人在祭祀上是非常讲究礼仪的,撤祭品的时候要放恰当的音乐。《雍》出自《诗经·周颂》,必须是天子主祭,撤祭时才能够用《雍》来作为伴奏。
此时,鲁国的实际当权者是“三桓”,他们并非天子,但在祭祀的时候也用《雍》作为背景音乐,再一次地僭越。虽然他们根本不需要用这么高的规格,但他们非得用。
孔子念了一句《诗经》,是《雍》里的歌词,对方自然也很熟悉这句歌词。“相维辟公,天子穆穆。”“相维辟公”是说,那些公侯在天子之侧辅佐,端庄地站在天子旁边;“天子穆穆”,就是天子庄严肃穆、雍容典雅的样子。
“奚取于三家之堂”,“奚”是“怎能”的意思。这句话是说,这种不遵守礼仪的场景怎么会出现在这三家的大厅里呢?
在这一段中,孔子用讽刺、挖苦的腔调讨论这件事。
为什么孔子从上一节的“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的大怒,变成了相对委婉的讽刺挖苦?这其中自有他的无奈。即便如此,孔子始终还是坚持他所信的“礼”,认为作为大夫,绝对不能够僭越。
人而不仁如礼何:当心变得麻木时,一切都没有意义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这句话,算是对前文两次批评的总结。
“仁者爱人”中的“仁”,是对他人有感知。
“人而不仁如礼何”,一个人如果心中没有仁义,即便要求他遵守礼节,按照礼节行事,又有什么用呢?
“人而不仁如乐何”,一个人特别喜欢高尚的音乐,但如果他内心是一个坏人,那么音乐也帮助不了他。
孔子始终认为,礼和乐是用来教育大家的,礼乐教育是一种辅助的方法,而仁心才是本质。
为什么“人而不仁”的时候,礼乐都不奏效了?
我个人认为,“仁”的状态应该是一种柔软、活泼的状态,就是当你看到一张婴儿的脸时,内心会泛起一种仁爱的感觉,你想关心他,希望他变得很好;当你看到别人有难时,内心升起一种怜悯的感觉,愿意去帮助别人。
这种柔软的、充满爱和同理心的感受,就是仁。
“仁”这个字,是单立人旁加一个“二”,只有当两个人产生联结时,你才能够体会到仁是什么感觉。中医里有一味药叫仁丹,这个药名很有意思,因为仁丹治的是麻木不仁之症。比如中暑晕倒,没感觉了,就要赶紧吃仁丹。
仁的反面是麻木。如果一个人没有仁爱之心,就会变得僵硬麻木。僵硬麻木是一种什么状态?他对于礼乐完全没有感觉,只是觉得这些代表着地位和身份,至于礼乐背后蕴藏着什么情感和奥义,他都置之不理。在生活中,他相信只要有钱就什么都买得到,什么都能够享受到,想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
电影《门徒》中有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大毒枭,在餐厅吃饭时点了鱼子酱。鱼子酱一般是按克收费的,一般的客人都只是尝一点点就够了,而大毒枭的做法是要求给全家一人一罐,用勺挖着吃,就跟吃豆腐乳似的。
若一个人的内心是僵硬麻木的,那他根本体会不到品尝美味的感觉,也体会不到欣赏音乐的感觉。对他而言,音乐和礼仪不过是用来装点门面、彰显身份的工具。
比如我们去听音乐会,目的是什么呢?如果一个人并没有沉浸在音乐中,我认为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有一次去维也纳听音乐会,发现有的人坐在观众席上就是为了拍照,为了发朋友圈让别人看到自己来维也纳了。演奏家在台上演奏,他却一直录、一直拍。
而我特别欣赏那些还没有成年的小伙子,他们穿着一身西装,恭恭敬敬地坐着,认真地欣赏音乐。
我们要让自己的内心柔软丰富,才能感受到仁爱之心。有了仁爱之心,你才知道礼乐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否则,“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一个人如果不仁,不管开多好的车,穿多贵的衣服,听多么高尚的音乐,对于他来讲,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与其奢也,宁俭:礼的根本,是有一颗柔软的心
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
林放在《论语》里出现过两次,我们按照语境推测,他应该是鲁国,或者是季氏家负责礼仪的一个官员。此人每次出现都跟礼仪有关。
林放问孔子,礼的本质是什么,为什么人们要如此重视礼这件事情。
我们在生活中,每天除了劳作、赚钱、贸易、打仗这些实用的事情之外,为什么非要加上一套礼的枷锁呢?礼使我们受到束缚,我们要做很多事情来维护礼仪,这不是增加社会的成本吗?
那么,为什么要有礼,礼之本是什么?
孔子听了林放的话,大为感慨。孔子很少这么表扬一个人,他说:“这个问题问得真好。”
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会让孔子很高兴呢?因为作为一个有思想的人,我们要学会关心一些大问题。
我们每个人在生活中都难免陷入琐事。经常有人向我提问,大量的问题都是关于琐事的:孩子怎么带,跟老人发生摩擦怎么办,做生意赔钱了怎么办……当你总是把目光放在细枝末节上时,你会发现生活中永远有问题。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麻烦又出现了,你将永远深陷在生活的泥潭中,无法自拔。
如果我们能够偶尔将目光放在一些“大事情”上,去了解一下哲学,思考一下“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会有怎样的变化呢?
爱因斯坦之所以能够成为爱因斯坦,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对这些看起来不实用的“大事情”非常关注。他在九岁的时候便开始关心天上的星星,想了解星星如何运转。很多人成年后就慢慢不关心这些了,但是爱因斯坦一直关注,研究到老,并成为一名伟大的科学家。
如果我们能够学会从生活的琐事中跳出来,去关心一些大的问题,就真的能够超越世俗事物,也能够真正地感受到生而为人的快乐。譬如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颜回都饿成那样了,住在贫民窟,认识的人都很担心他的生活,但是颜回的内心却是快乐的,谁也改变不了。
当林放问礼之本的时候,孔子认为林放问的问题非常好。那么孔子的答案是什么呢?他说,礼节这件事情,与其奢侈,不如节俭。
孔子是中国历史上最早反对陪葬的人。胡玫导演拍的电影《孔子》,一群小孩被送去陪葬,孔子对此极为反对。拿人来陪葬是非常残忍的,在礼仪上就是典型的过于奢侈。孔子认为礼的本质,并不在于是否奢华,而在于我们内心是否有触动,这才是重要的。
简洁一点没有问题,但也要注意分寸。要简洁到什么程度呢?如果办丧礼时,没有花圈,不设灵堂,仅仅是见面一聚,太过随意、敷衍,在孔子看来也是过分的。
在丧礼上最重要的是,有没有人为此难过,有没有人缅怀死去的人,这才是重点。孔子非常在意葬礼这件事。
曾子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他希望所有的人都重视祖先,重视死亡这件事,因为这关乎生命的价值,关乎我们对生命的反思。孔子既担心葬礼走向奢侈的极端,同时也担心如果提倡“俭”,人们会矫枉过正,简易到最后连葬礼的外在形式都没有了,没有眼泪,没有哭泣,没有缅怀。
孔子认为,在葬礼上最重要的是表达悲伤,得把悲伤的感觉抒发出来。
东方跟西方的葬礼文化风俗不一样。老布什总统去世的时候,小布什在答谢词中还用老布什生前的事开了个玩笑,让参与葬礼的人会心一笑。西方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与我们有很大的差异。
中式的丧礼如果没有哭泣,会非常奇怪。过去,有些葬礼上还有专门负责哭丧的人。我曾在农村参加一场葬礼,有的人哭得真是有腔调,兼具音乐感和节奏感,但是到了该吃饭的时候立即止哭。我相信这也不是孔子的本意,孔子讲的是发自内心的难过,发自内心的感怀。如果人们在参加葬礼的时候,真诚地表达出自己悲痛的感情,这就是礼之本。
礼之本,其实就是那些最接近我们本心的东西。它能在潜移默化中规范我们的世界,让我们不被那些僵硬、残忍、麻木不仁的事情带偏,让我们回到柔软、感知、爱的层面。
夷狄之有君:孔子对于华夏文化的自信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这句话没头没尾,因此有特别多不同的解释。
“夷狄”,指的是我们周围的少数民族。当然,当年的夷狄,如今都在中华民族这个统一的大家庭中。
孔子曾经修订《春秋》。虽然《春秋》是鲁国的史书,但这本书提供了一个视角,让我们窥见华夏民族是如何经历千百年的流转、变迁,到后来团结成为一个大的国家的。在这个过程中,儒家的文化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因为我们对于儒家文化的推崇,才使得我们这个民族能够历经千年一直团结在一起,没有像欧洲一样,分裂成一个一个小国家。
在华夏刚刚融合之时,吴王和越王的国家并不属于华夏的核心区域,华夏民族经常遭遇这些夷狄的侵扰。
孔子说“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意思是,虽然那些国家也有君王,但是还不如我们国家没有君王。这是第一种解释。
对此,我们可以做进一步的理解:夷狄虽然有国君,国君也在发号施令,但国家只是靠政体在运作;我们的国君虽然被架空了,但是至少我们有礼仪,足以让整个国家正常运行。
这句话反映了孔子对华夏民族礼乐的自信。即便我们的君王没有声音,没有实权,没有号召力,但只要礼乐在,华夏之邦就依然是一个文明的地方。
到了宋朝以后,对于这句话的解释就改变了。宋儒认为,连夷狄都有国君,而我们反倒没有。这种理解,代表着孔子对于夷狄的羡慕,对于自己的反思。
这两种解释在历史上一直存在争论。我个人比较倾向于第一种解释,因为第二种是在宋朝以后出现的,这跟当时的历史环境有关。当时的宋朝战争频繁,少数民族屡屡来犯,儒生们痛心疾首,呼吁君王将威严塑造起来,重新拥有华夏民族的号召力,于是对这句话有了新的理解。
但我们可以回到这句话本身,从孔子的角度来看这句话。孔子对于华夏的礼乐文化充满自信和尊重,他认为对于统治国家来说,礼乐的作用要大过君王。
综上来看,我觉得第一种解释可能更符合孔子的本意。
季氏旅于泰山:“祭泰山”的哲学悖论
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林放第二次出场了。
这段话的背景是季氏又僭越了。季氏特别喜欢做只有国君才能干的事,心里总痒痒,总是有意无意地把自己抬高到国君的位置。
中国历史上,祭祀泰山是天子、公侯的专利,如秦始皇、汉武帝就曾到泰山封禅。而季氏作为一个小小的贵族,竟跑去祭祀泰山,孔子绝对没法接受。
孔子就对冉有说:“你不能劝劝他吗?”
冉有是孔子的学生中官做得最大的一个,他是季氏的家宰,是当时平民能做的最大的官了。再比他高的,就是贵族了。除了冉有之外,子路的官也做得很大。
孔子对冉有说话的时候,用的是“救”这个字。他说:季氏在做一件影响极其恶劣的错事,你不救救他吗?你能不能劝劝他,让他别去?
冉有说不能,这事劝不了,季氏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了。
孔子说:“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对于这句话,又产生了两种解释。
第一种解释是,季氏这次去祭祀泰山,是林放出的主意,因为林放是季氏家里掌管礼乐的官员。孔子说:“你们为什么要听林放的,难道不尊重一下泰山吗?”
这种责备林放的解释在逻辑上是不合理的,因为前文孔子刚表扬过林放,在这里突然又谴责林放,这种理解说不过去。
我比较认可第二种解释。孔子认为林放是一个好的标杆:你们去讨好泰山,觉得这样祭泰山是有用的,难道泰山的境界还不如林放吗?连林放都知道礼的本质是什么,泰山会接受这样不合礼法的祭祀吗?
这个解释就忽略了是不是林放出的主意。林放是鲁国通晓礼仪的人,孔子把林放当作一个礼的标准,借他来做对比。连林放都不能够接受这样僭越的行为,何况泰山?
孔子相信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祭泰山,本身就存在一个哲学悖论——祭泰山代表着相信泰山之神,如果泰山有神,那么他一定不会糊涂,肯定比人的境界要高太多。那么,你真的能通过烧几炷香,讨好神明,通过和神明做交换来寻求庇佑吗?
反过来,假如季氏不觉得泰山有神明,那祭祀的意义何在呢?
用孔子的逻辑来说,你要去祭祀,首先肯定得承认神明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就别去糊弄他,更别做亏心事。否则,你去祭祀也没什么意义,他不仅不会保佑你,还会惩罚你。
这个话其实跟我们每个人都有关系。很多人去寺庙拜佛时,觉得不烧个香仿佛来亏了似的。《金刚经》中说“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佛陀从来没有要世人跪下来给自己磕头、烧香,也从未承诺会保佑谁。佛陀是个普通人,他说,众人不要用色相来求他,不要用一个外在的东西来代表自己。
“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意思是很多人跪地磕头、烧香,想与佛陀做交易,觉得付出一点金钱,佛祖便能保佑自己。
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可以套用孔子说的话——曾谓佛陀不如林放乎?如果你相信佛陀,那佛陀不可能比人还糊涂。一个人做了坏事,想要烧个香就一笔勾销,这怎么可能?
这句话很重要。孔子的宗教观是非常端正的,他的观点也端正了我们中国人的价值观。我们为什么祭祀祖先?因为怀念,因为追远。我们为什么拜佛陀?因为感激,因为敬仰。
我们为什么到孔庙烧香?因为我们觉得孔子给我们带来了文明,我们尊敬他、怀念他。祭拜,也只是我们认可孔子价值观的一种表现,而绝不是靠着某种仪式,以为烧了香,孔子就能保佑某个人考上名校。
君子无所争:“君子之争”的三个原则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我第一次读《论语》的时候就非常喜欢这句:“君子无所争。”可能是因为我本来就不爱跟人争,所以特别有共鸣。
孔子说“君子无所争”,说的是君子不愿意参与争名夺利的行为,但是这句话会引起很多误解。大家可能会问,既然君子无所争,那你干吗参加高考?君子无所争,你又何必开公司,去跟别人竞争呢?
如果这样理解,这句话的感情色彩就很颓废了,似乎是号召大家都去山林里归隐,不再奋斗,无欲无求。
在理解“君子无所争”的含义时,要区分两个概念:一个是争,一个是进取。
争和进取的区别是,争是零和博弈,大家拼命地你争我抢,最后只有一个冠军,而进取是创造新的价值。
孔子一辈子都在不断地进取,“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孔子一辈子都在不断地创造,“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他是多么刚健有为!
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君子,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年幼还是年长。只要我们参与的事情是创造,是进取,而不是与他人争名逐利。
孔子说“君子无所争”之时,可能存在的语境是他在很多地方争不过别人,遇到分歧和激烈的矛盾,他不愿争论不休就离开了。一路上,他离开了卫国,离开了齐国,离开了郑国……每到一个国家发现自己被反对时,他就走了。
在这种情况下,可能很多人会问他:“你怎么不争一下呢?怎么不和别人理论呢?”
孔子是一个相信“尽人事,听天命”的人,他不愿意参与这些低级的事情,不愿意与人在泥浆里缠斗,所以孔子说:“我没什么好争的,我只要不断地创造就好了。”
如果一个人要争,该争什么呢?
他说:“必也射乎。”如果非得争的话,大概就只有射箭了。射箭在当时已经成为贵族进行比赛的一个运动项目,即便是这样的比赛,你在争的时候也要讲礼。要“揖让而升”,大家先作揖,互相承让,然后到高台上去射箭。要“下而饮”,射完箭再干一杯,表达对于相互学习、切磋的感谢之情。
我们来想想,这个场景多美好!这是一个特别和谐的比赛场。“其争也君子”,就算我们争,也是用君子之道在公平友好地竞争,也就是进行君子之争。
我们在职场中也会有竞争,这是正常的。比如有一个总监的岗位,三个副总监都想要得到,他们都不可能告诉自己“君子无所争”而退出。每个人都可以努力地去竞争,只要记住“其争也君子”即可。
“其争也君子”是有规矩的。
第一,我不会无底线地竞争。
第二,相互尊重。
第三,不是为了利,而是为大局考虑,希望自己能够有所创造,有更大的愿景。
如果能够做到以上三点,就是“其争也君子”。
我们想象一下,如果我们能像古代人比赛射箭那样,与他人展开公平的竞争,这是非常美好的一件事。所有人都会努力地做事,整个社会会变得越来越好。
我在“樊登读书”解读过《重新定义公司》这本书。这本书分享了谷歌的文化。谷歌公司内部肯定存在大量的竞争,但大家不会因为别人比自己强而感到不愉快。如果一个人因为别人比自己强而生气、闹事、质疑别人,这就不属于谷歌想要的员工,因为这不是君子之争,而是个人的义气之争,是一个人心中的愤怒无法平息而产生的小人之争。
为了蝇头小利,我们在生活中起了多少争执?多少人跟别人起冲突,都是为名、为利、为义气、为面子?还有句话叫“不争馒头争口气”,就是哪怕两败俱伤都非要和对方过不去。凡是这样的竞争,都可以归入小人之争的范畴。
而君子之争是有规矩的,他们相互尊重,不为短期利益、个人利益而争。
希望大家也能够和我一样喜欢这句话。过去很多读书人引用孔子的这句话都只引用半句,一遇到需要争取的情况就选择退让,说一句“君子无所争”便默默退场,慢慢地把儒家的“不争”理解成道家的“无为”了。实际上,我们在理解这句话时必须把后半句“其争也君子”加上。人们是可以竞争的,只要分清楚争和进取的不同,理解君子之争和小人之争的不同即可。
绘事后素:尊重人的基本需求,再谈礼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这是非常有画面感的一段话,话题跟女孩子有很大的关系。
子夏是孔子的学生,姓卜,名商。当孔子在《论语》中提到“商”这个字的时候,往往指的是子夏。
子夏问孔子《诗经》里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诗经》是孔子在教学时很重要的教材,孔子曾说“不学《诗》,无以言”,意思是一个人如果不学《诗经》的话,跟别人就没法对话。
《诗经》里有一首特别美的诗,名字是《卫风·硕人》,讲女孩子出嫁,宜室宜家,到哪家,哪家就变得越来越好。
诗中描写这个女孩多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想象一下,就是她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特别好看,眼睛黑白分明,顾盼生辉。
“素以为绚兮”,就是在本来很白的皮肤上再点缀上合适的彩妆。
子夏问《诗经》里这三句描绘女孩子美好模样的诗句到底是什么意思。子夏认为其中一定有深意,不可能只是描述一个女孩子好看。
孔子说“绘事后素”,意思是先有一个整洁的白板,再去描画彩色。用叶曼先生的讲法,是先打好粉底,才能够化彩妆。如果粉底都没有涂,上来就画眼影、抹胭脂,便会弄巧成拙。
这时候,子夏接了一句很棒的话。他问:“礼后乎?”——我们是不是应该把礼作为温饱之后的解决方案。比如当一个地方的人民实现了温饱之后,再给他们讲礼,而不是人们连饭都没的吃,就给他们讲礼。
孔子很高兴,说“起予者商也”,能够给我带来启发的就是你呀!
为什么孔子觉得子夏这句话接得很棒呢?因为“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这句话我们前文讲到过,如果一个人在听老师讲授时,只能够记得原话,那他只能不断复述别人的话,复制别人的思想,效果甚微。但倘若他听到老师讲了某个观点,能够举一反三,想到这个知识能够应用在其他地方,那么他就可以做老师了。颜回举一知十,也是这个道理。
孔子在解释《诗经》里描写女子美好外貌的句子时,说到女孩子化妆的基本原则是“绘事后素”,子夏由此突然想到了礼的应用也应该和女孩子化妆一样,要放在温饱之后。在大家的生存条件解决了之后,再普及礼乐。
孔子大为赞叹,对他说:“你很有见地,能够举一反三了。你对我有启发,以后我可以跟你谈《诗经》了。”
在孔子的教学体系里,《诗经》是在礼、乐、射、御、书、数之上的,属于很高级的内容。因此,每当他跟学生说“始可与言《诗》已矣”时,就说明他对学生的话表达出了高度的认可。
我建议大家都把《诗经》翻出来读一读。《诗经》有个很大的特点,它不像《论语》或者《老子》需要从头到尾一点一点地读。《诗经》是可以随手翻着看的,我们可以按自己的喜好,先把熟悉的、感兴趣的内容读一读,背诵下来。一篇、两篇、三篇……慢慢积累,一个人便有了文化底蕴。
《诗经》是中国人审美的起点。感受生活的美好,感受情感的质朴与浪漫,感受恋爱的清纯与炽烈……我们所能体会到的一切美妙感受,都能在《诗经》里找到源头。
足,则吾能征之矣:孔子对于礼崩乐坏的无奈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
春秋发端于周朝的末期,那时候,也是周朝最乱的时期。孔子生于这个时期,是当时最有学问的人,其他人总是向孔子请教此前的礼到底是怎样的。
孔子回答说“夏礼,吾能言之”,意思是夏朝的礼,我现在还能说出一些来。
有一个词叫作“杞人忧天”,其中的“杞”指的就是杞国。杞是怎么来的?中国古代有一种思想叫“兴灭国,继绝世”,比如商朝把夏朝灭了,不会像西方国家一样把之前的统治者赶尽杀绝。“兴灭国,继绝世”,意思是如果新一代的君主将某个国家灭掉了,就会把前朝的贵族安置起来,让他们好好生活下去。杞国是夏朝的贵族们的后代。
“征”可以理解为浅显地讲,不足以证明,不能够举证,也可以理解为“再现”。“杞不足征也”说的是,当时杞国的风俗和人们所理解的夏朝的风俗,已经天差地别。夏朝遗留下来的贵族们,也已经无法再延续夏朝时的风俗了。
“殷礼,吾能言之”,孔子说:“商朝的礼,我也能说一些。”
“宋不足征也”,理解这句话之前,我们先来了解一下背景。武王伐纣灭商以后,就把殷商的贵族后代安置在宋国,孔子的祖先就是宋国贵族的后代。在此,我推荐你读一读《孔子传》,相信能够对你理解《论语》有更大的帮助。
“宋不足征也”,说的是宋国现在不足以再现当年殷商的礼节,抑或指,宋国不足以证明当年殷商的礼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文献不足故也”,我们现在经常讲“文献”“参考文献”,什么叫文献?“文”是指历史典籍、文章,“献”是指遗老遗少的口述、回忆。关于这句话,孔子的意思是,这些人、这些事都还不足够,如果足够,我就能通过这些典籍和人们的回忆,将夏朝和商朝的礼仪进行梳理,让它们再现。
这一段话有什么深刻的含义?跟上下文之间有什么联系?我个人的理解是,孔子在感慨当下的礼崩乐坏之状。孔子认为自己所在的时代已经失去了对过去的传承,比如夏礼到了杞国就没有了,殷礼到了宋国就没有了。这是孔子在表达一种无奈之情。
对于这一段话,李零先生的解读特别有意思。他说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做考古工作。孔子说文献不足,所以无法了解过去的东西,因此我们要做大量的考古工作,帮助现在的人了解历史的真实样貌。
吾不欲观之矣:孔子对于礼仪现状的感慨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
“禘”是古代只有周天子才可以举行的隆重的祭祀典礼,鲁国出自周公旦一系,在周的诸侯国中地位特殊,因此也可以举行禘礼。
“自既灌而往者”,“灌”是祭祀过程中第一次献酒的环节,叫作灌礼。
“吾不欲观之矣”,指的是后面的一切我都不想看了。
孔子说:“我参加鲁公祭祀祖先的典礼时,第一次献酒结束之后,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我都不想看了。”
为什么不想看,有如下可能。
第一种可能,是心中觉得没有意思,所以不想看。第一次献酒结束,神明已经得到了祭祀,后面的内容就很无聊了,孔子就离开了。
第二种可能,是后面的环节充满了名利的色彩,变得庸俗而乏味,孔子就离开了。
第三种可能,是孔子发现后边的程序都进行得不对,看不下去了。
“吾不欲观之矣”是孔子经常说的一句话,当孔子表示“看不下去”时,就是他在表达不满。在当下,我们也能够体会到孔子的这种感受。我们参加一些婚礼,从新郎、新娘交换完戒指以后,就有可能出现“吾不欲观之矣”的情况,比如司仪开始不停地唱歌,故意讲很多煽情的话,让人哭成一团,甚至开始闹洞房,让婚礼慢慢地走向低俗,令原本很浪漫、神圣的婚礼,变得无趣。
还有一些运动会,入场式结束以后,大家就散了,“吾不欲观之矣”是因为后面不好玩了。
礼仪和祭祀的过程,在孔子看来应该是从头到尾一以贯之的,是庄严肃穆的。人们应该始终保持着澄净而挚诚的心。但是在当时,由于祭祀活动太多了,差不多每月一次大活动,每周一次小活动,过于频繁的祭祀典礼导致贵族们慢慢地麻木了,对于很多环节也都不放在心上了。
儒家的不同在于,它把所有的祭祀活动当作个人修炼的过程。在战国之后,儒家的地位不断降低,很多人开始反对儒家,因为儒家太重视礼仪的过程,有的人终日在讨论礼仪的细节,损耗了大量的社会成本。
如果不是后来“孟子中兴”“荀子改革”,再到汉武帝时期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直至今天,不一定有如此多的人知道孔子。
孔子讨论过很多关于礼的问题,甚至把夏朝和商朝的礼翻出来讲,但当时的实用主义者已经开始抛弃这样的态度了,他们觉得在祭祀中,第一次献酒的时候认认真真也就罢了,剩下的都不重要。对于这种现象,孔子自然是看不惯的。
这句话是孔子对当时礼仪现状的一句感慨。
或问禘之说:祭祀的本质,是为了团结
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
我读《论语》时,时常觉得场景有趣、生动,有的文字里还有动作描写。
这句话可能是紧接着上一句话的。
孔子在前面发了感慨,说禘礼现在做得不行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或问禘之说”,在古文中,一般出现“或”,就意味着不愿意提这个人的名字。
有一个人问孔子:“既然您对禘礼这么不满,那您能不能告诉我禘礼的起源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祭祀?是谁设计的祭祀流程?”
孔子如实地回答说,他真的不知道。
有一种说法是,孔子对此人不耐烦,故意不回答。我认为,孔子并不是这种态度,孔子说不知道,可能真的就是不知道。孔子提倡“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当孔子不知道的时候他一定会坦然地承认,他不会认为这样做是丢脸的。
虽然孔子不知道,但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孔子认为制定这个政策的人,或者说真深入地参透了禘礼秘密的人,他看天下万事万物,如同看手掌一样清晰。
在表达这个观点的时候,孔子用手指着自己的手掌,和提问的人比画着沟通,这是一个很亲切的动作。
那为什么孔子会这么认为呢?实际上,我们读了《人类简史》《大历史》之类的著作后就会发现,人之所以为人并不是因为与猴子相比,人突然会制造和使用工具了,而是因为人类发明了符号。
我曾经在武汉与著名的邓晓芒教授讨论他的著作《哲学起步》。邓晓芒教授认为,人和动物的区别不在于人会使用工具,因为大猩猩也会使用工具,比如大猩猩会拿树枝掏白蚁窝。人和动物最本质的区别在于,大猩猩掏完白蚁窝之后,一吃完就把棍子扔了,而人是懂得携带工具的。
大猩猩经历了几万年,却从来没有改进过,用完了棍子就扔,它没觉得那根棍子跟它自身有什么联系。与此不同的是,人类使用棍子赶走了狼,就开始和工具“合为一体”去应对这个世界。人类把工具当成了自身的延伸,所以,我们才会不断地改进工具,不断地进行技术革新,一直到今天,出现了手机、电脑、人工智能等这么多令人惊叹的工具。
当人类将工具与自身合为一体后,便开始有了符号。符号也是工具,通过符号,人与人产生了沟通,人类想象出了神,将已经死去的人当作祖先、奉为神明,祈求保佑,人们也因此团结起来。
也因此,人们才创造了像禘礼这样的文化,让大家约定日期,共同去祭祀祖先。
孔子说,能够发起这件事情的人,对于天下的事不就是了如指掌吗?“了如指掌”这个词,正是来自孔子的这句话。
我认为孔子可能真的不知道禘礼的发源。随着人类的考古和更多的研究,我们慢慢地了解到,在远古时代的早期人类,已经开始用祭祀的方法把大家团结在一起。那时候,人类并不会说话,但因为要一起举行祭祀活动,为了彼此沟通,慢慢地才进化出了喉部复杂而精细的结构,让我们能够发出丰富的声音,进行精准的语言表达。
人类的声音跟动物完全不一样。猴子、猿,甚至会说话的鹦鹉,声音都是很单调的,只有人类的声音如此丰富、如此生动、如此变化无穷。
这是我们通过孔子对禘礼发源的思考而展开的关于人类起源的探讨。
祭神如神在:做任何事,都要怀着敬畏之心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
我希望大家经常默诵一下第一句话。
“祭如在”,是指祭祀祖先,要想象祖先真的在自己面前一样,这才是祭祀的本质。
“祭神如神在”,是指祭祀神明的时候,要感觉神就在面前。
为什么这样?因为祭祀的目的是诚、敬。在宋明理学流行的时期,“诚”和“敬”这两个字成为知识分子最重要的宗旨。理学的代表人物程颢就曾说:“诚者,天之道。敬者,人事之本。”将诚和敬这两个品格,提高到了极其重要的位置。
我们这个时代也是一样的。《匠人精神》的核心,是否就是诚和敬?《中庸》中有句话,叫“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如果心不诚的话,就什么东西都做不出来,这和稻盛和夫说的“现场有神明”可以相互印证。处理工厂里各种各样的问题时,先要设想有一位神明在现场。
稻盛和夫说,你要感动神明,让神明帮你。怎么才能够让神明愿意帮你呢?你得足够努力,做到令神明动容。
这种说法是唯心的还是唯物的呢?不能简单地定义。因为一个人只有足够努力,尽自己所能去行动,才能真正感觉到一种力量。我们常常说“尽人事,听天命”,这不是消极而是积极,这句话中最重要的是先看到自己有没有尽到所能。
孔子极度强调“诚敬”这两个字,他说“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当我们参加祭祀活动时,比如在清明节去扫墓、祭祀祖先,或者哪怕只是在河边放个孔明灯,心中默念孔子的这句提醒,内心那种“诚敬”的感觉就会油然而生。
关于“吾不与祭,如不祭”有两种解释。
第一种解释是:孔子说他如果不去祭祀,就不如不祭。这有点像说了一句大话,凭什么所有的祭祀,都得要孔子去参加呢?
第二种解释是:“吾不与祭”是心不在焉的意思。孔子说的是,假如祭祀的时候,心不在这里,那还不如不祭祀。
我个人认为第二种解释更合理,能与“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呼应上。
很多人参加祭祀活动时,都是心不在焉的。在升旗仪式中,如果有人心不在焉地随意站着,或者窃窃私语,就感受不到国旗伴着国歌慢慢升起时那种神圣庄严的感觉。让我们想一想,获得奥运冠军后升国旗的时候,大家是什么感觉?人们突然热泪盈眶,就是“祭如在,祭神如神在”。
孔子用这个态度提醒我们,要身心俱在。当你参加一个活动的时候,如果心中没有诚和敬,随意而敷衍,甚至还有排斥,根本不愿意参与,比如虽然身在此处,心却想着去打游戏,那还不如不参与。
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实力才是真正的底气
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这是一段有故事情节的对话,我特别喜欢。
孔子周游列国的时候,到了卫国。卫国的君主卫灵公年纪很大,有一个非常宠爱的妃子叫南子。南子非常漂亮,但名声并不是很好,据传有生活作风问题。
王孙贾是卫灵公手下的一个官员。有一天,王孙贾跑来对孔子说:“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
“媚”是取悦的意思。“奥”是一个屋子里的主神,掌管哲学艺理,一个家庭里有没有文化,是奥神说了算。
“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意思是与其整天讨好主神,不如讨好灶王爷。
灶王爷是管厨房的神。中国古时候的老百姓是一定要祭祀灶王爷的,有句话叫“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说的就是灶王爷升天之日,一定要祭祀。灶王爷管的是最实在的东西,直接关乎老百姓能不能吃饱。如同在一个大食堂里,得跟厨师把关系搞好。如果你和厨师关系好,厨师在打饭时会满满地盛一大勺,扣到你碗里,肉片全堆在上面;如果你和厨师关系不好,厨师盛的一勺子看上去还是满满的一勺子,但到碗里抖两下,就只有半勺了。
王孙贾似乎是在劝孔子不要总是和卫灵公打交道,总想获得卫灵公的认可,不如将目标转移到南子身上,在真正当权的夫人身上下点功夫,也许更能得到实惠。他可能是从实用主义的角度分析,是在试探孔子,也可能是在提醒孔子,还可能是为了自己的发展,在问孔子自己是该走正途,还是走偏门。
总之,王孙贾跟孔子说了一句民间俗语,问孔子这句话的道理是什么。
孔子的回答充满凛然正气。孔子说,取悦于所谓的奥神、灶神,终日谄媚又能如何呢?如果得罪了上天,那么无论你怎样祈祷都是没有用的。
佛教里有一句话,叫“凡夫畏果,菩萨畏因”。普通人总是害怕承担果报,担心自己倒霉,所以到处烧香。我见过一个风景区,主打“世界财神大全”。什么叫“世界财神大全”呢?人们一般是到一个地方去,拜一个神,但这个景区把全世界所有管钱的神——古希腊的、古罗马的、意大利的、英国的、法国的、中国的……全塑了雕像供起来,让大家祭拜。反正人们都想获得财富,财神越多越好。
孔子说的“获罪于天”,其实就是“菩萨畏因”。菩萨从来不担心结果,只关心因,担心有没有做错事,担心种下恶果。没有因,便不会有果。如果种了恶因,必然会结出恶果来。
还有句俗语叫“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意思是要把重要人物身边的小人物打点好。但于孔子而言,连卫灵公这样的人,孔子都不想讨好,而是想用正直的心,用“君子无所争,其争也君子”的进取心与之打交道。孔子不需要媚于任何神,管他是奥还是灶,只要对得起天就够了。
什么是天?天就是道,就是一个人内心的道德法则。做事对得起良心,才是最重要的事。
从这句话,我们或许可以理解孔子为什么如此坦荡荡。他不用行贿受贿,无须讨好任何人,就是做自己该做的事。别人想让他当官,他就留下来做官;不愿意留他,他就接着周游列国,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就是孔子的凛然正气。
很多人特别喜欢走后门。尤其有的父母,到了孩子找工作的时候,就表示:“我已经准备好了一笔钱。”
我问:“孩子找工作,跟你准备一笔钱有什么关系?”他说:“需要打点的话,我就可以出手。”他认为给孩子找工作一定要上下打点。这种方法就是想走捷径,想用实用主义的方法解决问题。
孩子找工作本质上也是“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孩子如果自己没本事,无论父母怎样走后门,最后进入多好的单位都没用,都不会被需要。
千万不要试图拿钱去给孩子找工作。无论前路多艰难,都要让孩子自己去打拼,哪怕从最基层的岗位干起,也会越来越有出息,因为这符合天道——他没有走后门,他在一点一点地努力学习,在不断地进步。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踏实的、坦然的。
这段对话中,我们不能贸然判断王孙贾是个坏人,因为我们无法判断王孙贾问孔子的初衷是什么。王孙贾的人品和口碑并不差,所以他极有可能是在提醒孔子、考验孔子,抑或在问孔子他心中的迷茫。
总之,这个话题被孔子终结了。
吾从周:孔子对周礼的赞叹
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表达了孔子对于周朝礼仪的赞叹之情。
“监”指借鉴,也就是借鉴、延续周朝的礼仪制度。“周监于二代”,说的是周朝的礼仪是借鉴夏商两代,集众家之长发展而来。从尧、舜、禹时期,到后来的夏朝和商朝,再到周朝,礼乐典章一直在延续、在升级。到了周朝,已经非常丰富多彩了。
孔子感叹周朝的文才茂盛。“吾从周”,用现代语言来理解就是“如果我能选择,我愿意永远做周朝的粉丝”。
从这一段话看出,孔子特别喜欢周朝的礼仪制度。孔子的偶像是周公——周武王的弟弟周公旦。
每事问:请永远葆有好奇之心
子入太庙,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这段话描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太庙是君主的祖庙,而鲁国是武王伐纣后分封土地时周公旦的封地,因此,鲁国的太庙就是周公旦的庙。
“子入太庙,每事问”,孔子进入太庙,什么事都问,比如问这个叫什么,那个叫什么,这件事该怎么做,那件事该怎么做。
就有人在背后议论:“大家都说说,这个鄹人的孩子知礼吗?”
孔子的父亲做过鄹地的邑大夫,当时人尊称他为“鄹人”,称呼孔子为“鄹人之子”。孔子名声很好,大家都认为孔子是知礼的。
孔子曾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我们可以据此推测这个故事发生的背景。这个故事应该是发生在孔子三十岁以后,此时的他大概已经开始走入政坛,有了一定的名声,否则的话,谁会把一个人叫“鄹人之子”呢?只有此人有一定名声,别人对他的身份有一定的了解,才会去议论他、质疑他,说他到了太庙,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问。
有人把这些闲话告诉孔子,孔子的回应是“是礼也”。
“是礼也”有如下可能。
第一种可能是孔子真的不知道。
孔子此前没有进过太庙,这是第一次。我想,一个人就算在书上读到了再多的东西,到了实际的环境中也不一定会掌握所有的细节。假设我们手里有一本雅典神庙的说明书,书里将雅典神庙中的建筑、摆设、祭台、烛火等一一呈现出来了,告诉你神庙里的大柱子是怎么来的,神像的尺寸是多少,是什么材质的……一切似乎都面面俱到。但你看完说明书以后,到了雅典神庙,就真的什么都懂了吗?你到了神庙里,会觉得“这些我都知道,这是书里的内容”吗?并不会。
哲学上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思想实验。
玛丽从小生活在黑白的房间里,一直长到了三十岁都没有见过彩色——墙面、地板、桌子、窗帘……一切都是黑白的。
其间,玛丽一直在学色彩学,学习红色是什么,红色的光谱是什么,红色会给人带来怎样的感觉;蓝色是什么,绿色是什么……只是她从未亲眼见到过这些颜色。
三十岁生日这天,玛丽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终于看到了红色。请问,玛丽还能不能够学到新的东西?她已经在书上学完了关于色彩的所有知识,但当她第一次真正见到彩色时,她还会有新的感觉吗?
她应该不会一脸淡漠地说:“噢,这是红色啊,我早就知道了。”她大概需要好长时间来反应,可能会问:“这真的是红色?”她会很兴奋,感到很震惊,而且可能会长久地陷入思考中,无法真正确定。
孔子作为一个从鄹地来的年轻人,第一次进太庙,对于很多事情会感到很新鲜、很陌生,所以他对每件事都要确认一下。比如有的事情虽然在书上读过,但进了太庙之后,他终于能确认这件事情是真的了,他觉得书上读到的知识终于能在现实中验证了,因此感到兴奋、雀跃。
为什么很多人不问?不问,并不是觉得自己都懂了,而是生怕别人看出来自己不知道,只好不懂装懂、闭口不提。很多人在职场中就是抱着这种态度,总怕丢面子,什么都不敢问,结果常常做错事。
孔子认为“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才是礼,而且最重要的是,关于礼仪的事情是绝对不能搞错的。对于礼仪,不同的地方要求不一样,所以必须详细地问明白。
第二种可能是孔子其实一切都明白。
那他为什么还要“每事问”呢?是为了表示尊重。想想看,我们去拜访别人,对方开始展示他的收藏,即便你比他家的家底更厚,你收藏的东西更好,你会说“你的这个收藏,我家多的是”“你的是假的,我能看出来”吗?当然不会。进入别人家的太庙,总得保持点好奇心,这也是对别人的认可。从这个角度讲,这依然是礼。
所以,无论孔子是知道还是不知道,都没做错。入太庙“每事问”,意味着尊重,意味着谦虚。
在这个故事中,我们学到的是,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什么都不敢问,假装自己什么都懂,结果一做事就出错,这才是最糟糕的。
就像孔子提醒子路,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大概是因为子路耿直莽撞,喜欢跟别人抬杠和争论,容易犯说大话、不懂装懂的错误。
在生活中,当我们不懂就问,别人却批评、笑话你的时候,你就回一句“是礼也”,这句话的境界比那些指责的话要高出一个珠穆朗玛峰。
射不主皮:射箭的礼仪
子曰:“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这句话和射箭有关。
前文中,孔子曾说“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借射箭时的礼仪,阐述什么是“其争也君子”。孔子并不只是一个文人,他精通六艺,也就是礼、乐、射、御、书、数。射指的就是射箭,孔子力气很大,很喜欢射箭。
孔子曾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孔子的家庭背景比较特殊,扛着一个贵族的名头,实际已经完全没落,没有钱了,因此,他会做很多杂事。
“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皮”就是皮质的箭靶,这句话的意思是,射箭的时候并不是比赛看谁能把箭靶射穿,因为人的力气不一样,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射箭比赛并不是比射箭杀人的技术,而是礼的一种呈现方式。在原始社会,射箭只有一个功能,就是打猎,射一个猛兽时如果射不透皮,人就危险了。在这种情况下,就是要比力气。
进入文明社会,不需要打猎,射箭就从养家糊口的技能,变成了从容优雅的娱乐活动。现在,其实也有很多体育比赛,是由过去的狩猎活动演变而来的。
我解读过一本书,叫《为什么是足球?》。我并不是球迷,但是这本书我觉得非常有意思。作者德斯蒙德·莫里斯在这本书中从社会学、动物学、人类学等角度综合分析了大家狂热痴迷于足球比赛的原因。
他得出的结论是:足球是最接近原始狩猎的运动。
当人类不再需要用某个技能去谋生时,我们就会去除其中野蛮、危险的部分,留下一些优雅的、具有技巧性和观赏性的部分,并把它变成一种竞技。很多比赛项目都是如此,比如跳水、高尔夫球、赛车等。
孔子的意思也是如此,射箭比赛比的不是伤害别人的能力,而是比技巧,比双方对礼仪和教育的理解程度。
打个比方,在篮球比赛中,灌篮看起来比投篮有力量得多,非常带劲,但灌篮和投篮的得分有时是一样的,这就是“射不主皮”的道理,不是谁力量大,谁就能获胜。
我爱其礼:如何看待历史的变化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这是一段很活泼的对话,我推测,应该是发生在孔子晚年的时候。
子贡作为儒商鼻祖,富有程度甚至能够与君王分庭抗礼。他到任何一个地方,国君都要给他让出半个席子请他入座。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告朔”是一种祭礼,每个月的初一叫作“朔”,告朔就是到了初一的时候,需要宰一头羊。羊是饩(xì)羊,也就是不烹饪,宰了以后就献祭。
子贡很有钱,又是个外交家,他应该承担了为告朔祭祀提供羊的责任。但他可能觉得有点心疼,就说,每个月杀一只羊太浪费了,要不别祭祀了吧。这是实用主义的作风。
后来,人们在祭祀时的替代方案是用木头做成羊、牛、猪来献祭,子贡可能提了一个类似的替代方案。
孔子说:“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赐是子贡的名,孔子的意思是:“子贡啊,你爱的是那头羊,我爱的是那个礼。”
孔子感慨已经越来越没人重视礼了。
过去人们在祭祀时还要献牛,齐宣王看到一头将要被牵去宰杀献祭的牛经过堂前时在流眼泪,便说,牛太可怜了,换成羊吧。这是过去的礼节上的变化。孔子感受到人们对礼的态度越来越敷衍了,献牛已经变成献羊了,现在竟然连羊都要去掉,因此发出了一声无奈的感叹。
类似的争论从来没有断过,直到现在也是如此。比如,春节要不要放鞭炮。有人说不能放鞭炮,会污染环境,而且会浪费很多钱,还有会带来一些危险,另外一些人认为不放鞭炮就没年味了。
谁才是对的?没有绝对的答案。
对当下来说,环保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我想,以后说不定可以改成电子鞭炮,噼里啪啦地发出热闹的声音,或者将放鞭炮换成别的方式来庆祝,这都是时代变更的过程。
孔子的这句话只是他发出的一个感慨,他感受到了历史进步的车轮,谁都无法阻挡。
现在的读者也许很难想象当年的场景,也很难理解孔子为什么叹息。每月初一,杀一头羊用来祭祀,这在今天看来是野蛮、残忍和浪费,但在孔子当年却认为这是一个过不去的坎。
我们在生活中还会有很多类似的争论,除了放鞭炮之外,还有该不该送老人去养老院。从子贡的实用主义角度来讲,会觉得养老院方便,尤其是独生子女,很难亲力亲为地赡养多位老人,而孔子可能会认为,家有老人才叫家,养老院不是任何人的家。
生活中本来就存在着大量的争论,我们总是在处理一个又一个的矛盾。时代在进步,新的矛盾也在不断地产生。社会本来就是在矛盾中发展的。
矛盾自然会带来痛苦,那我们如何面对这些痛苦呢?
就像叔本华说的,一个人痛苦的总数是不变的。一个人没上大学时,很痛苦,觉得上了大学就好了,结果到了大学,发现还是痛苦,期待只要毕业就好了,毕业了依然很痛苦。痛苦的总量其实不变。
我想对叔本华的说法做一个延伸:人痛苦的总量,其实是可以变的。
为什么?因为痛苦是随着你能力的改变而改变的。这种能力不是做事的能力,而是体会痛苦和幸福的能力。如果一个人体会幸福的能力比过去高了,幸福的总量就会增加;如果一个人心中总是更容易感受痛苦,那么,痛苦总量就是不变的,会一直留在心中。
人为什么要修炼?孔子教大家修炼,孟子教大家修炼,王阳明教大家修炼,修炼的目的就是不断地提高自己感受幸福的能力。比如,孔子总是随时随地能够高兴,能够以积极的态度看待外界的变化,他感受幸福的能力是很强的。
因此,这句话只是他晚年发的一个牢骚、一声叹息。他懂得世界是在变化的,但他有自己的价值观,在他看来,关于礼仪的钱,是不能省的。
事君尽礼,人以为谄:如何面对外界的误解
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这是一句很委屈的话。
孔子说“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就是“我侍奉我的君王,一切都按照礼数来行事,但是别人却以为我是在谄媚”。
孔子内心对君王当然不是谄媚的态度,而是尊敬。尊敬,是孔子认为作为一个臣子一定要有的态度。
《论语》第十篇《乡党》全是讲孔子待人接物的,到时候我们就能看到孔子见到君王时是什么样子的,如何鞠躬,如何跪拜,鞠躬完如何往后退。这些细节动作,在其他人看来可能真的觉得是恭敬得过分,觉得他也太夸张、太殷勤了,难道就不能把领导当个普通人去对待吗?
但是孔子认为不行,这是君臣之礼,是一定要遵守的。
“樊登读书”的主编慕云五老师是我的大学同学。有一次,我俩走在大学校园里,迎面遇见了蒋德明校长。我见到校长下意识地想躲开,慕老师见到校长以后,立刻站直,鞠躬说:“校长好!”结果把校长吓了一跳,因为在现代的校园中,很少有民国范儿的学生,毕恭毕敬地向老师鞠躬问好。
很多人不再觉得礼是重要的事。慕老师是在谄媚校长吗?完全不是,他只是在用最朴实的方法,表达对老师的尊敬。正如孔子说“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只要做到事君尽礼,内心有本分就够了,别人会怎样评价,会不会以为你是在谄媚,无关紧要。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儒家在后期被很多人指责,被社会逐渐抛弃,尤其在战国时期,儒家的声音已经变得很小了,孟子甚至认为自己如果再没有强烈的态度,再不论战,儒家就消失了。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儒家“事君尽礼”的流程太多、太复杂,花费太大,受到了大家的反对。
但无论如何,我们可以从孔子的这句话中理解儒家对礼的初衷。这些礼仪可能过于繁复,不讨大家喜欢,但他们做这些绝不是为了谄媚君主,而是为了表达内心真正的尊敬,是谓“事君尽礼”。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一句话说透管理之道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鲁定公时期,正好是孔子做官的时候。鲁定公问:“君臣之间到底应该如何相处,才是合理的?”
“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其中上级对下级叫“使”,下级对上级叫“事”。很多字都有类似的特定用法,举个常见的例子,“弑”只能用于下对上,比如“弑君”“弑父”,而不适用于上对下。
孔子的回复非常好,简洁而精准,一语道出了事物的本质。这一次,孔子提出了人力资源管理的核心理念,他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想理解这句话的精妙之处,我们不妨先反过来思考一下:为什么不能够是“君使臣以忠,臣事君以礼”?
举个现代的例子,有的公司,老板会向所有员工宣讲感恩,号称忠诚是员工最大的财富,给员工灌输“没有平台,你什么都不是”的思想,这就叫“君使臣以忠”。老板要求员工无底线地奉献,要求员工尽心竭力,彻底效忠于自己。
这种奇怪的要求真的会提高员工的忠诚度吗?他很可能会得到员工的反馈是,大家只想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符合《劳动法》、不出错就行;如果要无故辞退员工,就得按照法律的规定赔偿员工,这是员工给老板的“礼”——按照礼节来提出要求,一切看起来符合法律,有节制、有操守,但只是完全按照职场的规矩来工作,缺乏动力,缺乏热情。
如此互动,公司的氛围其实很糟糕。
如果按照孔子提出的“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来管理公司,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老板雇用员工,要用礼节来管理,给员工提出最基本的底线要求就够了。只要员工符合《劳动法》,遵守公司的规章制度,管理者不必非要员工全身心奉献给公司,更不必逼着员工表忠心。要知道,每个员工都是自由的,让员工感受到被尊重,他们才愿意主动地投入工作。
“臣事君以忠”,员工在为公司服务的时候,不要以置身事外的态度来应付。我们当然可以走上前,主动发挥自己的作用,尽力奉献,把事情做好,让公司变得更强。
当老板和员工能这样相互配合时,就能实现双赢。员工的能力得到极大提高,个人价值得到了彻底的体现,公司的竞争力也增强了,平台变得更好,对员工的个人发展也有助益。
很遗憾,在现实生活中刚好相反,大量的老板总是觉得员工付出得还不够;大量的员工则认为已经做得够多了,差不多就行了。
什么是好的公司呢?好的公司绝对不会给员工洗脑,不会整天讲感恩、讲忠诚。好的公司讲的是底线,遵守《劳动法》即可。在公司里,每个人都是自由的、独立的,甚至可以内部创业,也可以离职去创业。管理者只有将员工当作人,而不是赚钱的工具,不是老板的私有财产,不提过分的要求,员工才能给你创造惊喜。
《论语》为什么能够穿越两千多年,到今天依然有如此强大的魅力?我们或许能从孔子的这句话中窥见一鳞半爪。我们将这句话前后的意思一对换,立刻就能够感受到境界上的云泥之别。
所以,上级对下级别提过分的要求,下级对上级别敷衍,这才是管理之道。
在《论语》接下来的篇章里,还有“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你跟一个君子合作,很容易相处,但你很难取悦他,因为“说之不以道,不说也”。
比如,你送一部手机给某个人,他很高兴,说:“太好了,你真懂事,我一定提拔你。”这个人就是小人,一部手机就能让他失去原则。君子是不会为此高兴的,你很难用这些外在的事物取悦他,但是你跟君子合作却很容易,因为君子“易事而难说”,他从来不求全责备,对你的要求都是合理的,也总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跟小人合作的情况往往是“小人难事而易说”。你帮他搬个家,他很高兴;你给他送个东西,他很高兴;你给他送个生日礼物,他也很高兴……外物很容易让他高兴,但是“及其使人也,求备焉”,当他让你做事的时候,却总会苛责你,对你的要求极高,觉得你什么都不对,让你不断修改,最后你会发现,你怎样都没法让他满意。这就不是“君使臣以礼”。
这是君子跟小人的区别。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在今天有着极大的现实意义。“君使臣以礼”,核心是有规矩,用底线的规矩来要求人;“臣事君以忠”,核心是无限制,用无限制的奉献来做工作。上级对下级应该提底线的要求;下级对上级应该尽量地创造价值,这不仅仅是为了上级,也是为了自己。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能让这个游戏变成一个无限游戏,上下级联动起来,相互促进,但是如果反过来,就非常快地变成一个有限游戏,因为相互不满意而使合作陷入僵局。
这一段话,我不知道鲁定公听进去了没有,我想大约是没有,否则孔子就不会周游列国了。
如果你要将这段话理解得更透彻,可以听一听我在“樊登读书”解读过的一本书《联盟:互联网时代的人才变革》。这本书的内容刚好可以印证孔子的这句话,并对这句话进行延伸。
哀而不伤:在《诗经》中学习情绪管理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这一句很有名。
《诗经》的开篇是《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有一种说法是,孔子所说的《关雎》在这里指代的是整部的《诗经》。
孔子说《关雎》,或者说《诗经》最动人之处,在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乐而不淫”,“淫”指的是泛滥。《诗经》在描述快乐的情景时并不泛滥,美好而有节制,不会让你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哀而不伤”,《诗经》所发出的情思虽然能唤起我们的愁绪,让我们感觉有些难过,但并不“伤”。朱熹在《论语集注》中说,“哀之过而害于和”才叫作伤,如果哀痛太过,打破了和谐,就是“伤”了。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是孔子的文艺观。好的文艺作品,就应该做到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孔子提倡这样的文艺观,但他自己却并不是这样。孔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他在齐国时,听到了《韶》乐,为之沉醉,回来以后竟然三个月尝不出来肉味。
孔子很爱吃肉,可谓无肉不欢,但是他听完音乐之后,对吃肉都失去了兴趣,因为他始终沉浸在音乐中。这算不算乐而不淫?当然不算。一首歌听完,连续三个月沉迷其中,这已经算是泛滥了。
孔子最喜爱的学生颜回去世时,孔子“哭之恸”,难过得号啕大哭。孔子痛哭的画面,我们都能够想象出来。
有人问他:“你哭成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孔子说:“不为这样的人难过,还能为谁如此难过呢?”
他对音乐的喜爱是无法掩饰的,对颜回去世的悲伤是无法抑制的。他的喜悦和悲痛,都是如潮水般泛滥喷涌的。他并没有做到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还有另外一种说法。
用梁漱溟先生的话来讲,孔子的乐和哀,都是发自本心的。只要你发自本心,就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有一些故意搔痒、浮在表面的乐,就是泛滥的乐。比如一些低俗的小品,无底线地逗笑观众,仿佛在挠观众的胳肢窝。还有很多电视节目,为了制造话题,吸引人的眼球,故意编写夸张的、突破人类底线的虚假剧情,再找人演出来,引爆观众的情绪,让观众愤懑,甚至引发争论和谩骂。
这样的文艺作品就远离了“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它就是故意将人们的情感激发起来,让人快乐到极致,痛苦到极致,背离了本心。
如果像孔子那样,快乐时是发自本心地快乐,难过时是发自本心地难过,连流泪何时停止,都是顺其自然的,并不会规定自己三天或者一个星期走出难过期。当我们能够坦然地面对内心的情绪时,就会发现,所有的痛苦我们都可以慢慢地放下,以及释然。
比如在颜回离开之后,孔子虽然悲痛不已,但并未停止自己的脚步,他还是做了很多积极的事情。
成事不说:沉默的价值
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
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这段话像在对暗号、解密码一样,直接看原文很难懂。我读了很多遍,查阅了很多不同的注解,才能理解它。
上下两段对话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关联,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得先了解对话背景。从鲁定公到鲁哀公,由于君权被架空,一路下来,“三桓”总是欺负他们,鲁哀公对“三桓”忍受了很长时间。宰我是鲁哀公的助手,也是孔子的学生,孔子曾经骂过他。因为他白天上课的时候喜欢睡觉,孔子严厉斥责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
“哀公问社”,“社”是土地神。鲁哀公问宰我,修建土地庙的时候,种什么树比较好。土地庙是宰杀祭品的地方,一般会将牛羊等牲畜在此处宰杀之后,再搬去祭祀。因此,土地庙有杀气。
在这样一个有杀气的地方应该种什么树呢?宰我回答说,夏朝的礼节里用的是松树,商朝是用柏树,周朝则是用栗子树,栗子树取意于“使民战栗”,让大家害怕。
有人把这段话传给了孔子。孔子没有发出任何关于种什么树的评论,而是说“成事不说”,凡是已经要成功的事,别提了;“遂事不谏”,即将要做成的事情,就不要再劝阻,也不要再提新的建议了;“既往不咎”,发生过的事不要再讨论。
孔子为什么突然说了这三句莫名其妙的话?事后有很多人猜测,哀公问社于宰我,实际上是想问能不能把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三家灭掉。他作为君主,被压制了这么多年,除掉“三桓”是他应该做的,这应该可以称为阳谋。
关于这个计谋,孔子的看法是,无论这事能不能成,都别说了。能成就不必说了;快成了,也不用说;过去了,照样不能说。你要做就做,不做就算了,别提出来,因为只要说出口,就会惹出大量的麻烦和是非。
历史上并没有出现哀公把三家消灭掉的过程,这件事可能也就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哀公可能有那么一个大胆的想法,跟周围的人提了两句,孔子知道后提醒他,少把这种事说出口。孔子知道哀公的想法很难实现,因为哀公当时的力量不足以与“三桓”抗衡。这是后人的一种解读。
至于到底是不是这种情况,或者上下的对话中,有没有遗漏的文字,导致两段话之间出现断层,我们都不能确定。《论语》有趣的地方就在于,你对一些句子可以有很多种理解,能讲通就行。因为流传久远,难免存在文字上的疏漏。
管仲知礼乎:孔子对管仲的评价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有人认为这段话是后人编的,不是孔子原话,因为孔子很崇拜管仲。
管仲是齐国的宰相,比孔子早一百多年。管仲辅佐公子小白成为齐桓公,并让齐桓公崛起,使其成为春秋五霸里的第一个霸主。齐桓公九合诸侯,为华夏后来的统一打下了基础。
孔子崇拜管仲,曾经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意思是假如没有管仲,我们这些人就全都把头发散乱下来,把大襟朝左边开了。
大襟朝左边开,头发散乱,是野蛮人的装扮。当时的夷狄打仗很厉害,经常冲击和骚扰华夏诸侯,孔子的意思是,如果没有管仲这样有谋略的人出现,咱们早就被夷狄灭掉了。
但是从这里的“管仲之器小哉”来看,孔子很显然又瞧不起管仲,认为管仲器量很小,成不了大事。
我很怀疑这句话并不是孔子说的。
管仲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齐国有两个公子,一个叫公子纠,一个叫公子小白,都因为齐国内乱而逃亡在外,公子纠在鲁国,公子小白在莒国。当他俩听说父亲齐襄公被杀时,便立即设法回国,抢夺国君之位。
管仲当时辅佐的是公子纠。他让公子纠先回国,他则在途中暗杀公子小白。管仲拦住公子小白的去路,一箭射过去,结果只射中了公子小白的腰带钩。公子小白大喊一声后坠马,管仲以为得手便离开了。然而公子小白并没死,他接着赶路,速回齐国,当上了齐国国君,也就是著名的齐桓公。
公子纠没有抢到国君之位,只好又和管仲一起逃回鲁国。
管仲有一个朋友叫鲍叔牙,两个人十分交好。鲍叔牙刚好是齐桓公的谋臣,他极力向齐桓公举荐管仲。
他是这么对齐桓公说的:“如果您要治理齐国这么大的地方,我可以辅佐您;但是如果您想治理天下,我的能力是不够的,您得找管仲来辅佐您。”
齐桓公一开始很犹豫,毕竟管仲曾经射了他一箭。鲍叔牙打包票说管仲能做大事,齐桓公便答应了他的提议。
齐桓公让鲁国把管仲送过来,告诉鲁国他要亲手杀了管仲报一箭之仇。
齐国是大国,鲁国迫于压力赶紧将管仲送去齐国。一路上管仲都在唱歌,唱歌的节奏越快,马车跑得也越快。管仲知道,鲁国如果清醒过来就会追杀自己。
管仲到了齐国,被拜为相。之后,他尽心辅佐齐桓公,对内治理国家,对外尊王攘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齐国土地贫瘠,靠着海和山,管仲就用海水炼盐,在山里开矿炼铁。一个国家有盐有铁,很快便富足起来。之后,他又进行了改革,让齐国国力雄厚,兵强马壮,成为春秋霸主。
在这段话中,孔子突然说管仲器量不够大。有个人便问管仲是不是节俭,孔子说“管氏有三归”。关于“三归”,有很多解释,有的说是三处宅邸,有的说是三处金屋藏娇之所,也有的说是三处放着钱财的地方。总之,“三归”就是三个地方。
“官事不摄”,指的是家里管事的人都不兼职。如果你生活比较节俭,家里的用人、管家等就会一个人身兼数职,但如果你生活奢侈,让家里的每一个员工都只负责一件事情,你肯定会雇用大量的人帮你打理家务,怎么可能节俭?孔子认为管仲根本不是一个节俭之人。
又有人问孔子:“管仲知礼乎?”孔子说:“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塞门”类似影壁,古代的君主一般会在家里设置影壁,起到屏障的作用,而管仲竟然在自己家也设置了一个影壁。
古代君主在招待别国国君时,常常会用到一个设备叫“反坫”,反坫是大家相互敬酒之后放置空酒杯的土台,这是古代诸侯宴会时的一种礼节。而管仲在接见别人的时候,也给自己建了一个台子来放置空酒杯。
“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管仲用树塞门,设置反坫,这些模仿国君礼仪的做法就是僭越。因此,孔子说管仲根本不知礼。
这一段给人的感觉非常奇怪,因为孔子不是一个容易前后矛盾的人,他曾经表扬管仲的时候,非常肯定,但是在这里突然又说“管仲之器小哉”“焉得俭”“不知礼”。
以管仲的作为,我们至少绝对不能够说他是个器量不够的人。所以,这一段我们就当一个故事听一下吧,它是否真的出自孔子之口,还存在诸多疑问。
乐其可知也:跟着孔子欣赏音乐之美
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
“鲁大师”是鲁国掌管音乐的官员,孔子跟他讨论对音乐的感受。
孔子喜欢弹琴,也喜欢听音乐,能够从琴声中听出这首歌的感情。孔子对音乐的审美境界是很高的,他认为“乐其可知也”,音乐是可以理解的。
为什么可以理解?孔子说“始作,翕如也”,第一乐章,也就是前奏、序曲部分音量不要太大,要收敛而含蓄,演奏时别一下子放开,主题也不必太明确。就像《天鹅湖》的开篇,轻而缓,循序渐进地让听众代入音乐中,这就是“翕如也”。
接下来,“从之,纯如也”。到了第二乐章,主题逐渐地清晰、明朗起来,美好而和谐的主旋律逐渐出现,带动着其他声音一起向前走。
“皦”(jiǎo)形容月光皎皎,“皦如也”形容激昂、激越,声音越来越洪亮,节奏越来越铿锵有力。
最后,“绎如也”,演奏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产生不可阻挡的感觉,即使演绎结束,也有袅袅余音。
古时候的音乐结构往往是这样的:从简单而轻缓的音符和节奏开始,轻轻地进入,接下来多个旋律开始混杂,之后主旋律逐渐明朗起来,最后音调越来越高昂、节奏越来越快,汇总成一股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唤醒听者的情绪。
如果你去听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也会有类似的感觉,它的音乐结构也是如此。东西方的古典音乐,在很多方面是相似的,人类的审美本身就是相通的。
这段话描述了孔子对音乐的细致感受,娓娓道来,十分动人。
但这段话我在生活中很少听到别人引用,对很多人来说确实有些拗口。何况现在的音乐变化越来越大,种类越来越多,层次越来越丰富,不熟悉古典乐的人,对这段话可能不会产生多大共鸣。
我们能够从这段话中理解孔子对音乐的感受就好了。
天将以夫子为木铎: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这段话特别美好,让我们感觉到孔子的努力是值得的。有一句诗可以印证这段话,叫作“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孔子到了卫国边境上的一座叫“仪”的小城市,当地官员因为久闻孔子名声,想拜见孔子。
孔子身旁的人一开始可能不愿意,推说孔子特别忙,无法安排会见。
小官吏说“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意思是凡是到访此地的君子,还没有一个是我没有见的呢。
虽然仪这个地方很小,但作为这里的地方官,哪怕他官衔不高,依然可以见到所有的到访者。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如果非要阻拦,可能连馒头都没有。
孔子身边的人没办法,只好带小官吏去见了孔子。此处最妙的是,没有描述小官吏与孔子聊了些什么,但他从孔子的屋里出来以后,突然改换了一副面貌。
人和人之间如果没有产生情感认同,就会下意识地用权力和规则与人打交道。一开始,小官吏是一种威胁的语气,说“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因为他久在官场,习惯了用社会法则和人谈判。
当他见过孔子,进行了沟通后,面目就完全变了。这一段话我觉得特别美好,孔子如春风化雨般地改变了一个人。
小官吏和孔子聊了几句,走出来时态度和思想都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说话也变得那么有情怀。他说“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古文当中的“二三子”,就是“诸位”的意思。他说:“诸位何必这么担心?不要觉得自己没有官位,到处流浪,是一件糟糕的事。其实不必忧虑,天下乱的时间够长了,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北京师范大学的校徽取自“木铎金声”一词。中国古代是“敲金以教武,敲木以教文”,木铎就是铃铛中间的木舌头,木舌头一敲,声音响起来,就是要上文化课了。金属做的舌头一敲,“铛铛铛”地响起来,就是要打仗了。
“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就是上天要让孔夫子做它的喉舌,要让孔夫子行教布道,向天下传授知识和礼仪。小官吏告诉孔子的学生们,说诸位不要那么忧虑和失落,你们的老师正在做的这件事情,让天下从“无道”变得“有道”。
通过这一段话,我们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小官吏被孔子感召了。他虽然是一个小小的官吏,有着世俗的手段,但是他的内心依然是向往道和仁义的。他与孔子一接触,心中的仁义便立刻被唤醒了。
在我心中,这段话充满了美好的画面感。孔子在当年应该是相当有名的,他周游列国,每到一个地方,都有很多人认识他、知道他。当时没有微信,没有微博,没有报纸,他的名声却传播得那么快,纯粹是通过人与人之间的口头传播。
在信息传播不够发达的年代,口头传播的特点就是很容易夸张。我看《拿破仑传》,发现拿破仑就特别善于宣传,他设置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新闻官的岗位——当拿破仑遇到了意大利的军队,打了一个小仗时,他不会只形容为“打了一仗”,而是“经历了一场战役”。倘若真的遇到大一点的战斗,那就是“历史性的一刻”。这些经过渲染和夸大的消息传回巴黎的时候,巴黎人都疯狂了,认为拿破仑是神。
当然,孔子和拿破仑的方法并不一样,孔子的方法是“温、良、恭、俭、让以得之”。
尽善尽美:对《韶》乐的赏析
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我们此前看到过“韶”这个字,就是“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的那个“韶”。
《韶》是歌颂舜的音乐,舜是一个大家公认的圣人。
在尧的时代,实行的是禅让制度。当时还没有“子承父业”的说法,大家一般不让自己的孩子来接替王位,因为那时候的部落首长要替大家干很多的活,终日为了生存在挣扎,大家对这个岗位不是很有兴趣。
尧在挑选继承人时,听说有一个人叫舜,舜在哪里,哪里的人就变得更好,尧就把自己的女儿娥皇和女英嫁给舜,再让自己的儿子、臣子跟他交朋友。直到他发现舜的内在和外在都很好,既有能力又有德行时,就把天下禅让给了舜。
孔子喜欢舜,也爱屋及乌,喜欢歌颂他的音乐。孔子说《韶》,“尽美矣,又尽善也”。“美”代表的是曲调,是外在的形式;“善”代表的是歌词,是内容。所以,听起来好听,内容又好,便称得上尽善尽美。
《武》是周武王的音乐,“尽美矣,未尽善也”,音乐是很好,但内容上还可以再完善。
也有人觉得这段话演绎出了别的意思。为什么孔子批评周武王的音乐?因为武王伐纣,毕竟是以下篡上。对此,孟子的态度是“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我根本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反叛的事,我知道的是他杀了一个独夫民贼。
孟子的这种态度叫“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早期的民主思想的启蒙。历史上最恨孟子的君主是朱元璋,朱元璋读了孟子的书,很诧异孟子竟然能活到八十多岁,要是在他的时代,早死了八回。
孟子对皇帝根本不客气。所以有人通过孔子对音乐的评价,分析孔子有可能在批评周武王,因为孔子比孟子要保守一些。
当然,这个推测也不一定对。
我们能确定的是孔子认为《武》只是形式不错,音乐好听,但是内容并不完美。与之相比,《韶》乐才是曲词俱佳!
吾何以观之哉:礼的核心,是时刻保持恭敬之态度
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这是第三篇的最后一句。孔子在谈论一个居上位者不应该表现的态度有哪些。
第一个不应该的态度是“居上不宽”,就是领导者对待下属不宽厚、不包容。
孔子在前面提出“君使臣以礼”,意味着上级对下级只需要有最基本的底线要求即可,当下属有些事做不到时,上级要能够包容,不可求全责备。
第二个不应该的态度是“为礼不敬”,如果一个人为礼不敬,不知礼之本,就没法发自内心地去表达尊敬。如果老百姓完全不知礼,自然就不会为礼。但如果一个人很虚伪,表面遵守礼仪,但内心又不敬,那意味着什么呢?他是为了利益。为了利益而“为礼”,不可能有澄静的心。
孔子说“吾何以观之”,意思是“简直不能直视那种为礼不敬的人”。
第三个不应该的态度是“临丧不哀”,参加葬礼的时候连一点哀痛之情都没有。
《论语》中有这样一句话:“子于是日哭,则不歌。”孔子本来总爱哼哼歌,高高兴兴的,但如果他今天参加了葬礼,痛哭了一次,他这一整天都不会唱歌了。因为临丧时得表达悲痛,要慎终追远。在葬礼上,哀痛是要发自内心的。
有的人为了应酬去参加别人的葬礼,给人家送一个花圈,只是为了社交和完成仪式,并没有发自内心地感受到对方的伤痛。这就是缺乏共情,看到别人难过,自己感受不到。
为什么一个人临丧的时候要庄重、要哀伤?因为共情是人类应该拥有的一种能力,人类本身就有共通的痛苦和共通的难过。
“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这三句放在一起,全面地阐释了什么叫作不仁。不仁就是心中只有自己和利益,没有仁爱之心,没有共情的能力。这样的人对于礼是不能理解的,他感觉不到礼的意义所在,在他眼里,那只是一个规定,按部就班去执行就够了。
归根结底,礼的背后是仁。我们要培养一颗柔软的、对他人和这个世界有感知的心,而不是用一颗僵硬的、形式化的和官僚化的心,随波逐流地生活。 樊登讲论语:套装全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