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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伯第八

樊登讲论语:套装全2册 樊登 39277 2021-04-19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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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伯第八

  三以天下让:拥抱不确定性,才能够坦然地做到不争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解释这句话前,先说一个历史故事。

  周王朝早期的先祖叫周太王。周太王有三个儿子,老大叫泰伯,在古语中,“泰”和“太”是相通的,泰伯也叫太伯;老二叫仲雍;老三叫季历。

  季历的孩子姬昌,即后来的周文王。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将王位传给贤明的继承者的传统。比如康熙希望传位给乾隆,就把皇位传给乾隆的父亲雍正。周太王喜欢姬昌,就想把王位传给老三。

  按长幼有序的规矩,老大和老二在继承的序位上更优先,但泰伯和仲雍深知父亲的心思,为了打消顾虑,于是“断发纹身”。在古代,一个人如果把头发剪掉,在身上刺青,就说明他决定成为一个野蛮人。当时,除了中原地带,其他地方都被称为荆蛮之地,所以他们干脆披头散发地跑出中原,跑去吴越当野蛮人。

  孔子说“三以天下让”,就是泰伯和仲雍曾经有三次当王的机会,但他们三次都推辞了。孔子感慨,泰伯的德行真是高尚到了极致,愿意三次将天下让给别人。

  “民无得而称焉”在《论语》中多次出现,大意是老百姓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有时候是好到没办法形容,有时候是坏到没办法形容。此处是指泰伯三让天下的行为高尚到没有语言可以形容。

  在这里,“让”非常重要。泰伯三让天下的举动让孔子大加赞誉,因为礼的核心就是让。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我们懂得礼让、协作和团结。动物生存就是靠争抢。动物在进食时,谁能不顾一切地冲到最前面,谁力气大,谁就可以吃得多。我们从动物进化到人类,慢慢地有了族群的概念,规范了争抢的局面,才能够形成文化,形成统一、团结的力量。在《人类简史》中,我们看到人类是因为有了想象力,能够协作,逐渐趋于文明,才能够打败虎豹豺狼。

  对孔子来讲,不争是一种美德。

  我们总会担心,如果真的什么都不争,那会不会最终什么都得不到?实际上,懂得礼让才是拥有的前提,拼命去争抢,未必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孔子习惯了礼让,反而得到了很多别人不敢想的东西,比如了不起的地位和名誉。各国君主以极高的礼遇接待他,将他奉为老师。

  有人问子贡:“孔子为什么能得到那么多,他不是不争吗?”

  子贡说:“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孔子正是用温、良、恭、俭、让作为原则来生活的,自然而然地得到了别人的尊重。

  关于让的结果如何,能不能得到,更不必去计较。我们要从更深的层次来理解人生。

  人生是具有不确定性的,这也意味着我们的得失是随机性的。有人为了眼前的利益争得头破血流,因为他的大脑中有执念:如果一件事情不按自己想象的方式发展就是失败了。比如,这次我如果没有成功升职,那我这辈子就是一个失败者。似乎一切都必须按照他所设定的流程发展。

  我们不妨在人生当中引入随机性的概念,能够拥抱不同,敢于应对各种变化。不是每次出发,都必须到达设定的终点。不管命运的机缘把我们带到哪里,我们都能进行创造与开拓,这才是人生最轻松、最高效的活法。

  有个计算机术语叫“爬山算法”。爬山算法是在模拟爬山的过程中,每次都选择自己当下所能达到的最优位置,然后以此为新的起点,朝着更高处移动,直到到达山顶。爬山算法的核心是找到“局部最优解”。在人生中,我们也可以运用爬山算法,快速地从不确定的变化中抽离出来,找到人生的最高点。

  习惯拥抱不确定性,才能够坦然地不争、安心地礼让,我们的内心也会更加笃定,相信只要努力地做好眼前该做的事,终可以抵达自己理想中的目的地。

  礼让不是妥协,更不是失去自我,不是无原则地放弃权益。尤其是在孔子的时代,礼让是让社会良好运转的重要方式,所以他对于泰伯的“三以天下让”才如此称颂。

  恭而无礼则劳:哪怕做好事,也要注意分寸

  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孔子倡导中庸之道,做任何事情,都不能过度。

  在《论语》中,我们可以看到大量的类似于“恭而无礼”“慎而无礼”的说法,这都是在强调礼的重要性——礼有着规范、节制行为的作用。

  孔子说,如果没有以礼进行节制,再好的美德也会变质。

  “恭而无礼则劳”,恭敬当然是美德,但若是没有以礼节之,就会表现得过分恭敬。比如,年轻人过年回家走亲访友,有的亲戚招待人时的态度特别热情,甚至“无微不至”到了侵犯人隐私的境地。也许他们只是发自内心地、单纯地想要恭敬待人,但是表现过了头,难免让人感觉被冒犯了。

  还有的人,可能心思并不单纯。他想得到一些支持,所以表面上恭恭敬敬,一味地打躬作揖,但因为没有掌握好尺度和分寸,结果忙前忙后反而不能如愿。

  再比如,我们与国外友人接触,如果不了解外邦礼仪,只是用自己习惯的方式去对人好,热情之至,反而有可能会触犯到对方的禁忌。

  “恭而无礼则劳”,“劳”这个字用得非常精准。恭而无礼,对方不会接受,只能白白地消耗自己的精力。

  “葸”是畏惧、胆怯之意。“慎而无礼则葸”,大意是谨慎当然是好事,但如果谨慎过头,没有以礼节之,就会变得懦弱,遇到什么状况都畏畏缩缩,不敢站出来,不敢表达自己。比如,在公共场合看到有人偷东西,不敢出面制止,甚至连喊一声的勇气都没有。

  这是极其常见的一种状况。不少人因为太过谨慎,导致变成了老好人,甚至变成了“平常之恶”——因为平时不愿意为正义发声,导致最后成了恶的帮凶。

  孔子说,谨慎也要有尺度,要知道自己的节制在哪里。

  “勇而无礼则乱”,我猜想,孔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可能想到了子路。子路是出了名地勇敢但缺乏礼的节制,他不知道勇敢的边界在哪里。

  勇而无礼的人容易放纵、斗狠,甚至犯上作乱。孔子提倡“三达德”——智、仁、勇,说明他是非常认同勇敢这种素质的,但是它同样需要边界、规范、尺度。

  “直而无礼则绞”,“绞”在古语当中叫“绞刺”,即伤害、挖苦、讽刺之意。如果一个人过分直率,就很容易变得刻薄。

  有一句话能够很好地诠释什么叫直——“山中有直树,世上无直人”。山里确实有树长得很直,但世界上却少有人真的能做到直。如果有人说“我这个人很直”,标榜自己“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接下来他很可能就要说难听的话了。这或许只是他以“直”来掩饰自己缺乏修养。

  早在两千五百多年前,孔子就看透了这种人,他说,“直而无礼则绞”。古代皇帝给大臣所定的罪名中,有个常见的词叫“谗曲卖直”。有的大臣抬棺上殿,标榜着要对皇帝掏心窝子,然后把皇帝骂一顿,骂完之后等着皇帝杀他,以为可以因此而名垂青史。这看似直言进谏,实则要挟皇帝,这就是“卖直”。如果一个人直得过分,缺乏礼的约束,就会流于刻薄、偏激。

  直心是道场。真正的直心,是合乎于道,是不以自我为中心而表现出来的待人真诚的态度,是无心。倘若以直为名头来掩饰个人修养的不足,那就会“直而无礼则绞”,对别人造成无形的伤害。

  “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笃”是笃厚之意,君子对自己的家人、亲属,都能笃厚善待,悉心关爱,老百姓自然会效仿,所有人都会有一颗仁厚之心。

  “笃于亲”并不意味着袒护和纵容,不意味着做亲属的保护伞。如果因感情深厚而徇私,只会让亲属失去应有的约束,让他们触犯规矩,反而是害了他们。“笃于亲”的核心,是真心地希望亲属能够成为德行出众的人,变得更美好、更幸福。

  “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君子会如同春风化雨般给老百姓带来影响,君子仁厚,老百姓才会愈加宽厚平和。

  “故旧不遗,则民不偷”,在此处,“偷”常常被解释为冷漠无情、薄情寡义。这句话的大意是,如果君子能够与故旧保持好的联系,不轻易地抛弃,不因为自己的地位提升而忽视他们,老百姓也不会变得薄情寡义。

  孔子说的这一段话,其实分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讲什么是中庸之道,第二部分讲君子上位时应该怎样做。我们现代人读《论语》,对于皇帝的御下之道一般不怎么感兴趣,我们感兴趣的是关于“礼”的运用。这段话能帮助我们在做事情的时候合乎礼、合乎道。

  合乎礼,就是要知道规范的边界在哪里,如果不知道,那就要问清楚。好比孔子进太庙的时候,每事问。别人质疑他,说孔子哪知道礼。孔子说,将不懂的礼节问清楚,就是礼。

  没有人天生就懂礼。人在年轻的时候,难免会失去尺度,做一些过犹不及的事情,有时也许会恭而无礼、慎而无礼,这都不要紧。但我们要懂得反思,要慢慢地去探寻事情的边界,弄清楚做事情的分寸,以礼节之。不偏激、不极端、不莽撞,不伤害别人,这才是合乎礼节的人。

  而今而后,吾知免夫:爱惜自己,就是孝

  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

  这一段很有画面感。

  曾子生了一场重病,可能是刚刚从昏迷当中醒过来,急忙对门人弟子说“启予足”。

  “启”有两种解释。第一种解释是,快把被子掀开,你们看看我的手和脚还在不在。

  第二种解释是,把我的手和脚抬起来,我要看一下我的手和脚。因为他才苏醒,还没有知觉,需要让别人帮自己抬抬手、动动脚。

  为什么曾子会这么在意自己的手脚?因为他极其孝顺,遵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毁损”的原则,认为保重身体是孝的关键,如果把父母赐予的身体损坏了,就是不孝。

  曾子是古代有名的大孝子,在《二十四孝》里被称作典范。有一个故事就形容了他的孝:有人去拜访曾子,但曾子刚好在山里打柴。那时候没有电话和微信,怎么联系曾子呢?曾母干脆咬了自己一口。咬得不够狠,不疼,再使劲咬了一下,疼了。母亲一疼,曾子在山中就会心疼;曾子一心疼,就知道母亲让自己赶紧回家,这就是曾子与母亲的通信方式。

  以上只是传说故事。

  回到此节。这里讲的是曾子大病一场,苏醒之后的反应,他特别关心自己的手脚是否还在。古人经常引用《诗经》里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曾子说:“《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是形容生命悬于一线的感觉,也是形容自己对于生命小心谨慎,好像站在深渊的边上,又好像站在薄薄的冰层之上。

  曾子说:从此以后,我要好好地保护好我的身体,可不要让它再受伤了。最后,他对周围的人说:你们也一定要记住。

  或许只有生过大病的人,才能理解曾子说这番话时的感受。

  我原来听过叶曼先生讲这一段。她说,这可能是曾子临终之前的话。但很多学者认为这并非临终前的叮嘱,后来曾子的病又好了。

  如果是临终之前的话,他可能会说:我终于可以不用操心这件事了,我已经快死了,而直到现在,我的身体发肤都是完整的。这样理解其实也很美好。一个人保持自己的身体发肤不受损,不让父母担忧,直到离开世界的这一天,都能谨慎地对待自己的生命,爱惜自己的身体。

  更多人的理解是,曾子说:我今天算是捡回一条命了,我一定吸取教训,从此以后,我要保护好我的手和脚。

  这一段给我们的启示是,保重身体、爱惜生命是多么重要,不仅是为了健康,还是孝顺的体现。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日常修炼自我的三个路径

  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

  曾子身体不太好,这次,他病得很重。

  此时的鲁国是季孙、孟孙、叔孙这三家当权,其中孟氏的继承人叫孟敬子。曾子很有可能是孟敬子的老师或者幕僚,孟敬子来探望他。

  曾子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被很多文学作品引用。人之将死,他的感受自然和平时大为不同,说话也理应更有分量,更有意义。曾子这样说,是为了让孟敬子重视他后面的话。大意是:我今天已然如此了,也没必要骗你了,我想跟你说说掏心窝子的话,讲讲我认为最重要的事情。

  曾子的这句话受到后世很多人诟病,觉得他接下来说的话不咸不淡。毕竟是临终之言,大家期待的是更为高妙、深邃的人生哲理。

  曾子说,君子学道,最重要的是三件事:第一件事叫动容貌,第二件事叫正颜色,第三件事叫出辞气。

  这三件事放在今天很容易理解,其实就是第一印象管理。初次见面,你给人留下什么样的印象是至关重要的。“动容貌”是形容肢体语言,“正颜色”是形容表情,“出辞气”是形容语言。

  人和人聊天的时候,不仅仅是进行语言交流,肢体和表情也会参与互动。我们可以根据这些“非语言信息”来判断一个人语言的真实性和可靠性。比如我们和某个人聊天,对方滔滔不绝,说得很开心,但我们可以通过他的表情发现他并不可信。

  人和人如果仅仅靠语言就能传递信息,那么巧言令色的人就会轻易地说服所有人。但实际上,当有人眉飞色舞地说话时,我们常常只听个热闹便罢了。聊天结束以后,我们不会当真,因为对方的肢体语言和表情传递出来的信息,让我们判断他不是一个认真的人。

  曾子所讲的“动容貌”,就是要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如果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表现得足够好,就没有人会怠慢我们、质疑我们。曾子认为,在沟通中,肢体语言应该是放在第一位的,这跟我们现在传播学的研究竟然不谋而合。传播学认为,在人与人的沟通中,肢体语言会传递最多的信息。

  接下来,要“正颜色”,指的是表情要端庄,要极为认真,对方才能对你产生信任。

  最后,是“出辞气”,指的是说话要文明、体面,不要恶俗,不要带有戾气,最好要有一点书卷气,要彬彬有礼、温文尔雅。

  “笾豆之事,则有司存”,笾、豆是祭祀的礼器,“笾豆之事”指代祭祀的礼仪、规范。“则有司存”,大意是像你这样的贵族,不需要去管那些烦琐的礼仪流程,由专业人士去安排就够了。你要做的,是管理好姿态、表情、语言,保持端庄和威仪,这才是最重要的。将这三件事做好了,在与他人打交道的时候,别人才会尊敬你、相信你、认可你。

  曾子在临终时,郑重其事地留给了孟敬子这三句话,告诉他一个人应该怎样端庄、得体地立足于社会。

  第一印象如此重要。有心理学家做过一个测算,人与人在第一次见面时,在以秒为单位的时间内,就能下意识地判断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且这个印象一旦在心中定格,就很难扭转,并且会在极大程度上影响彼此以后的交往。有一本书叫《第一印象心理学》,分析的就是这件事。

  我们要在修为上不断地提高自己,让自己的举手投足都符合规范,不粗暴、不张扬,保持温和典雅的形象,说话得体而真诚,这样才更容易被大家接受。

  有的人可能认为日常的修为不重要,腹有诗书才重要。但我们要知道,读再多的书,只有践行才是最有意义的。我们要在日常的行走坐卧、待人接物中去练习、去规范自己的言谈举止。

  我见过一个高人,他看一个人走路的姿态,就知道对方是怎样的性格。我问他:这是算命吗?他说这和算命没关系,他只是从一个人行走的姿势去判断对方在怎样的情绪里,知道对方的性格是坚毅勇敢,还是软弱迟疑。所以,无须多言,一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替他表达自己。

  佛经中有一个故事。佛陀的大弟子有一次在大街上行走,路人看见,立刻跪上前说“我要皈依”。大弟子问路人缘由,路人说:因为你就是传说中的佛陀。大弟子解释:我不是佛陀,我是佛陀的学生。路人说:但是你走路的样子已经征服了我。这个故事说的就是一个人行走时的威仪能够直接让人感受到什么是修养。少林寺练武讲究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这也是修养。

  行走坐卧,皆是修炼。曾子说的这段话,并非不咸不淡。这句话看似缺少深刻的哲思,却是每个人立足于世都必须重视的。

  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曾子对颜回的怀念

  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

  这是曾子对他老朋友的回忆,“昔者吾友”指的是颜回。

  颜回已经去世了。曾子有一天感慨说,有一种很难达到的状态,他的老朋友颜回能够做到。

  做到什么是很难的事呢?

  “以能问于不能”,意思是一个很能干的人愿意去问那些不如自己的人,与“不耻下问”的意思相同。

  “以多问于寡”,是说他有很高的学问,却愿意去问比自己学问低的人。

  这是装的吗?当然不是!颜回是真心实意地请教。为什么他愿意这样不耻下问呢?原因是所有人都会有知识盲区。

  我们看很多电视竞答节目就会发现,很多参赛者都非常厉害,博古通今,知识量丰富,但有时候竟然会被一道很简单的题目难住。

  好比你读到了博士,去请教一个初中毕业的技术工人如何修理自行车,也没什么张不开嘴的,因为在修自行车这件事情上,对方就是比你强得多。

  术业有专攻,要能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保持一颗空心,你就会发现,向谁请教都是应该的。

  “有若无,实若虚”,这句话和《道德经》里的概念不同。它的大意是说,一个人有,但他看自己就像没有一样。他不因自己拥有而自满,他依然保持谦虚,怀着空杯心理去接受新的知识和信息。这是一种真实的、敢于认识自我的态度。

  这也叫“不着相”。“不着相”解释起来是一个很大、很深的话题,《金刚经》里对它的解释是,“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以我浅白的理解,就是我们不要太执着于名相。不要执着于“我是一个博士”“我是一个企业家”“我是一个名人”……当一个人把头衔看得太重要时,就容易忽略实质。比如,实质是你不会修自行车,但是从名相上来看,你觉得自己作为博士,学识丰富,理应比修自行车的工人高明。如果对外在的头衔太过重视,就会离真理越来越远。

  在《道德经》里,一个人的修为到了比较高的境界,可以形容为“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假如一个人站在人群中,刻意地显出他与周围的人完全不一样,塑造特立独行的姿态,这在老子看来并不高明。一个真正的高人,反而是跟周围融为一体的,是不露锋芒、与世无争的,愿意以平和的态度与万物相处,而不是非要追求光芒万丈。

  颜回是孔子最心爱的学生,子贡、曾子都对他非常推崇,他依然能够做到“有若无,实若虚”。那些外在的名声并没有压垮他,并没有成为颜回的负担,极高的学识也没有被他当成标榜的资本,他似乎将这些东西化作了自己内在的一部分,这就叫“有若无,实若虚”。

  “犯而不校”,是说哪怕别人冒犯了颜回,颜回也只是笑一笑便过去了,不会还击,也不会计较。

  一个人如果对自己的名声没有那么在意,他怎么会怕“黑粉”?“黑粉”冒出来骂他、诋毁他,他也不会太放在心上。本来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偶尔听一听其他的声音,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正因颜回到达了“犯而不校”“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的境界,才能如此举重若轻。

  正如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所揭示的道理,我们在生活中,有时候被重的东西压垮,还有的时候会被轻的东西压垮。重的东西是我们看得到的,比如沉重的房贷、养家的压力、孩子的学费等,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能“触摸到”的重物。但与这些相比,那些轻的东西更容易压垮人,比如一个头衔、一个职称、一个名声、一个排名、别人的评价……当这些虚的事物在一个人的内心产生了化学反应时,我们的生活就会越来越沉重——已经得到了的东西,一定不能够失去。

  我们无法逃离虚名的桎梏,更无法承受失去的痛苦,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正是我们人生压力的根本来源。

  颜回不为外物所牵绊的境界,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个状态。

  曾子的这一段话是非常得体的。颜回做的这件事,从佛家的角度讲叫“无我”,从儒家的角度讲叫谦和。

  为什么“谦”与“和”要合在一起用?因为一个人内心能够做到“谦”,对外才能做到“和”。如果一个人总是很傲慢,有多余的棱角和锋芒,看谁都不顺眼,过分执着于某个名头,刻意追求与众不同,那么,他跟谁都无法和气地相处。

  谦是无法伪装的,假意谦虚,人们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一个人只有真心地看淡名声、地位、头衔,不觉得自己现在的成就、学问和名号有多么了不起,才能够做到谦逊,才能够与他人和谐相处。这就是谦和。

  曾子如此怀念颜回,可见他的境界也不低。他看得懂颜回好在哪里,普通人则缺少曾子这种对于美德的洞察力。

  临大节而不可夺:君子的气节

  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这一节又是曾子说的话。很有可能这一篇都是曾子的学生编写的,所以集中地记录了曾子的言行。

  曾子有很多金句。不同于孔子的其他学生,他说话总是给人一种荡气回肠、掷地有声之感。

  曾子和其他人的生命状态完全不一样。颜回总是那么温和平静,那么低调内敛,却又怡然自乐。颜回是修道之人,庄子在写文章的时候,经常托颜回之口,用颜回和孔子的对话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子贡是一个好奇心比较重的人,喜欢问问题,喜欢和孔子探讨。子路是一个莽撞直率的人。

  曾子是一个内心澎湃的人,他心怀天下,说的话比孔子说的更恢宏、更有力。

  他说,“可以托六尺之孤”。按古代尺寸,六尺大约是一百四十厘米,孩子长到这么高的时候,是最难托付的。刚出生的婴儿,很多人都愿意收养,因为孩子没有记忆,还能够如同亲生子女一样培养。孩子长大成人,自己都能够养家糊口了,也就不需要托付了。最难托付的,就是身高“六尺”的孩子。这时候,孩子的身心还未真正成熟,却又有了自己的思想和价值观,脑海中刻下了此前关于家庭的记忆,并且即将进入青春期,进入最叛逆的时候。

  曾子说,“可以托六尺之孤”,意思是有人非常值得信赖,我们甚至能够放心地将这个时期的孩子托付于他。

  “可以寄百里之命”,在春秋时期,方圆一百里差不多是一个小国的面积。曾子说,能够安心地把一个国家托付给这个人。我们也可以想想看,这个人需要有多大的气魄,多大的才能!

  “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大节”至少有两种理解,第一种理解是安国家、定社稷,这是关于国家大事的。比如文天祥对抗蒙古军时兵败被俘,被蒙古军囚禁三年。在这三年里,他经受住了分分秒秒的考验。与一腔热血、立即引颈就戮的勇气相比,更难的是他在漫长的岁月里,依然坚守信念。

  当时的元朝廷几乎是以宾客礼节接待文天祥,想要劝降他。设想,在整整三年的时间里,每天都有人过来劝说,只要你签字,今天你就是宰相。况且,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时移世易,天下改朝换代,很多曾经共事的大臣都已投降,在新的朝廷做了官;一切都太平了,只要你同意,你就可以出将入相、管理天下……这种考验是巨大的,是常人无法拒绝的,但文天祥丝毫不为所动。这就是“临大节而不可夺也”。谁也不能夺其志,改变他的气节。

  第二种理解是,一件事情与生死相关,就一定是大节。比如“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谭嗣同,在被逮捕之前,他完全是有机会离开的,但是他说,“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他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这是“临大节而不可夺也”。

  综上,曾子说了三种情况:“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

  他说“君子人与”,就是设问:这样的人是君子吗?

  最后,他肯定地回答:这当然是君子。

  我觉得这段话里,有我们中国人的英雄主义。中华民族不仅有孔子和颜回那样温文尔雅的人,也有像曾子这样有气节、有血性、内心澎湃、具有英雄主义色彩、性格底色鲜亮耀眼的人。在中国历史上,“临大节而不可夺”的人,历代都有,这是我们中国人的文化传统。

  我相信大家应该会很喜欢这句话,可以慢慢地把它记下来,在心中内化。

  士不可以不弘毅:君子应当胸怀博大、果敢能决断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曾子的名句“吾日三省吾身”人人皆知,我们且把这句排为曾子的第一金句。

  在这一节中,曾子说了一段非常有气魄的话——士不可以不弘毅。这可以列为他的“第二金句”。

  什么叫“弘毅”?有人说“弘”是错字,实际应该是刚强的“强”。在古文中,“弘”和“强”字形相近,是有可能写错的。但我个人觉得这种说法不合理,因为“强毅”也不是常见的词。我更认同“弘”代表广博、宏大,“毅”是强而能断之意。

  “士不可以不弘毅”,意思是作为士人、君子,意志一定要足够坚定、足够宏大。

  因为士“任重而道远”。所谓“任重而道远”,不是指将一家公司做到上市这样“短暂”的目标,毕竟有的公司发展几年就能上市了。任重道远,一定是因为“仁以为己任”。士的肩上,扛着的是仁;士的目标,是推行仁。

  推行仁,要从两个方向入手。第一个方向是让天下归仁,让更多的人拥有仁心。这当然是一件了不起的、伟大的、难以做到的事。

  第二个方向也同样了不起,同样伟大,同样难度极高——要让自己保持在仁的状态。一个人锻炼内在的修为,也是一件长远而重要的事。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确定自己处于仁的状态呢?这就像是一个无限游戏。

  一个有志于道的人,一方面要心怀天下,一方面要不断地修炼自己,这件事难道不重大吗?

  “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这让我们想到了诸葛亮,他就做到了“死而后已”,追求理想直至自己生命的尽头。这样做,难道不是最长远的道路吗?

  曾子的这段话,可以让我们反思。我们该如何看待自己的事业?能不能像曾子一样,让自己更有使命感,既能心怀天下,又让自己变得更好,而且愿意为之不懈地努力?

  如果你也愿意背负这样的使命,为实现这个任重而道远的目标,必须得有宏大的气魄和强有力的意志力,才能够把这件事一直坚持下去。

  当我们在工作中遇到挫折,在生活中遇到烦心事,或者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把曾子的这句话拿出来念一遍,便会立刻感觉有了力量。

  那些圣人在临终的时候,都还在给世人分享他们的智慧。佛陀临终的前一晚,吃了新来的比丘没有处理好的肉,肚子剧痛了一夜,第二天离世。离世之前有人还问他:您这走了以后我们怎么办,我们向谁学习?佛陀说,以戒为师。给大家上完了这最后一课,他就永久地离开了人世。

  孔子临终前,也给大家上了最后一课;苏格拉底临终前,喝下了毒酒,还跟大家谈笑风生,上好了最后一课;王阳明临别前,别人问他有话说吗,他说“我心光明,亦复何言”。

  还有很多很多了不起的伟人,他们面对死亡,哪怕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也用生命的终结完成了对我们的授课。他们做到了死而后已。

  希望我们都能将自己的人生活成一段修炼的过程,让自己的人生成为满意的作品,而不是被身上所背负的名利权情压得直不起腰。

  曾子的这句话几乎达到了他语言上的巅峰,这是一句多么有力量的话!

  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求学的三个阶段

  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此节很短,孔子只说了九个字。

  这是在孔门立学的阶段。

  先说什么叫“兴于诗”。“兴”理解为兴起,也可以理解为入门。修辞里有比兴的说法,还有个常见的词叫高兴。“兴”这个字给我们的感觉是向上的、唤醒的、生机勃勃的。

  “兴于诗”,是说一个人在开始学习的时候,最有效的入门方法是读诗。古代的诗是可以唱诵的,比如《诗经》。通过唱《诗经》,我们可以学很多名词,认识很多动物和植物,了解多样化的风俗。对于十来岁的童子而言,诗歌能够以最朴实的方式激发他们对于学习的兴趣,学诗是求学的入门路径和最方便的法门。

  “立于礼”,意思是想要在社会上立足,必须学礼。一个人到了二十岁、三十岁,要在世间行走,要做事,都应该以礼为根本、为依据。如果一个人不知礼,就无法与人沟通,就容易做错事。

  “成于乐”,意思是要以音乐养性,才算是真正的学有所成。一个人到了五六十岁,准备退休了,怎样才能保持内心的从容和喜悦,并且依然修炼自身呢?孔子认为,最好的方式是进行乐教。孔子提倡“以乐教人”,在他的私学中,经常是弦歌之声不绝,上课时总有乐器在旁。当时,音乐分类为五声十二律,极为动听,孔子的教育可以说是一种美的教育。以音乐养人之性情,这便是学之成也。

  当学问达到了一个境界时,就可以用音乐表达出来,用音乐进行涵养。

  以上是在孔子那个时代,人生求学的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诗教,以诗歌启蒙;第二阶段是礼教,以礼为重点;第三阶段是乐教,以乐为重点。

  在中国古代,孩子十岁左右开始学习基本的规矩;十三学诵诗,二十后学礼,再之后要参加各种仪式,在仪式中将诗歌唱出来。这是学习进阶的过程。

  这对我们当下的教育是否有借鉴价值?

  我们可以从中学到,在孩子小的时候,重要的是激发他对于学习的兴趣,让他自己焕发出内在的力量,发现学习的乐趣,愿意去学习。

  “兴”对于年轻的求学者来讲是很重要的。比如,想让年轻人学《论语》,一定不能逼着大家一遍一遍地背诵整部《论语》。只要我写的这本书中有一篇文章能引起你的兴趣,能够让你觉得《论语》原来这么好玩,之后对《论语》的学习就顺其自然了。

  “立于礼”的启发是,到了该做事的阶段,我们需要洞悉为人处世的规范,要学会与他人协调、统一。孔子知道,单独一个人是走不远的,是缺乏生命力的,只有在懂礼的基础上跟别人合作,才能聚集团队的力量,一起将事情做好。

  到人生的最后,最重要的是找到生命中真正的乐趣。如果过完一辈子,在抵达生命的终点之前,还是浑浑噩噩,觉得人生苦闷无聊,没什么值得回忆和品味的,那这一辈子该多么苍白?

  这段话,即可以作为我们一生求学、工作的大致脉络。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孔子的管理之道,并非“愚民”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就是这句话给孔子惹了麻烦。很多人批判孔子,说这句话代表着孔子的愚民思想。

  从表面上看,“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意思是,对于老百姓,你只能用他们,让他们做事情就够了,不需要让他们懂得太多。如果老百姓太聪明、太有思想,就不好管了。

  在这样的理解之下,孔子就成了独裁政权的帮凶——不要让老百姓有智慧,不要教老百姓学会批判性思维,怕他们听懂了不利于管理;不如就给老百姓一个最简单的口号,哄着他们去做事,这样管理天下多简单。

  我个人认为,这应该不是孔子的本意。我看过古今很多学者对这句话的解读,有一种解释很妙,在“民可使”和“不可使”后加逗号,变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样一来,整体意思就变成了:如果老百姓可以用,那么你就用吧;如果老百姓不愿意听安排,那就去教他,给他讲道理,让他明白。

  这个解释,让孔子又成了一个教育家。

  古书没有标点符号,确实很让人苦恼,一句话,停顿不同,甚至可以产生完全相反的理解。但我个人认为,以上依然不是孔子的本意。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这么想,我只能说是我推测的,我根据自己几十年来对孔子的感受,认为孔子不是这个意思。

  我认为,孔子很有可能描述的是一个现状,而非一种策略。

  如果把这句话当成一种管理人民的策略,那说话之人的心理明显是阴暗的,目的是利用老百姓,把老百姓当成工具,让老百姓傻傻地干活。但如果孔子只是在描述一个现状,那意思就是,统治者让老百姓做事情是没问题的,但你想让百姓懂得所有道理,这事太难了。在此,“不可使知之”只是一种感慨。

  有一种现象叫“旅鼠效应”。成群结队的旅鼠在迁徙时,每一只旅鼠都跟着前面的小伙伴走,不管第一只旅鼠往哪儿走,后面的一个接一个地全都跟着。如果第一只旅鼠不小心跳下悬崖,那所有旅鼠都会跟着往下跳。在跳下悬崖之前,没有一只旅鼠会对当下的情况进行观察和分析。其实,在人类社会,这种领头羊的现象也是非常常见的。

  孔子一辈子教书育人,我不相信孔子会反对老百姓懂得知识和道理。孔子提倡有教无类,无论是贵族士子,还是贩夫走卒,他都愿意教。假如孔子只教贵族,那他倒有可能关起门来说出“别让老百姓懂太多”的话,但以孔子对于教育的理解,他绝对不可能传播愚民思想。

  孔子为什么会感慨“不可使知之”呢?因为他教了一辈子书以后,发现教育这事儿真的太难了。一个国君能够做到调动老百姓做事情,这已经相当不容易了;要让所有的老百姓都能理解国家政策,都愿意接受,那可能是“筑室道谋,三年不成”。管理者在治理国家的过程中,怎么可能让一切政策都得到百姓的支持和理解呢?这太难了。

  如果我们理想化地认为,全社会的人都知道礼,都愿意按照礼法做事,并以此为前提来制定社会规则,那社会的效率很有可能会变低。

  所以,在我看来,孔子这里所说的不是一个策略和方法,而是一个状态。他不是号召当权者这样做,而是在描述一个事实。

  其实,在两千五百多年后的今天也是如此。在一个团队中,领导号召成员一起做事,给每个人布置任务,也许所有人都能做到;但要人人都懂得、理解领导的意图,难度就高了太多。

  关于这句话的三种解释,我们都能够找到相应的学术依据。各位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感受去体会,选取你觉得更合理的那种。

  人而不仁,疾之已甚:通往地狱的道路,往往由善意铺就

  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孔子经常提到“乱”这个字,因为他唯恐天下乱。

  春秋时期,社会并不安定。一打仗,损失最大的就是老百姓。什么样的人容易带来祸患,喜欢打仗?孔子说,“好勇疾贫”。

  “好勇”是说一个人喜欢练武术,喜欢逞强、斗狠。

  “疾贫”是我们每个人都不愿面对的,却是很难避免的。

  如果一个人特别畏惧贫穷,又血气方刚、逞强好斗,觉得自己被逼上了绝路,就容易作乱。

  “人而不仁,疾之已甚”是什么意思呢?

  有一个词叫疾恶如仇。当你看到某个人不仁时,比如村子里有一个地主,总是欺负雇农,你可以讨厌他,但不必过分地仇恨。“疾之已甚”就是过度地痛恨,到了恨不得去把不喜欢的人杀了的地步。这样的心态就是导致社会不安定的因素,容易引起混乱。

  孔子说,以上两种人,会给社会带来动荡。

  我在“樊登读书”上讲过《有限与无限的游戏》这本书,书里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哲学概念——邪恶是什么。邪恶来源于想要消灭邪恶。当一个人执着于干掉邪恶时,反而会导致新的邪恶发生。正如我经常引用的一句话——通往地狱的道路,往往是由善意铺就的。一个人的出发点可能是好的,但最后他可能会以一种错误的、极端的手段导致更坏的结果。

  如果我们不喜欢一个坏人,可以通过法律手段,通过公正的程序来惩治他。程序正义是很重要的,一个社会如果失去了程序正义,通过搜索、人肉、网络暴力等手段来进行“群体裁决”,导致的结果是人们屈从于舆论的压力,屈从于巨大的声量,屈从于不理性的意愿。

  参与裁决的人或许当时很痛快,但是一旦破坏了程序正义,那么下一次如果他自己变成了被攻击的人,没有人能够用正确的方法保护他。

  还有一种情况,用巨大的声量来讨伐和攻击别人的人,往往根本不了解一件事的内情,只是在外围看热闹,跟着其他人一起推波助澜,结果很可能会导致网络暴力的发生。

  网络暴力在我们这个时代太常见了。在国外,网络暴力甚至导致有的艺人或公众人物自杀,发生各种恶性事件。这其实就缘于整个社会失去了程序正义的保障。

  孔子的这句话向我们诠释了什么叫真正的程序正义。作为社会参与者,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学习这句话。

  社会赋予我们恨一个人的权利,但也需要我们用理智去维护。

  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骄傲和吝啬,是危险的缺点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

  孔子的偶像是周公,《周礼》就是周公制定的。

  孔子在赞美某个人时,常常会拿周公来进行比照。孔子说,一个人纵使有周公的才华和能力,但倘若他存在骄傲和吝啬这两个缺点,那么哪怕他其他的优点再多,也“不足观也”。这个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所有的能力皆不值一提。

  孔子提出了一票否决。对于一个人才来讲,假如出现了骄和吝这两个特征,他就算能力再强,在孔子这儿也会被全盘否定掉。

  这句话背后有多层深意。为什么孔子会对“骄”和“吝”这么反感?

  设想一下,为什么孔子说的不是“如有周公之才之美,如恶且混,其余不足观也已”?“恶”和“混”明显更糟糕、更坏,他为什么不用这两个字?

  因为一个人的缺点太明显,就很难遮掩,不但周围的人能够看出来,他自己也会意识到。如果一个人是个混世魔王,整天以欺负别人为乐,那人人都会讨厌他,这种恶很容易被识别。

  但骄和吝这两个缺点是难以判断的,因为它们的尺度很难拿捏。比如,自信是好的品质,但自信过头就容易变成骄;有底线、有棱角也是好的,但也容易被误会成吝。

  对于我们自己来说,即使存在骄和吝这两个缺点,我们也很难进行自我审视。我们可能会开解说:“我这不叫骄,我这叫自尊自爱,我这叫自信,我这叫有个性。”

  总之,这两个缺点是模糊的。正因为模糊,很难被人意识到,就容易造成更大的伤害。

  孔子说这句话,是为了提醒我们,要小心骄和吝,不仅要审视自身,也要提醒他人。

  骄是爱名,吝是爱物。爱名和爱物,其实就是贪。贪会带来嗔、痴,带来大量的痛苦。

  无论是爱名还是爱物,都是以自我为中心——骄是精神上的,吝是物质上的。如果一个人在精神上和物质上都以自我为中心,他即便有着经天纬地之才,整个人生的大逻辑也是错乱的。最后,他极有可能会成为王莽那样的人。王莽有着比肩周公的才华,大家甚至认为他是儒家的接续者,是圣人。但他后来实行新政,把整个国家折腾得一塌糊涂。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他的自我非常强大,既要名又要物,而不是把自己的价值和整个社会的价值融为一体。

  “骄”与“吝”的人,自己的内心也是缺乏愉悦感的。在《自卑与超越》一书中,作者阿德勒只给我们分享了一种消除自卑感的方法,即将个人的价值和整个社会的价值融为一体,放弃对自我的执念。当你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追求个人的功名利禄时,就很容易被困住;当你考虑社会的价值时,你才能真正成就了不起的事业。

  我们在观察一位创业者或者职业经理人时,要看他关注更多的到底是天下苍生,还是他自己的名利权情。很多人做事就是为了自己留名,希望得到荣耀的评价,这其实是以自我为中心,是骄且吝。我们要以此为警戒。

  能够做到无我,这是圣人的气度。哪怕我们无法达到这个境界,也可以试着从过度关注自我的陷阱中跳出来。当你多考虑社会的价值之后,也许一切都会豁然开朗。

  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求学之道,是心无旁骛

  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

  这句话有不同的解释。

  第一种解释令人觉得特别好笑。“谷”是俸禄,古代发工资一般是按照谷米来计算,称为禄米。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一个人跟着我整整学了三年,还没有混成公务员,没有吃上官饭,这种人太少见了。

  如果这样理解,那这句话简直像是孔子的招生广告。如同孔子大声地喊出一个口号:跟我学三年,保证有饭吃。

  这还是孔子吗?这完全不是孔子的风格。所以,这句话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我认为第二种解释更合理:如果守道好学,心无旁骛,一门心思地学习了三年而没有去钻营、想办法赚钱,这种人才难得。

  在《论语·公冶长》中,曾经讲到“子使漆雕开仕”,孔子希望漆雕开去当公务员,为稻粱谋。漆雕开说:我现在还不行,我觉得我还没达到应有的境界,我应该再修炼一下。孔子大为赞赏,说好样的。你看,因为漆雕开没有着急去挣俸禄,孔子很高兴!

  这两个内容就应和起来了。我们先前也提过,在孔子的时代,儒生是一种职业,既有君子儒,也有小人儒。将儒学当成一门赚钱的手艺,以给人写信,替人操办红白喜事,站在婚丧嫁娶的场合进行宣礼,叫小人儒。

  孔子希望大家学君子儒,即以天下为己任,抱持推行仁政的理想。

  其实在当时,跟随他学习儒生之礼的很多学生,有很大一部分的目的就是找工作。希望学个两三年,被推荐到一个好的去处,挣点钱。

  好比当下,有的研究生读到了第二年,就开始实习、找工作,他们的脑海里并没有执着于学问研究,他们只想立即找到合适的工作,在社会上安身立命,这就是普通人。但还有一些人,他们一直在钻研学问,读完硕士读博士,读完博士还想接着研究自己感兴趣的课题,这种人是非常罕见的。就像爱因斯坦,他就是一辈子以研究为乐的少数人。

  孔子说,一个人能够守道好学、心无旁骛,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当然,对于那些还没毕业就准备找工作的人,我们也要理解,社会本来就需要我们工作。

  所以,孔子并没有否定小人儒的价值,也没有认为求学之后去当官、挣俸禄不好。孔子只是说,那种愿意坚守自己求道的初衷,一心向学的行为和态度很难得。这样理解孔子的说法更适宜,也更容易讲通。

  笃信好学,守死善道:无能与无德,都是耻辱的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如果将此节和上一节结合起来理解,我们会发现意思是连贯的。

  上一节的“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正是因为这一节的“笃信好学,守死善道”。

  “笃信”和“好学”之间没有顿号,两者非并列关系。“笃信”是动词,“好学”是名词,意思是,一个人相信学问的力量,相信求学是能够带来回报的,认为学习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我坚信学习的力量。我创立“樊登读书”这么多年,也受邀参加过很多场演讲。每次去演讲,主题看似千变万化,核心其实只有一个,就是希望大家能够相信学习的力量。学习可以改变生活、改变心性,让我们变得不一样。

  “守死善道”也是同理,“守死”是动词,“善道”是名词。孔子提醒我们,要死死地守住善道,立志做个好人。在中国古代,如果有年轻人说我要去学习了,请老夫子给自己题一个词,老先生多半拿起笔就题四个大字:学做好人。

  很多老夫子都喜欢题这四个字,因为读书的最终目的,就是学做好人。柏拉图说,哲学的目的就是让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在这里,东西方的理念竟然是相通的。

  笃信好学,给你带来学问;守死善道,给你带来道德。有学问、有道德,就是所有的学子未来要追求的目标。

  接下来,孔子又提醒所有的学生: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当时不流行旅游,很少有人对国外的事情感兴趣,不像今天,大家都愿意去国外看一看。那时候的人,如果“危邦要入,乱邦要居”,往往是抱着投机、赌博的心态。就像我们看年代剧里,上海滩是冒险家的乐园,“危邦要入,乱邦要居”是冒险家的态度。

  孔子说“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是提醒我们要爱惜生命,不要随意去寻求那些诱惑大、风险也大的机会。这是因为,“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孔子尤其在意天下是有道还是无道。如果天下有道,社会井然有序,人人守礼节、讲道理,这时候我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入世,努力做事;如果天下混乱,人人朝不保夕,比如董卓都已经进入长安了,那就赶紧跑,躲得越远越好。

  “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大意是,当一个国家非常有秩序,欣欣向荣时,在这种环境下如果有人贫且贱,就是一种无能的表现。国家安定,政治清明,所有人都在百舸争流,有人却躺在原地当懒汉,这种“贫且贱”是可耻的。

  “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国家形势飘摇,朝纲颠覆,风雨如晦;有人杀人放火,有人刀口舔血;路有冻死骨,老无所依……这种环境下,如果有人天天锦衣玉食,也是可耻的,因为这是无德的表现。

  无能与无德,都是孔子觉得耻辱的。

  要想更深地体会这句话的含义,我们得再读一读《反脆弱》这本书。孔子是一个反脆弱能力极强的人,他所说的“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其实就是《反脆弱》里讲到的“杠铃式配置”。孔子强调“君子不器”,天下有道的时候出来当官,天下无道的时候回去当老师,两头都行得通。假如一个人将自己变成工具,认定自己这辈子必须当官,如果不当官,人生就没有任何乐趣可言,找不到其他的价值。抱着这样的信念,人就会变得单一化,把所有的目标浓缩在当官这一件事上,无法应对外界的任何变化。邦有道还能维持,倘若邦无道,可能连命都没有了。如果有人说,“我只是个老师,我干好本职工作就好了,我无法为天下做更多的事”,这样的想法太可惜了,放弃了可以为世界创造更大价值的机会。

  无论是邦有道还是邦无道,孔子都能从容地接受和安享他的生活。梁漱溟先生对孔子的评价我特别赞同,他说,在孔子的内心当中,跟别人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乐。

  曾子说话通常很有力量感,是振聋发聩的,但他更像是凭着一口气在表达。大家如果看过《一代宗师》就会知道,凭一口气点一盏灯,那算不得一个很高的境界,那是一种使劲的、忍耐的、约束自我的状态。

  但是我们看看孔子说的话,他永远是从容的、活泼的,哪怕是“天下有道”“天下无道”这样宏大的话题,孔子都能云淡风轻地对待,因为对于他来讲,无论命运把他抛在地图上的哪个地方,他都能够欣然接受。就如同我们之前提到的“爬山算法”,他会快速地寻找周围的最高峰,继续向上攀登。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敢于信任他人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我们应该都听过这句话,甚至在广泛地使用这句话。

  比如,面对同事的求助,我们可能会这样回复:“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事不归我管。”

  我们习惯将这句话当作推卸责任的理由,但这根本不是孔子的原意。

  我在“樊登读书”上分享过《责任病毒》一书:在一个组织里,如果有人经常引用类似“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说法,或者表明态度——“你要么别找我,既然找了我,你就别再继续管下去了”,始终在有意识地划分出泾渭分明的界限——是我的任务,别人不能插手;不是我的事情,我坚决不沾边……这意味着这个组织中毒了,感染了责任病毒。

  责任病毒导致的结果是,我们有时候明明看着一个人在犯错,却只能旁观,无法表达,也不敢提醒,或者出现这种冲突的场景:

  “你不对,我就得管。”

  “行,你爱管就你管吧,我彻底不管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就会重新定义自己的成功。“重新定义成功”,在这里并不是个好的概念,而是所有人开始认定“反正我管不了那么多,把我自己的小事做好就行了”。

  当大家把自己的责任缩小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时,整个组织就会变成一潭死水。当出现问题时,没有一个人觉得自己有错,因为所有人的权利都被夺走了,都只能负责眼前的小事,大家全都陷入了“我没错,这是别人的责任”的状态。

  责任病毒会让大家失去共同的目标和愿景,在工作中意气用事,成员之间缺乏信任,要么一把抓,要么撂挑子。由于对于承担责任的恐惧,所有人信奉的都是如何减少自己出错的概率,最后,表面上谁都没出错,但整个组织却离最初的目标越来越远。

  孔子说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是指彼此要相互信任,不要总是对别人的工作指手画脚。当一个管理者把某项责任授权给下属时,哪怕看到下属做得不对,也能做到不管,放手让下属去试错。“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这种情境下去运用,就是对的。

  然而在实际生活中,“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是很难做到的。一个敢于放权、愿意真正信任下属的管理者,本身必然有着极大的魄力。

  在《经营者养成笔记》中,柳井正说,要培养一个经营者,首先就要给他授权,让他去放手干活;其次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做错事,因为这是他学习的必经之路。

  孔子的这句话,是劝我们勇敢地信任他人,只信任还不够,还要敢于拥抱不确定性。哪怕别人做得不够好,也不畏惧结果,愿意赋予他人试错的权利和成长的机会。“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绝不是一种看热闹的态度,也不意味着推脱责任,而是“我很关心这件事情,但是我知道此时最好放手,要让对方去经历这件事”。

  同样的道理,我们如果自下往上看,也应该对领导有最基本的信任。很多基层的员工总是担心上面的领导决策错误,因此随时处于自我保护的状态,不管领导有没有错,先给自己找好后路,对领导下达的任务敷衍了事。当员工抱着这样的态度工作时,那公司的目标又如何实现呢?我们要能够对上级有一份信任,努力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选择最优的方式去帮领导实现想法。

  孔子的这句话,含义其实是中性的,我们绝对不能用它来推卸责任,而应用来倡导信任,传达拥抱不确定性的道理。

  这不是一句风凉话,而是一句有责任、有担当的话。

  《关雎》之乱:孔子对礼乐的感受

  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

  这是孔子在讲自己对于音乐的感受。

  孔子特别喜欢音乐,他听了《韶乐》以后,美妙的旋律在耳边萦绕,三个月吃肉都没有味道。

  师挚是鲁国国家级的乐师,“师挚之始”,意思是奏乐以师挚的独奏开始。

  “《关雎》之乱”,是指《关雎》的末章。“洋洋乎盈耳哉”,意思是听起来真是令人愉悦、舒服。

  为什么孔子要特意描述自己对《关雎》这个音乐的感受?

  《关雎》是《诗经·周南》的第一首。“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按照周朝礼乐传统的演奏方式,这一段应该放在乐曲的首篇。而当时整个周朝已经衰微,人们开始忽略周朝的文化,过去的礼仪、规范都不再受重视。礼乐已经越来越乱,哪段好听就演奏哪段,想从哪儿开始就从哪儿开始。

  在孔子看来,不该把如此重要的礼乐变成流行音乐,供大家消遣娱乐。此时,孔子听到了师挚的演奏,从开始的独奏,到将《关雎》的合奏作为整个乐篇的收尾,发现他是完全按照规范来演奏的,孔子内心感到特别舒服。

  这个舒服劲儿,不仅来自音乐的动听,还来自它合乎礼。

  这种音乐,我们已经很少听到了。但是在读《论语》时,我希望大家能够细细地领会每个章节的含义。此节,孔子在夸赞师挚的演奏是符合礼法的。

  狂而不直:“缺点+缺点”的破坏性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

  孔子说了三种缺点。

  第一种是狂而不直。一个人如果狂,通常会特别进取,有理想、有冲劲,很豪迈,这当然不是问题。但孔子说,如果这样的人不直,那就危险了。狂而不直的人,表面上豪气大度,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但内心并不爽直。比如,有人标榜自己不在乎钱,但每次和朋友吃饭都不愿意掏钱,这就说明他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直率,有着歪曲心肠。

  第二种是侗而不愿。“侗”是无知的状态,“愿”是谨厚的意思。一个人老实敦厚,但是处于无知的状态,这也不算大错。但是,如果无知的人不谨厚,表面上老实,实则心眼多,那就是很糟糕的。

  第三种是悾悾而不信。“悾悾”是既老实又无能的意思,这样的人多半比较诚信。如果老实又没有能力,还不讲信用,这样的人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了。

  最后孔子说,面对这些人,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帮助他们了,他无话可说了。一般孔子讲“吾不知之矣”,就是代表着对一个人极大程度的否定了。

  每个人既有优点也有缺点。有缺点不要紧,可以用优点来平衡和补足。如果一个人的优点增多,那慢慢地,优点与优点就会相得益彰。比如,一个人谦虚,就必然会好学,也会合群、友爱,最后会变得智慧和仁厚。这些优点是相互关联、相辅相成的。

  但是,如果将缺点放在一起,它们的破坏性就会加强,让人仿佛陷入一个向下的螺旋。一般来说,狂傲的人直爽,愚笨的人厚道,老实而无能的人诚信,这都是正常的状态。如果一个人狂放但是不直,一个人笨笨的、没有能力却又不厚道,一个人看起来很老实、很容易取得别人的信任却骗人,这些缺点叠加在一起,这个人就会非常糟糕。

  如果一个人是真的老实,那么他在社会上是有生存空间的。如果你天资比较愚钝,笨笨的,但你像《士兵突击》里的许三多一样,忠厚而真诚,愿意努力地学习,你也可以很好地立身。如果一个人狂放,但是内心正直,能够认真做事、公正处事,他依然能够得到大家的肯定。

  孔子说,最怕的是这个人表面上狂,内心却不直;本来就很笨,还不愿意好好学习;没什么本事,还喜欢骗人。孔子要表达的是对教育的无奈。

  孔子有时候会生气,他一生起气来也会说牢骚话。实际上,孔子肯定教过不少令他失望的学生,他带着学生一个一个地走上中正之道。但孔子还是感慨了一句,说这种人实在是太难教了。

  孔子的这句话也可以让我们警醒,不怕身上有缺点,就怕缺点加缺点。有某个缺点并不致命,但如果还有其他的缺点给它助威,就会变成很糟糕的毛病。

  比如“狂而不直”,表面上豪放,实际却心细如丝,锱铢必较。比如“侗而不愿”,人不怕笨,就怕不学习、不厚道;再比如“悾悾而不信”,一个人没本事不要紧,靠一个“信”字也可以立足,如果没本事还不诚信,那就根本没办法得到帮助。

  要敢于打破一个缺点,将其变成优点;优点会衍生出新的优点,慢慢地就会形成一个向上的螺旋,人生自然会发生好的改变。

  学如不及,犹恐失之:如何应对求学过程中的焦虑

  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

  这句话表达出了一种急迫感。人要有一点适度的焦虑,如果一个人在求学的过程中没有丝毫的焦虑,并不利于他成长。

  当然,焦虑也要适度。心理学家耶克斯和多德森曾经提出了“耶克斯-多德森定律”,这个定律就能说明焦虑的作用。焦虑可以带来进取,适度的焦虑会驱使人去学习更多的东西,提高做事的效率;但如果焦虑过度,反而会使人陷入巨大的心理旋涡,由于过度的紧张而失去行动力。

  “学如不及”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在“樊登读书”上,很多书友向我提过一个困惑,说越学习,越觉得知识不够用,学的东西再快、再多,都感觉来不及。孔子也是如此,他学东西已经比其他人快得多了,但还是感觉自己赶不上。

  这是因为,当一个人知识的边界越大时,他所接触到的领域就越多,他越能够意识到自己无知的范围有多广。一个人如果只接触某个单一知识点,他会误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随着他的认知圈变得越来越大,他开始觉察到,原来还有那么多自己不了解的东西。这时候,人就开始变得焦虑。这种淡淡的焦虑,就叫作“学如不及”。

  “犹恐失之”,意思是非常担心将知识遗忘。这让我联想到很多书友对我说的话:“我特别喜欢听樊老师讲书,只是听完就忘,记不住。”本来就感觉自己来不及学习更多东西,好不容易学到了,又担心会忘掉。在学海中遨游的人,难免会遇到这种情况。

  孔子也有这样的状态,因此,大家不必焦虑。

  在学习上,我们所担忧和焦虑的状况,孔子在两千五百多年前都经历过了,他把自己的心声讲出来,说“学如不及,犹恐失之”。讲出来,便意味着接纳,一旦接纳自己有这样淡淡的焦虑,接下来就能更好地投入学习,这也就是孔子曾说的,“吾偿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

  庄子也发表过有关学习的看法,他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人生是有限的,但知识是无限的,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知识,是非常危险的,因为我们是做不到的。

  孔子的态度和庄子不一样,孔子说,我能够感受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的焦虑,但是我依然要努力地学习。虽然我们不可能,也没有必要把天下的知识全部学完,但我们可以让自己在有生之年不断地求索,将自己的人生活成一个作品,让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如何缓解焦虑情绪?孔子已经给出了最有效的办法,即接纳。如果用批判的态度对待自己的情绪,无法接受自己焦虑的事实,就会形成认知失调——“我知道知识很好,但我学了也没用,反正我也学不完”“我学了也记不住”。为了摆脱认识失调的状态,我们会用行动进行弥合,弥合的方法是,干脆不学了。因为停止学习,焦虑也就不存在了。

  这也意味着,我们停止了进步。

  如果我们能够真正接纳焦虑的情绪,知道焦虑是非常正常的,是千百年来人人都会有的状态,甚至连孔子都经历过,那我们就能以平和的心态继续享受学习的过程。一个人只有接纳了自己的问题和缺点,才能够真的改变;如果我们面对自己的问题和缺点,不断地自责,不愿意放过自己,就会陷入无尽的痛苦,并且更难以做出改变。

  如果你也偶尔会陷入焦虑,不妨对自己说“我的情况跟孔子差不多,也有点焦虑”。

  能够真正认识自己存在的问题,接纳焦虑,焦虑就不会对我们产生太大的影响。

  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高级的管理者,并不在乎地位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

  “巍巍乎”是描述高耸的样子,这里可以理解为伟大、了不起。

  尧、舜、禹、汤、文、武、周公都是圣人,孔子在夸奖他们的时候,用的词常常都是非常夸张的,他说“巍巍乎”,说尧、舜这些圣人是多么伟大,多么了不起啊!

  “舜禹之有天下”,意思是他们作为天下的统治者,却并没有觉得自己坐拥天下,真是了不起。

  为什么了不起?因为他们拥有天下,而不以成为君王为乐。古代的一些君王,在争权夺利、坐上帝王的宝座之后,常常会有一种雀跃、满足的感觉,认为自己终于坐上了宝座,可以证明给列祖列宗看了。在那一刻,他的自我不断地放大、膨胀。

  然而,帝王之位意味着什么?这个位子是荣耀的象征吗?

  帝王的位子是责任,而不是奖励。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当大官,只是一心想着当官之后自己能获得权力和地位,却没有想过自己该承担的责任有多大,有多重要。如果一个人的能力跟他的位子不匹配,我们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叫“德薄而位尊”,也就是德行不够,位置又很高,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正因为舜、禹拥有天下而不以此为意,不觉得帝王之位多么了不起,孔子才夸奖他们“巍巍乎”,说他们了不起。这个了不起,在于他们对于自己的位子举重若轻。

  举重若轻不是不在乎,而是看轻名利和地位,知道这些是很轻的。举重若轻的背后,是对天下子民的敬畏,知道天下是服务的对象,而不是压榨的对象;天下的百姓与自己是平等的,而不是臣服于自己的。

  这句话的含义与《老子》是暗合的。《老子》当中有一句“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如果管理者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是事事处处都想着自己的权力和利益,反倒会被大家推举到最高。因为他到达了无我的境界,百姓知道推举他对天下是有好处的。

  民间的智慧是很高的。一位当官的朋友告诉我,对一个官员最大的夸奖,是“您真不像一个官员”。因为看起来没有当官的气派,不看重自己的地位,这就叫作“有天下也而不与焉”。当领导者带着服务的心态而不是统治的心态对待百姓时,才能真正地为大家做事情,为百姓谋福利。这也是孔子所称道的。

  如果领导者一心钻营,全是为了自己,权力的欲望极盛,这就危险了。

  孔子夸奖舜、禹,正是因为他们能够正确地看待民生,看待地位,重视自己肩负的责任。

  大哉尧之为君也:孔子赞美尧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这一节,我推测孔子可能是在写一些文章。孔子要把尧、舜的功德写出来,所以用的都是很正式的词语。

  孔子把尧和舜、禹分开进行表扬。在此节,他说尧是真正了不起的人。“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这句话是夸赞尧的境界到了无法比拟的高度。古人认为天是最为博大宽广的,能包容万物。“则之”可以理解为“比喻”,孔子说,只有尧,能够以天作为比喻来赞美他。

  关于“唯尧则之”,还有一种理解:只有尧能够掌握宇宙的规则,他是一个合乎天道的人。

  以上两种解释都说得通。

  “荡荡乎”,让我们想到了“皇恩浩荡”这个词。荡荡,是形容水面宽广、壮阔的样子;“巍巍”是高大的意思。

  尧既高大又宽广。宽广到什么程度?“民无能名焉”——老百姓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孔子描述一个人特别好或者特别坏的时候,经常用“好到没法说”“坏到没法说”来形容。

  “巍巍乎!其有成功也”,“成功”二字可以分开理解,“成”是形容词,“功”是名词。合起来是说,他有极大的功劳摆在我们面前。

  “焕乎!其有文章”,“焕”是美好的样子,“文章”是指典籍制度。这句话是说,他能够留下大量的典籍制度。

  这一整段都是对尧的夸奖,我想大家可能很难记住,因为我读《论语》这么多遍,这一节也总记不住。它不像孔子平日跟学生说话那么自在、那么生动,这是对尧的称颂,严肃而正式。

  周之德:孔子赞美尧舜、周朝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

  舜当时手下有五个能干的大臣,就把天下治理好了。武王说,他有乱臣十人。此处的“乱臣”,不是乱臣贼子的意思,而是“治乱之臣”,是治臣。

  孔子说:人才难得,难道不是这样吗?

  “唐虞之际”:尧的国号叫唐,唐指代尧,虞指代舜。

  “于斯为盛”:从尧舜时期,到周朝开国时,是人才最兴旺的时候。“惟楚有材,于斯为盛”正是引用此句的表达。

  “有妇人焉,九人而已”:武王的乱臣十人当中,有一个人是文母,即文王的妻子。古时的朝廷一代一代传下来,女性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因为王位的接班者很多都还年幼,“垂帘听政”在历史上很常见。

  认真读中国历史,我们会发现,历史上影响力很大的、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女性,绝对不止武则天和慈禧这两个人。历朝历代,都有很多非常优秀、强大的女性站出来,参与到天下的管理中,只不过没有称帝,名气不盛而已。孔子说,“有妇人焉,九人而已”,意思是十个能臣中,有一个是女性,相当于只有九个人。从这句话看,我觉得孔子对女性还是有点偏见。

  “三分天下有其二”:当时周朝的都城在今宝鸡一带,从宝鸡开始,周朝的疆域慢慢地向外延伸。此时,殷商还没有完全被取代,偏居到了河南。而陕西与河南交界的大片地方,都已经变成周朝的天下了。

  周虽然曾经是殷商的诸侯国,但是当下的局势已经是“三分天下有其二”了,已知的文明流域刚好在中原黄河流域一带,都已经归周所有。商纣王大约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国土了。

  “以服事殷”:周依然对殷称臣,老老实实地做商的诸侯。

  “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周的德行,已经达到了极致。

  孔子夸完了尧、舜、禹,再夸周朝。孔子好古,这是孔子极其认可的一条文化脉络。

  “唐虞之际,于斯为盛”,这句话在我们当下来看,是对的吗?肯定不是,因为教育在不断地发展,华夏的文明越来越丰富,人才越来越多。关于这句话,我们只能理解为孔子的感慨,他说,即便是在唐虞时期,已经称得上人才繁盛了,但也才九人而已。

  后面,孔子说周“三分天下有其二”,是为了赞美周朝的盛德。哪怕周的国力已经强盛至此,依然愿意履行作为诸侯国的义务,向商纣王称臣,这是多么难得的品质。

  禹,吾无间然矣:孔子赞美禹

  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

  “间然”是挑剔的意思,“吾无间然”就是说,我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孔子说,禹这个人好到没法形容了。为什么?因为他“菲饮食”。

  有一个词叫妄自菲薄,“菲”和“薄”是同义词。“菲饮食”就是指吃得非常简单。禹自己吃东西不讲究,比较简陋,但是“致孝乎鬼神”,当他去祭祀的时候,会郑重地准备丰富的祭品。

  禹重视祭祀,孔子也很重视祭祀,但是孔子并不坦白地说明到底有没有鬼神。孔子的态度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鬼,即使不知道,也要表示尊重。

  既然没有人见过鬼,没有证明过这件事,那为什么整个国家都要如此隆重地祭祀鬼神呢?

  人之所以成为人,之所以跟别的动物不一样,就是因为我们具有想象力。其他动物没有想象力,没有幻化出鬼神,没有祖先的概念。它们的想法非常实用,有肉就吃,没肉就走。人类的初期也是打猎之后论功行赏,再去争抢食物,没有礼仪,也不会团结;而当人有了想象力,能够想象出鬼神、祖先、图腾时,就团结在一起,拥有了凝聚力。考古发现,欧洲大陆上早早地就建立起巨石阵,巨石阵是用来祭祀的。当陆地上出现了这样的庞然大物后,大家聚在一起,发现彼此都是巨石阵的崇拜者,开始在这里祭祀。

  鬼神虽然是假的,但是真的有作用,这叫“以假修真”。有些假的东西在现实生活中有着极大的作用。孔子很重视祭祀,因为祭祀能够将大家的心团结在一起。

  禹宁肯自己吃得差一点,祭祀的礼仪也不能马虎,这是国家大事。通过这样的祭祀,我们能够形成统一的认知,建立同样的文明,我们这个集体才具有号召力。人们相信大家都拥有共同的祖先,这就是华夏文明形成的原因之一。

  与“菲饮食”相对应的是“恶衣服”。在尧舜禹的那个时期,国力还是很薄弱的,禹是一个水利工程师,平时的工作是治水,穿的衣服破破烂烂的。

  “而致美乎黻冕”,“黻冕”是祭祀时穿的服装。一个国君在祭祀的时候,如果穿得破破烂烂的,肯定不得体,因为国君需要通过营造氛围来提升组织的效力。禹虽然平常穿得很朴素,但祭祀的时候穿戴的黻冕一定非常漂亮。

  “卑宫室”,指的是禹住的地方非常简陋。当我们想起宫殿时,脑子里呈现出来的是怎样的画面?是不是像阿房宫那样富丽堂皇、典雅精致。但事实上,从古代一直到唐朝,宫室都是分散在城市里很多个不同地方的,后来才逐渐形成在宫室外面筑城墙的格局。

  比如南京最早是东吴的都城。《吴都赋》把南京描述得多么漂亮,实际上南京在东吴时期根本就没有城墙,或者说,用竹篱笆围起来就勉强当成城墙了。我们可以由此联想,在禹的时期,宫殿更是简陋。如果他还“卑宫室”,说不定就是建了几个茅草房而已。

  “而尽力乎沟洫”,这是描述禹作为水利工程师的成就。禹虽然住的是陋室,但他并不是没有建设能力,他把建设能力用在了水利工程上。古人最怕发洪水,人类历史上,无数灾难都来自洪水。能够把水利工程做好,让老百姓受益,这就是禹为大家做的重要贡献。

  禹对自己生活品质的要求不高,他吃得很节俭,穿得很朴素,住得很简陋,但是把所有的财力、物力、精力用在团结大家、营造祭祀氛围、让大家安居乐业上。

  孔子说,“禹,吾无间然矣”,这句话他前后说了两遍,这代表孔子对禹极致的赞美。

  很多学者认为,《泰伯》是《论语》中相对比较平淡的一篇,因为这里包含着很多对于前人的评价。大家对于尧舜禹可能不够熟知,但《泰伯》中有着“任重而道远”这种具有力量感和说服力、令人醍醐灌顶的名言警句,只此一句便值得我们反复品味,反复实践。

  希望我们都能平等地对待每一篇、每一节,认真地体会和理解《论语》当中的每一句话。 樊登讲论语:套装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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