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也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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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也第六
雍也可使南面:孔子称赞冉雍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
雍是冉雍,字仲弓。孔子夸冉雍有才能,有君主气度。这句话初听起来,似乎有点大逆不道。
什么叫“南面”呢?在中国古代,皇帝或者君主临朝,一般都是面南背北,端坐于朝堂。所以,“南面”的意思,一般是指皇帝、君王。
那么,这句话中的“南面”,也是要做皇帝的意思吗?孔子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大胆了呢?我认为此处的“南面”应该已经慢慢地引申出了领导力的意思,孔子不是说冉雍可以当皇帝,而是说冉雍这个孩子具备当领导的能力,可以成为地方上的一把手。
仲弓果然做到了季氏的家宰。虽然家宰听起来是一个家臣,但已经是当时平民出身的他能够达到的最高位置,要想再往上升,就必须是贵族出身了。
仲弓是“孔门十哲”之一,待人宽厚,品行道德好,在孔子看来,这就是做领导最好的特质,孔子认为他是政事之材。他是仅次于颜回被孔子表扬比较多的学生,每次在《论语》当中出现,基本是正面的评价。
居敬而行简:自我修炼的标准
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子曰:“雍之言然。”
这句话是孔子和学生点评他人。仲弓问孔子:子桑伯子这个人如何?
子桑伯子的风格有点类似竹林七贤,率直洒脱,随性恣肆。有一次,孔子带着学生去拜访子桑伯子,子桑伯子没穿好衣服就招待了孔子,两人进行了对谈,讨论一些学问上的事。
离开后,孔子的学生觉得特别别扭:老师怎么见这么一个人?这人连像样的衣服都不穿,像话吗?
孔子说,子桑伯子质胜于文,质是内在的,文是外在的。孔子希望子桑伯子能够在文的方面多一些修炼。
子桑伯子也有学生,他的学生也不乐意:老师跟这么一个酸文假醋的孔子聊什么天?子桑伯子认为孔子这人也不错,但文胜于质,对于外在的东西太讲究了,内在虽然也有,但没那么强。子桑伯子希望孔子能够加强内在,减少外在的投入。
两个人对彼此的评价都还不错,也都试图影响对方。
在这段对话中,孔子用一个字来评价子桑伯子——简。就是此人简单、简洁、简约,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做事直接、干脆。
仲弓做了这样的回应:“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敬,指个人修养需要端庄;行简,是指做事的时候方法简单;以临其民,是指用这样的方法来教育人民。仲弓认为,这样做是可以的,但是“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如果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对自己毫无要求,没有修养上的约束,这就简得太过分了,不够中庸之道。
孔子说“雍之言然”,对冉雍的观点是认可的。
“居敬而行简”和“居简而行简”的区别在哪里呢?比如《亮剑》中的李云龙和赵刚。赵刚是燕京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做事果断,也很简单直接,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但他对自己有要求、有约束,这在儒家的角度叫“居敬而行简”;而李云龙就是“居简而行简”,穿衣服不修边幅,张口闭口说脏话,言行放纵随意。
还有竹林七贤中嗜酒不羁的刘伶,也是典型的“居简而行简”。
而王阳明则是典型的“居敬而行简”,他对自己的言行和修养有约束,每天坚持克己复礼,但是跟别人打起交道来,却没有那么多外在的文饰和无用的条条框框。
如果一个人喜欢儒生的“文质彬彬”,就会对自己有更多的约束,做到“居敬而行简”。
不迁怒,不贰过:对自己的情绪负责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这是相当哀伤的一段对话,可见孔子对于颜回的死亡是多么惋惜,多么悲痛。
此时,孔子年纪已经很大了,应该超过七十岁了。某一天,鲁哀公问孔子:您的弟子当中,谁能够称得上好学?
孔子说:“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
作为中国人,我们得学会这句话——不迁怒,不贰过。
“不迁怒”,就是一个人犯了错,不要去迁怒于他人。
如果迁怒别人,社会就会变得混乱。心理学上有个“踢猫效应”,讲的是负面情绪是如何传染的。比如,一位老板心情不好,把来汇报工作的经理批评了一顿;经理莫名其妙挨了骂,就把火气发在部门员工的身上;员工满腹委屈无处发泄,下班回到家把沙发上跳来跳去的孩子臭骂了一顿;孩子心里窝火,狠狠去踹身边打滚的猫;猫从窗户跳下去,一辆小轿车刚好路过,司机为了避让,撞上了旁边的护栏,而这个司机正是一开始的那位老板……
一个人受了气,将负面情绪发泄在比自己弱,或者觉得自己可以欺负的人身上,而被欺负的人又去欺负下一个人……直到最后,负面的情绪最终还是会回到自己身上,这就是“踢猫效应”给我们的启示。
“踢猫效应”是可以终结的。终结的关键,就在于情绪链条的第一个人,只要他能够意识到不要迁怒,负面情绪就会到此为止。
“不贰过”,做错了某件事,不会再错第二次。
“不迁怒”和“不贰过”这两者是有联系的,我个人认为,一个人只有不迁怒,才能不贰过。
为什么我们难以做到“不贰过”?这是因为人在做错了一件事之后,往往不敢面对错误的本质,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对,而是迁怒于别人,将责任转移给外界,比如体制的问题、环境的问题、经济形势的问题……永远不肯进行正确的归因,以至于很多人不仅无法做到不“贰过”,而且会“三过”“四过”“五过”,甚至终生循环在同一个问题上,持续犯错。
人只有会反思,才能够有行动力。颜回的所谓不迁怒、不贰过,并不是简单的并列关系,而是递进关系——只有你能够做到真正的不迁怒,才能够做到不贰过。
人们特别容易迁怒,这有一个深层次的心理学的原因,叫作认知失调。人们往往不能够接受认知失调,比如狐狸看到了一串葡萄,很想吃,但是吃不到嘴里,就会很难受,但狐狸自我解释“葡萄肯定是酸的”,感觉就好多了,认知失调的问题就解决了。
做事情也是如此,人们做不好一件事,或者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但是内心又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棒的人,不愿意接受自己不行的时候,只好解释“这事怪别人,这事不能怪我”,迁怒就出现了。认知失调导致了迁怒,迁怒导致失去解决问题的真正焦点,最后就是重复地犯错。
如果真的想做到像颜回那样“不迁怒,不贰过”,需要冷静的分析能力,更需要极大的勇气,敢于客观地面对自己。只有知道“我是有错误的,我是可以改变的”,并将这种信念植入脑海,才能真的做到孔子心中的“好学”。
当鲁哀公问孔子哪位学生好学的时候,孔子单独表扬了颜回。难道子贡、子路、子张就不好学吗?他们每天也都跟着孔子勤勉地学习。
但在孔子看来,如果一个人所有的学习都只是外在表现,只是在向别人展示自己的知识,比如,为了标榜我学过《论语》,我会说很多成语,那不叫好学,那叫作好表演,是为了扮演一个有学问的人而已。只有颜回,他学习是为了让自己能够“不贰过”,遇到问题不迁怒,这才叫作真正的好学。
其实孔子对于好学的要求并不是太高,没有达到令人难以企及的程度,只是对于什么是好学,他存在不同的认识,秉持着“反求诸己”的态度。
可惜颜回只活到了三十一岁。孔子对颜回的早逝耿耿于怀:“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孔子说:颜回不在了,我也再没有听说过有谁是好学之人了。
孔子对颜回的赞美也许会让其他学生伤心,但这代表了孔子对颜回深深的怀念以及最高的褒奖。
了解了这段对话,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尽力做到不迁怒、不贰过。
尤其是父母们,如果能够学会不迁怒,孩子的成长环境就会好很多。很多家长责骂甚至打孩子,其实就是缘于自己心烦,将负面情绪发泄到了孩子身上。
君子周急不继富: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子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
这一段故事,有一处我一直不太理解。
此时,冉有是孔子家里的管事。在这段话中,冉有被称作“冉子”,说明这一段是冉有的学生记录的,所以对冉有用尊称。
子华就是公西赤。公西赤代表孔子出访齐国,去完成一项任务,他走的时候,冉有就为其母请粟。所谓“请粟”,是指有人出公差,要给出差之人的母亲配发一些粮食作为福利。
孔子说给一釜,一釜就是六斗四升,一斗相当于今天的十二点五斤。六斗四升是不小的数量。
冉有觉得太少了,请求再多加一点。孔子说,那就再加上一庾(yǔ)吧。一庾是二斗四升。
结果,“冉子与之粟五秉”,也就是冉有竟然一下子给了子华的母亲五秉米。五秉是什么概念?一秉是十六斛,五秉就是八十斛,一斛是十斗,一共八百斗。
就是说,孔子认为给公西赤的母亲八斗八升米就够了,但冉有没有听孔子的,竟然给了八百斗,远远超出了孔子批准的数量。八百斗相当于一个普通官员的年俸。
孔子非常不高兴,说:“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
意思是,公西赤出访齐国的时候,是乘肥马、衣轻裘。他不是骑驴去的,他骑的是高头大马,相当于今天的豪车;他穿的也不是粗布麻衣,而是轻而暖的皮衣,这说明他很阔气。孔子批评了冉有,说:我听别人说过,“君子周急不继富”——我们要救济的应该是那些没钱的人,给有钱人锦上添花,不是君子该干的事。
令我很不理解的一点是,为什么冉有会违背孔子,给出去那么多的粮食。
北京大学的李零教授评论冉有,说他是一个善于聚敛的人,所以后来为季氏做家宰的时候,一味地为季氏赚钱,被孔子痛骂。孔子很生气,把他的学籍都开除了,说“小子鸣鼓而攻之”,大家都可以骂他,他不是我的学生。
李零教授认为冉有这是在理财,而且他的理财观念很现代。理财的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只把钱借给有钱人,越有钱的人越敢借;不能借给没钱人,因为害怕借钱不还。冉有判断公西赤未来很有前途,就在他身上多投资,将更多的粮食给他的母亲。
不管冉有的初衷是什么,总之,这段话给我们留下的启示就是“君子周急不继富”。人们要多帮衬那些遇到急事、遇到困难的人。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但雪中送炭才是君子应该做的。
与之粟九百:孔子的人文主义精神
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
原思是孔子的学生,也叫原宪。《论语·宪问》开篇就是原宪在提问。
原宪给孔子当总管,孔子给他发工资是“粟九百”。孔子在鲁国时的年俸大概是六万斗,虽然九百后面没有量词,但我们可以推测是当时通用的计量单位“斗”。
一斗十二点五斤,而孔子给原宪开的年薪是九百斗,可以说待遇非常优厚了。
原宪拒绝了,说不要这么多。孔子说:如果你吃不完,可以分给你的邻居乡亲呀。
为什么孔子非要给原宪“粟九百”呢?因为原宪是个穷困潦倒的人。我们将这一章和上一章对比,可以看到孔子并不吝啬,他只是希望粮食能够给到有需要的人。子华很有钱,用不着接济;原宪贫穷困苦,所以孔子给他九百斗粮食。
孔子不是投机的投资者,而是人文主义者。对于穷人,他愿意尽自己所能去给予帮助。
山川其舍诸: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子谓仲弓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
这段话没头没尾,有些难以理解。
这是孔子鼓励冉雍的一段话。
“犁牛”是耕地的牛。在中国古代,耕地的牛是不能够用于祭祀的,因为地位低贱,毛色也不好看。
“骍”(xīng)是指牛的皮毛是红色的。“骍且角”,指牛的毛色要漂亮,角也要长得完整、端正,这样的牛才能用来祭祀。
“用”,指的是宰杀祭祀用的动物。
“诸”,是“之乎”的意思。
孔子说,如果耕地的牛生下一头小牛,小牛毛色又红,角又端正好看,虽然有的人不愿意将它用于祭祀,但山川之神难道会舍弃这么一头漂亮的牛不用吗?
这句话对我们有怎样的启发呢?
很多人觉得自己在某家公司发挥不出实力,认为领导和同事瞧不上自己,于是就颓废了。
孔子劝解道:你公司的人看不上你,但整个社会生态都认可你的价值。如果你真的是“骍且角”,能力和品行出色,那你何必担忧?你的才能总是有发挥空间的。
冉雍在普通人家长大,内心可能有点自卑,觉得很多岗位都不是为普通人设立的。他觉得普通人很难出头,难以施展抱负。也许他在孔子面前表现出了失意或颓废。
于是,孔子劝他“犁牛之子骍且角”,引申开来就是,就算出身平凡,也要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最重要的,是修炼自身,让自己真的成为金子。
三月不违仁:维持仁的境界,有多难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
在《论语》当中,我们常听到孔子说“不知其仁”,几乎对所有人,他都不敢判断对方是否仁。孔子最确切地认为还算符合“仁”的人就是颜回,他说“其心三月不违仁”。颜回的境界真的很高,连续三个月都能够始终处在仁的境界中。“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其他的人,能保持十天半个月在仁的状态也就很好了。
这是孔子对颜回极大的褒奖。令大家深感疑惑的是,一个人在什么样的状态下,才能算作“不违仁”呢?我个人想到了如下几点,这几点一天之内能做到都够呛,比如,平和、淡定、喜悦、聪明、关爱、有行动力。
我们回忆一下自己最好的状态,可能就是在这样的状态里:能够自我批评,却不会妄自菲薄;勇于进取,但不会利欲熏心。
想想看,我们在生活中有多少挑战、多少诱惑,会把我们从仁的状态中拽出来?困难、挫折、物质诱惑、毁誉称讥、名缰利锁、权牢情关……无数的不确定性让我们动摇,无法维持仁的境界。
但是,颜回能够做到不为所动!
我们都会有“仁”的时刻,比如看到一本价值观比较正面的书,听了一堂关于自我成长的课,当时我们都能够做到内省,发誓要让自己变得更好。然而,往往不到两天,就又“打回原形”了。
有的父母看了我的一本著作,叫《陪孩子终身成长》,里面说要无条件地爱孩子,要以终身成长的心态来看待孩子的错误。可能合上书的那一刻,他们觉得自己状态很好,可一回家发现孩子两位数加减法总是算不对,就一股怒火冒出来,马上就“违仁”了。
三月不违仁,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
我们曾在《里仁》提到过“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孔子对自己的要求是很严格的,他希望自己时时刻刻都处在仁的境界中,能够心怀爱意地关心自己、关心他人。
仁的境界是非常难达到的,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孔子又说“我欲仁,斯仁至矣”,要追求仁,不需要特别费劲,如果你费尽心力地去试图达到仁的境界,又错了。这就是梁漱溟先生讲的,孔子处于一种“不找”的状态。
《孟子·公孙丑上》里,有一句“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你要提起一口气,提醒自己要达到仁的状态,向着仁的方向去审视自己,但是也不要强迫自己进入这种状态,否则就是揠苗助长了。仁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演绎出来的,如果做不到仁,再使劲也没用。仁或者不仁,看的是心的状态,而不仅仅是外部表现。
在孔子看来,有的人可以称得上忠、信,有的人可以被称赞为清,有的人也可能被评价为简……忠、信、清、简,这些都是不错的表现,但这都不是仁。
对于这些人,孔子只能说“不知其仁”,因为只有从内心入手,我们才能够判断是否达到了仁。
于从政乎何有:果断、通达、才能,管理者的三个特点
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
仲由是子路,赐是子贡,求是冉求。这三位是孔子的大弟子,都很有能力,是政事之材。
季康子问孔子:子路可以从政吗?
这是季康子在选家宰。我们之前说过,家宰是平民做官能达到的最高级别。孔子说,子路行事果断,行动力很强,从政这件事对他来讲,何难之有。
季康子接着问:子贡能不能来给我当家宰呢?
孔子说,“赐也达”。
“达”是通达之意。关于通达,有两种解释。第一种解释是通情达理,形容一个人能够换位思考;第二种解释是通权达变,古人讲权变之术,遇到问题自己要能够灵活地权衡,懂得变通。孔子说,子贡很通达,从政对他来讲没有难度。
季康子又问冉求怎么样,是否能做官。
孔子回答他,冉求会的东西很多,从政也不在话下。
孔子对他的这三位学生是相当得意的。其实,善于从政的除了这三位,还有冉雍,此时的冉雍在季氏已经当了五年的家宰。季康子问孔子这些问题,可能是想找一个人替换冉雍。
他最终选择的是冉求,冉求会打仗,懂管理,也善于收税、理财。冉求当季氏家宰期间,一心为季康子聚敛、赚钱,最后被孔子责骂。
“果”“达”“艺”这三个特点,被孔子认为“于从政乎何有”。三位弟子的底色,孔子都十分认可,从政所需要具备的基本的道德操守、原则、礼法、才能,他们都已经满足了。此外,三位还各有闪光点,子路果断,端木赐灵活,冉有有才能。
善为我辞焉:闵子骞为何拒绝做官
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
“费”在古代有两种读音,一种念mì,一种念bì。此处,我念的是bì。“费”,在今山东费县西北。
闵子骞名为闵损,子骞是他的字。季氏让他去费当宰。
如果你喜欢看戏或者听评书,可能经常会听到一出传统名剧,叫《鞭打芦花》。《鞭打芦花》被写进了《二十四孝》,讲的就是闵子骞的故事。
闵子骞同父亲和继母一起生活,但是继母对他十分刻薄,到了冬天,她给亲生的两个孩子用棉花做冬衣,却给闵子骞用又轻又薄的芦花做衣服。
有一天,一家人出门,闵子骞驾车。天寒地冻,闵子骞浑身发抖,手也冻僵了,车翻进了沟里。父亲很生气,拿起鞭子就抽打闵子骞,结果一鞭子抽下去,衣服烂了,露出了芦花。父亲惊愕,又摸了两个弟弟的衣服,发现是棉花,此时,父亲才知道闵子骞被继母如此虐待。
父亲气坏了,回去就要休妻。闵子骞跪下来求父亲,说了一句令人十分感动的话:“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单。”继母在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受冻;如果她被赶走了,三个孩子都要受冻了。
孔子评价闵子骞真是孝顺,说“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的意思是,他的父母兄弟夸他的话,外人听了都赞同,没有异词,因为他是一个愿意维护家庭团结的人。
在本章中,这段话讲的是季氏让人来请闵子骞到费县去做官,闵子骞对来人说:你快替我婉言谢绝吧,如果再来找我,我就跑去齐国了。
闵子骞的行为不像孔子的学生,因为孔子的学生大部分都在努力地进取,争取学而优则仕。
闵子骞有点像庄子。楚王派使者去请庄子当官,庄子当时正在河边钓鱼,他“持竿不顾”,头也不回地说:“哎,你们赶紧走吧。”
许由也发生过类似的故事。尧想把王位传给许由,许由听了,赶紧跑到颍水边洗耳朵——这话太脏了,光是一听,就把耳朵都给玷污了。
闵子骞也是不想当官的人。孔门十哲中,闵子骞属于“德行科”,“德行科”中有孔门中最重要的四人:闵子骞、颜回、冉伯牛、仲弓。
伯牛有疾:纯良之人,怎么会生病呢!
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伯牛是冉耕的字,他也是孔子的学生,以德行著称。伯牛得了很重的病,有学者认为是麻风病,也有人说未必是。总之,他病得很重,孔子来探望他。
“自牖执其手”,“牖”(yǒu)指窗户。孔子没有进屋,伯牛将手从窗子伸出来,孔子拉着他的手,悲不自胜,带着哭腔感叹:哎呀,完了完了,命运真是太无奈了,我将要失去这个学生了。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得这样的病呀!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得这样的病呀!
台湾作家李敖和别人发生争执,就引用过这句话,他说“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意思是像我这样的人是不会被气死的,我怎么可能生闷气呢?
一个人得什么样的病,有可能跟他的性格有关。现在越来越多的医学证据表明,情绪能够对人的身体产生极大的影响,甚至是导致癌症的重要因素。当一个人的情绪总是起伏跌宕,或者习惯将情绪压抑在心中,无法排遣时,人体的癌细胞就更容易生长。李敖引用孔子的话,是想说明以他的心态,是不可能生闷气的。
孔子的这句话,其实是在表达惋惜之情,他说:像我的学生伯牛这样善良纯洁的人,怎么可能得这样的病呢?他不愿接受,不愿相信。
回也不改其乐:快乐是一种奇妙的能力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这是对颜回生活的真实写照。颜回过得清贫,一碗饭,一瓢水,住在简陋的巷子里。看到颜回的人都觉得,这日子也太苦了吧,简直没法过下去,太惨了,太穷了。但是颜回依然开心,依然喜悦,依然自得其乐。
孔子说,颜回真贤。
孔子曾经对子贡说:我和你都不如颜回。在这点上就有分明,孔子自己并没有像颜回一样过这么苦的日子,他看到自己培养出来的一个学生,在极端穷困潦倒的境遇下,依然能够一心好学,觉得无比欣慰。
在宋朝,学子们想上岳麓书院或者白鹿书院,理学家要对他们进行面试。面试中常常有这样一个问题:分析一下,孰为孔颜之乐?也就是问,孔子跟颜回两个人到底在乐什么。
这个问题直到今天可能都没有一个标准答案。我个人觉得,颜回的快乐和孔子的快乐,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法喜充满。
有人读经书,读到某一处,觉得太好了,便雀跃起来。其实他也没得着什么了不得的好处、挣着钱,生活也许还是一样艰苦,但是在顿悟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跟以往不一样了,感到发自心底的喜悦和满足!
孙悟空听他的师父菩提老祖讲经的时候,常常高兴得从座位上跳起来。师父问:你这猢狲,跳什么跳?孙悟空说:听到了一个道理,觉得非常开心。这就叫“法喜充满”。
“法喜充满”是一种求知之乐,是一种出自生命本体的快乐,是一种正念之乐。
这种快乐是由内而外的,不依赖于外物。如果能够拥有这种快乐,我们就会发现,似乎没什么可烦恼的了。想一想,我们过得比颜回可好多了,颜回都能那么快乐,我们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这句话也能够反映出颜回比子贡高级的地方。子贡曾问孔子:“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意思是一个人贫穷但不谄媚,富有却不骄慢,这状态怎么样。孔子说可以,但比这个更高级的,是“贫而乐,富而好礼”。
“贫而无谄,富而无骄”是一种拧巴的、使劲的状态,要时刻提醒自己,约束自己;而像颜回这样,在陋巷也能过得快乐,这才是孔子真正欣赏颜回的地方。
中道而废:不开始努力,怎么能断定自己做不到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
我十年前做过培训老师,常在课程结束时引用这句话。
冉求对孔子说:我对您教的知识其实很喜欢,也愿意学,但我天分不高,力不足。我已经尽力了,但还是只能留在原地。
冉求这是在以“力不足”为借口。孔子一句话就洞穿了他的内心,孔子说,“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天,我们常常听到“半途而废”这个词,我觉得这是一个影响很坏的词,它让我们觉得,事情只要不成功,就是毫无意义的。
其实,“半途而废”并不是一个不好的状态,当我们朝着目标前行的时候,即使倒在半道上又如何呢?它说明至少努力了。
孔子认为冉求的这句话很没志气。如果真的“力不足”,至少也是停在半途中,可你却故意止步不前,你给自己画了一个圈,将自己禁锢起来,这叫画地为牢。
冉求与子路做事的态度处于两个极端。子路是“闻斯行诸,唯恐有闻”,行动力很强,听到了就马上去做,不管做得对不对,也不管会到达怎样的程度,先做了再说。冉求则刚好相反,听了老师的话,即便觉得有道理,也会思来想去,踟蹰不前,会找大量的理由让自己放弃。孔子点醒他——你还没开始行动,就说自己“力不足”,把自己限制在原地了。
我对这句话感触很深。很多人对我说:樊老师,你讲的东西太高深了,我们根本做不到。还有人说:樊老师,现实生活没有那么美好,处处都是障碍,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读到博士,而我连上大学的机会都没有。我每天为了生存就耗费了所有精力,我怎么可能做到你说的那些。
每到此时,我就想搬出孔子的这句话:“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你还没有去尝试,连第一步都没有走出去,就给自己找了一大堆理由放弃吗?
我推荐过《刻意练习》这本书,这本书破除了我们对天赋的假想。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一个人能做到的事,其他人就能做到,只看你愿不愿意去全心投入,付出足够的努力。
孔子的这句话,请所有人谨记于心,我们要对自己有信心,别再给自己找借口。
女为君子儒:什么是“君子儒”,什么是“小人儒”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子夏是孔子比较年轻的学生。孔子对子夏说,要做“君子儒”,不要做“小人儒”。
“君子儒”和“小人儒”,并不是指儒者中的君子和小人,而是指当时的两个行业,一种被称为君子儒,另一种则是小人儒。
儒的起源并不是孔子,在孔子之前有很多儒生。在中国古代,士、农、工、商是主要的行业,而儒在当时是一种贱业,主要是靠教书、襄礼、操办红白喜事谋生。
我爷爷过世时,我回到农村老家去办丧事,发现村里竟然有很多颇有学问的老人家,他们戴着圆圆的眼镜,谁家有丧事或者喜事,就请他们写对联,确定流程,让操办礼节符合当地的要求。那一刻,我突然联想到当年的儒生,他们在社会生活中扮演的角色想必也是如此。他们有文化,懂礼节,可以告知大家婚丧嫁娶的规矩,谁家有大事都请教他们,再用点钱银作为答谢。
像这样的儒生,读书、学本事只是为了养家糊口,这就叫作小人儒。小人儒并不是贬义,只是当时的一种职业。
孔子对子夏的要求很高。子夏可能做了一些类似的事来赚钱,孔子就提醒他要立志做君子儒,要研习典籍,研究文化和礼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我们今天学习儒家文化是为什么?是因为我们对自己有要求,我们想要提升自我,为社会贡献自己的价值。一个人有理想和抱负,愿意肩负使命,希望通过自己的改变来推动世界的改变,就是君子儒。
孔子对子夏说,不要让自己失去理想,别把自己的儒生身份变成一个混饭吃的职业,而应该让它成为自己学习的入口和路径。
儒家从一个小范围的职业,演化成一个大的流派,在这个重要过程中,孔子充当着伟大的改革者和推动者的角色。
行不由径:不走捷径,是君子之道
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尔乎?”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
子游就是言偃。孔子称“偃”这个字的时候,常指子游。
子游在武城做宰,宰相当于一个地方官。孔子去视察,对他说,做一个地方官,最关键的是擅于发现人才,这对整个国家都极为重要。
子游就对老师提到了一个人,叫澹台灭明。
这个名字很特别。关于这个名字,有一段很有趣的故事。中国古代有一本书叫《夜航船》,作者是明末清初的文学家、史学家张岱。这本书类似于现在的百科全书,书里有一个个有趣的小故事、小知识点,从天文地理到经史百家,涉及广泛。
《夜航船》讲到,在南方水乡,人们外出都要坐船。旅途漫长而无聊,尤其晚上更是难挨,大家就凑在一起侃大山。船上各色人等应有尽有,聊天的内容包罗万象。
古代的船很小,坐船的人又多,大家几乎是凭本事占位置,你见多识广,就底气足,自然敢大大方方伸展手脚。在夜航船上,可以说学识就是“硬通货”,万一说错了,不仅被人耻笑,连铺位也不好意思占了。所以张岱开篇就说,“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
有一次,一个儒生在船上高谈阔论、滔滔不绝,占了很大的地方。旁边有一个僧人,蜷缩着脚,听儒生讲话。听着听着,僧人觉得不太对劲,就问儒生:澹台灭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儒生答道:这还用问?当然是两个人。
僧人又问:尧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儒生说:自然是一个人。
僧人听完,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是所有读书人的噩梦,他说:“且待小僧伸伸脚。”意思就是,他听儒生讲了这么多,发现这个儒生其实是一个忽悠,所以他不再尊敬这个儒生,便理直气壮地“伸脚”。
这是《夜航船》序中的一个小故事。这个故事也延伸出中国古人做文章、讲课时对自己的基本要求,就是不要给别人“伸脚”的机会。
故事中,僧人说的澹台灭明,字子羽,是孔子最晚入门的学生。有一句话叫“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就是说孔子曾经以貌取人,因为澹台灭明相貌不是很端正,结果判断错了他的品性和才能。
子游给孔子介绍说,他发现了一个人才,叫澹台灭明,那个人“行不由径”。
“行不由径”是什么意思?首先要理解什么叫“径”。走已经规划好的路,叫走路;而那些不是原先规划和铺设的、被很多人慢慢地踩出来的小道,叫作径。
那时候没有水泥路,也不像今天这样可以用鹅卵石铺一条很漂亮的小径。在古代,除了大道是由官方清晰标记的,其他的小路都是人们用脚踩出来的。
澹台灭明行不由径,意思就是他从不抄小道,不走捷径,他只是循规蹈矩地走自己该走的路。
这需要一定的定力和勇气。我们经常看到公园里的草坪上,有一条条被人们踩出来的小道,走这些小道很明显更近。有人觉得,反正都已经踩成这样了,自己继续踩踏也没关系。
但对于旁行的这种小路,澹台灭明是不会走的。“行不由径”是君子的一个标志,能够反映出他遵守规矩,不违背礼法准则。
“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澹台灭明作为下属,如果没有公事,从来不去拜见子游。这也是他不走捷径的一个印证。
生活中,一些人为了能够跟领导打成一片,经常对领导嘘寒问暖,过分殷勤。比如问领导要不要吃东西,要不要打牌,要不要一块儿出去玩……想尽办法跟领导建立私交。
澹台灭明没有公事从不上门,这在子游看来是非常值得认可的。我们也要提醒自己行不由径,不能因为别人走近道,就允许自己和别人一样违背原则。
非敢后也:孟之反的幽默感
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
孔子描述了一个很有趣的画面。
孟之反也叫孟侧,是一位将军。他是我很喜欢的一个人,虽然在《论语》当中只出现了一次。
“不伐”如同“不伐善、不施劳”,意思是不夸耀自己的功劳。孔子说,鲁国的大夫孟之反,最大的优点是不夸耀自己的功劳。
“奔”,指部队败走。
打仗的时候,最危险的位置是什么?进攻的时候最危险的是前排,撤退的时候最危险的是队尾。
战场失败,孟之反留下来殿后,这说明他很勇敢。撤退时,快跑到城门他才使劲策马,做出一副着急逃命的样子。他还自嘲:“我不是敢留在最后,实在是马跑不快,气死我了。”但实际上,如果真是逃命,应该是一开始就赶紧逃,跑到军队前面去才最安全,而孟之反是将入门的时候才策其马。
这是一个既有幽默感,又愿意深藏功与名的人。
孔子也是这样的人,从不标榜自己有多厉害。别人都惊讶孔子怎么会那么多东西,六艺俱足。孔子回应的是,他小时候身份地位低微,啥事都干过,比如放羊、会计、祭祀等,自然懂得多一些,没什么了不起。
孔子由衷地喜欢孟之反这样的人,幽默诙谐,谦虚而低调。
我们也可以试着让自己拥有这种幽默感。有一天,李善友教授对我说:樊登,你知道我觉得你最好的一点是什么吗?是我见到你永远都是开开心心的状态,你真是厉害。我回答说:“我全靠演技。”
其实,我是读《论语》读的次数多了,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影响。
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口才和外貌,是小人之道
子曰:“不有祝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
祝是卫国的一个大夫,口才特别好,善于表达。
宋朝是宋国的一个公子,长得漂亮,跟卫灵公的爱妾南子闹过绯闻。
此处存在两种完全不同的解释。
第一种理解是,一个人长得太美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如果貌美但不太会说话,肯定要倒霉。正如“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君子没有罪,但揣着一块碧玉,这就是你的罪。长得好看本来就容易惹祸,那要怎么保护自己?最起码得像祝那样会说话。这是一种最直观的解释。
我觉得这种解释说不通,孔子怎么会突然替一个美男子感慨呢?又怎么会觉得一个人长得好看是很危险的事?
另外一个解释,我觉得更合理。“不有祝之佞,而有宋朝之美”可以理解成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要么像祝一样会说话,要么像宋朝一样模样俊美。除了这两种人,别的人很难吃得开。这句略微泛着酸意的话,其实是一种感慨。他在慨叹,正人君子要想凭本事吃饭,真的是不容易。
这就是孔子对于当时卫国政治环境的评价。一个人要么能言善辩,会表现自己;要么就是像宋朝这样模样好看,又愿意以色事人,才能够在圈子中混得开,而普通人想活得好是极为不易的,甚至很难免于刑戮。
我觉得这是孔子一时的感叹。大部分的时候,他还是非常努力、上进的,心态积极,觉得未来是有希望的。
何莫由斯道:走正道,还是走偏门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
把这句话跟上一句结合起来读,我们会发现这两句是有联系的。
这句话是比兴,前面是喻体,后边是本体。比如《诗经》里的“参差荇菜,左右流之”“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其实我们想表达的是“辗转反侧”,却先说“参差荇菜”。
孔子说:“谁能出不由户?”哪个人外出的时候不是从门走出去的呢?每个人都要从门出去。“何莫由斯道也”,意思是,但是为什么大家做事不走正道呢?
人们都知道出门要走大门,但做事的时候都不走正道,这句话也是孔子的感慨,可以和前文“祝之佞”“宋朝之美”联系起来。“祝之佞”“宋朝之美”就不是正道,是旁门左道,甚至根本不能称之为门。
俗话说,上天给你关上一扇门,一定会打开一扇窗。生逢乱世,实在没有走正道的机会怎么办呢?如同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大上海,正人君子在上海滩难以生存,想出人头地,必须有些手段。在冒险家的乐园里,要学会从窗子里跳进跳出,要试着走后门、捞偏门,在刀口上过生活,那是时代造成的。
孔子感叹,我们每天行走时都走正门,但为什么做事不走正道呢?因为正道全堵着,人们只能从窗户跳进跳出,走后门,走偏门。这也是当时的时代特点,想做出一番成绩,为人们做出一些贡献,是极为不易的。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什么是真正的内外兼修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这段话是孔子去见了子桑伯子以后发出的感慨。
“质”是一个人的内在本质,“文”是一个人的外在修饰。子桑伯子认为孔子文胜质,孔子认为子桑伯子质胜文。
“野”是粗陋之意。有些人,肚子里有知识,但讲话粗枝大叶、不拘小节,对别人不客气,或者穿衣打扮不修边幅,这叫作“质胜文”。质胜文则野,一个人内在胜过外在,显得粗鲁。
“史”是虚伪浮夸的意思。一个人尤其注重外在修饰,比如穿衣入流,会用香水,但是一张口却发现腹中空空,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这就是浮夸。
无论是“质胜文”,抑或是“文胜质”,都不是孔子提倡的。孔子认为“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文”和“质”要配合起来。“彬彬”就是配合的意思,从字形上看是两个木头比肩而立,相互协调搭配。
文和质是可以结合的,既对内在有要求,又对外在有讲究。孔子对于自己行走的姿势都是有讲究的,上朝怎么走,退朝怎么走,回到家怎么走,见宾客的时候怎么走;见到了盲人怎么做,路上遇到别人奔丧怎么做……不同的情况有不同的要求,这是外在的文饰;但孔子绝不是腹中草莽之人,他读了那么多的书,修《诗》《书》《礼》《乐》,精通六艺,是一个大学问家。他真正地做到了文质彬彬,将内在与外在结合起来了。
竹林七贤很明显就是“质胜文”,他们文才出众,天资不凡,但外在却放纵不羁,仿佛跟世界不融合,就是要光着身子打铁、喝酒,将天地视为被褥,将房子当作衣服,觉得自己光着膀子见客也是很正常的,这就是“质胜文则野”。
“文胜质则史”很容易让人想到金庸武侠小说《笑傲江湖》里的华山派掌门岳不群,他表面上非常像正人君子,轻袍缓带,手摇折扇,外表潇洒文雅、正气凛然,内心却阴险狠毒。当然这是一个很极端的例子。
人之生也直:君子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正直
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
孔子说,人这一辈子要想安身立命,靠的是走正道。有人说:我看到别人弄虚作假、溜须拍马,似乎也活得挺好的呀。孔子说:那只是侥幸。
“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就是这个道理。
一个人目光短浅,只能看到社会规则的作用,觉得个别人做了坏事也活得很好。其实,一个人作弊了,或者走了捷径,暂时拿到了想要的结果,在短期内可能是社会规则在起作用,但从长期看,一定还是自然规则来决定的。
孔子看得更远,“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有些人走旁门左道成功了,但那只是侥幸,大家不要羡慕。这句话可以给我们内心注入很强的力量,让我们摆正心态,让我们知道,选择做一个正直的人并不是一件吃亏的事。
所有的好人都是最有智慧的人,所有的坏人都是最愚蠢的人。比如,某个人虽短期收获了一点小利益,但如果他选择的整个方向是错的,就还是一个笨人。暂时的利益只是侥幸,从长远看,他一定无法获得好的结果。
孔子提醒我们,想长久地、好好地发展,要靠走正道。
知之者,好之者,乐之者:学习的三重境界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这句话直译很简单,也许很多人都觉得自己能够轻松理解这句话。但如果深入剖析一下,就会发现其中展现了完全不同的境界。
什么叫“知之者”?我们从小到大上学,经历了不同老师的教导,有的老师只是尽职尽责地做好老师的本职工作,虽然也是认真地上课,但永远用同样的方法教一门课。他对这门课并不热爱,也并不想成为行业里的专家,只是知道怎样能够考高分;他也并没有“欲栽大木柱长天”的理想,他只是将教书作为一门谋生的职业。
这就是“知之者”,知之者的特点是不得已而学,知道一些事情,懂得某项技术,以此为生计。
所以孔子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是爱学习的人,也就是为追求而学,为目标而学,在学习中追求精进。
比“好之者”境界更高的,是“乐之者”。“好之者”虽然在努力、在拼搏,但是他是为了一个目标,是希望自己能够追求更多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他并没有感受到快乐。这就像我们大部分人,我们拼命学习,总是有个目标的,在学习的过程中,我们可能还会感到有些艰难,甚至有些苦恼。
而当一个人真正达到了“乐之者”的境界时,就能体会到那种“不学习就难受”的感觉。这样的人,学习不是为了达到某个目标,仅仅是因为热爱,因为享受学习这个过程。
我曾经采访过导演李安,我问他,为什么他拍的每一部电影都跟之前不一样,跳跃性和风格差异都那么大?
李安在回答时感到很纳闷,他说:为什么不呢?拍电影太好玩了,有条件的时候,应该什么都去尝试一下。这就是“乐之者”。
再比如居里夫人、爱因斯坦,还有牛顿,他们在求学的过程当中,体会到了“心流”的感觉,他们沉浸在学习和研究中,是真的能够体会到知识所带来的愉悦感和满足感。达·芬奇画一幅画,能够画到永远不交工,画到生命终止,因为他是真的热爱画画。
“知之者”,是普通的学习者;“好之者”,是努力的学习者;“乐之者”,是享受的学习者。以上是为学的三重境界。
成为“乐之者”,享受学习的过程,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夏虫不可以语冰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有些人攻击孔子,认为他用“中人以上”“中人以下”给人划分等级。
老子也做过分类:“上士闻道,勤而行之”,境界很高的人,听到了真正的“道”就能坚持去践行;“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中等境界的人听到了“道”,认为有道理,但是并不太在意,难以去实践,或存或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下士”这一层次的人,听到一个高妙的道理就嘲笑,说“太逗了,这样做根本就行不通”。老子还补充一句“不笑不足以为道”,说的是不能让认知水平低的人嘲笑的道理,那就不是高深的“道”。
孔子认为社会上有两种人很难改变,一种是上智,一种是下愚。上智像释迦牟尼、老子,他们开悟了、通透了,能看明白很多事物的本质,这种人被孔子称为上智者。上智不移是有道理的,这类人所知道的已经非常接近真理。还有一种人很难改变,是下愚者。正如有句话讲的那样:认知水平越低的人越固执。对这样的人说“你要改变、要努力、要去创业”,他无动于衷,还觉得别人是在欺骗自己,有很多个理由来拒绝改变。这是令孔子痛心的地方。
孔子跟他的学生讲,对于中等资质以上的人,可以跟他讲一点高级的东西。如果一个人是中等以下的资质,就不能跟他探讨高级的东西,因为他理解不到本质,反而徒增烦恼。
我在“樊登读书”里讲过《这书能让你戒烟》,书中有一句“戒烟最重要的是:不要用毅力”,这句话很考验领悟能力。如果真的把这个道理搞明白了,就知道用毅力戒烟往往会失败,用毅力来控制自己戒烟,其实潜意识中认为抽烟是一件愉快的事,这种情况下想达到戒烟的目的何其之难?但这个道理说出来,有一些人就会骂:“胡扯,什么样的事不靠毅力能做到!”一句话就让他逆反了,再也听不进其他解释了,完全不再进步了。
孔子的提醒是,在与那些不愿意改变、没有开放态度的人沟通的时候,不要说高深的东西。他不但接受不了,还会认为你是错的,认为你是坏的,甚至仇视你。
在群情激愤,人们为某一件事开始大吵的时候,最好不要随便掺和,以免引火烧身。虽然你讲的可能是对的,初衷是好的,但是很多人听不进去,只会认为你站在他的对立面,对你进行猛烈的抨击。
敬鬼神而远之:敬畏上天,但不迷信
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
这一章和上一章可以结合起来读。孔子刚讲过“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樊迟就跑来问问题。
樊迟经常给孔子驾车,做过小小的地方官。他总是问一些让孔子很无语的事,所以很多人认为孔子不太待见樊迟。比如,他问孔子怎么种菜,孔子说:种菜这事儿,我不如老农。孔子对樊迟关心的种地、种菜之类的事,并不热衷。
而这一次,樊迟问的问题是高级的。他问孔子,一个人怎么才算有智慧,孔子说“务民之义”。“务”是专注、致力的意思,“之”是去往、达到的意思。义者,宜也,“义”可以理解为“合宜”的“宜”。中国古代有些字同音就同义,如礼者理也,仁者人也。“务民之义”就是要让老百姓朝着适当合宜的方向发展。
孔子还说“敬鬼神而远之”。为什么孔子跟樊迟强调敬鬼神而远之?这是一个操作层面的回答,孔子认为应该给樊迟一个可以具体操作的答案,因为对于什么是智慧这样的论题,不同的层面有不同的见解。说得太高级、讲解太虚的话,对樊迟来说,接受起来不容易。
为什么不敬鬼神而“亲”之?或者既然你远之,那可不可以根本就不相信有鬼神呢?在孔子看来,敬鬼神,是因为老百姓需要有底线,需要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如果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干,社会问题就多了。敬鬼神而远之是既有底线,也不迷信。孔子是一个想得非常明白的人。
荀子讲到“君子以为文,而百姓以为神”。比如国君要去打仗,拿着乌龟壳烧,占卜师出来分析:龟壳上的裂纹预示大吉。“君子以为文”,意思是既然已经决定要去打这个仗了,占卜只是让大家安心。“百姓以为神”,说的是老百姓认为这是神迹,以为占卜大吉,肯定能赢。荀子接着讲“以为文则吉,以为神则凶也”,就是如果国君心中清楚,占卜只是做给大家看看的形式,是没有太大问题的;但如果把占卜当成真事来看待,对此深信不疑,那这个国家就麻烦了。
我讲过《宋徽宗》,宋徽宗的问题就出在“以为神”,他觉得所有的瑞相都不得了,他真信彩云、仙鹤。真信的结果则为凶。
儒家所讲的“敬鬼神而远之”是非常实用主义的讲法。只要能够把握好度,让老百姓相信有鬼神,但不过度迷恋,知道事在人为,这就叫作明智。
樊迟又问仁是什么,孔子说“先难而后获”。此处有两种解释,第一种是先耕耘后收获。不要着急地把结果放在前边,做事的核心是过程,先把过程享受了,努力地做,至于最后能够得到什么东西,不要太在意,这就叫作仁。第二种解释,要先义而后利,这和“先难而后获”是一个道理。做一件事,首先考虑的是我能不能够去承担些责任,重点在义,而不是在最后的利益分配上。这两种解释都讲得通。
这是孔子给樊迟的答案。我觉得这不一定是孔子对于智和仁最高级的解答,但可以说是孔子给樊迟恰到好处的解释。
知者乐水,仁者乐山:仁与智,是每个人都要追求的境界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这里的“知”就是“智”。“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这句话被后世引用的频率极高。这句话翻译起来非常明白通俗:智慧的人喜欢水,仁厚的人喜欢游山。
喜欢水和山,跟智和仁有什么关系呢?我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看到一个注解,觉得很有道理。
如果我们改变一下句读,把逗号点在“乐”的后面,道理就通了: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一个追求智慧的人,把智慧作为第一要义,这种人的快乐像水一样,是流动的、活泼的、灵动的;一个仁厚的人,他忠厚、包容、博大,他的快乐像山一样,如如不动。
水和山,动和不动,两者是一种辩证关系。如果没有山,显不出水的活泼和流动的态势;如果没有水,显示不出山的厚重,这两者是相互配合的。
智和仁本身就是我们要追求的东西。孔子说,用智慧来获得的快乐像水一样灵动,用仁厚获得的快乐像山一样稳重;智者动,仁者静,智慧的人喜欢变革、喜欢行动,仁厚的人喜欢守成、喜欢安静;智者能够寻获多元的快乐,仁者能够拥有长久的满足,因为仁者爱人,心中充满了爱。智与仁是一体的。
智、仁、勇这“三达德”,在儒家是最好的智慧。一个人要想成为完人,成为孔子所说的仁者,既要有智,也要有仁,还要有勇。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这是孔子对于人格的更高的要求。
智者和仁者不是对立的,并不是说这个世界上有一批人叫智者,还有一批人叫仁者,而是说,每个人体内既有智者的成分,也有仁者的成分。
我们要尽量提升自己智者的成分和仁者的成分,让山、水相呼应,在内心形成一幅美妙的山水画,去感受智者和仁者的乐趣。
鲁一变,至于道:孔子对周礼的尊崇
子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
这也是一句比较令人费解的话。要理解这句话,需要先了解鲁国和齐国的来源。
武王伐纣,建立了周王朝,并对土地进行分封。分封的时候,姜子牙被封到了齐国。齐国靠近大海,在今天的青岛、淄博一带,当时那里的物产并不丰富,可以算是比较偏僻贫瘠的地方。同时,姬姓的周公被封在了鲁国,对于自家亲戚,武王还是有点偏心眼的。
后来,在发展过程中,齐国竟然发展得更快。齐国在管仲的治理下,大兴改革,发展经济,煮海水作盐,在山上开采石头用于炼铁。随着盐铁业的发展,齐国的国力变得比鲁国强盛得多。慢慢地,齐国的很多风俗、礼仪就发生了变化,离过去周王朝的文明更远了一点。
鲁国虽然没有齐国富裕、强大,但尊崇旧典,很大程度上沿用了周朝的礼仪。这句话中的“道”,指的就是周道,即周朝的礼仪、原则等。
孔子看不惯齐国的改革和变化,他认为最值得尊敬的是周公,而鲁国比齐国更加接近于周道。他希望能够回到周朝的风俗、礼仪、原则上来。
所以他说,齐一旦往好里改变一点,就可以回到鲁国的状态;鲁国也是在周礼的基础上发生了一点变化,如果再往回改变一下,也许就能回到西周时候的状态,也就是“至于道”。
这是孔子的理想,但这个理想是行不通的。历史很难开倒车,历史的车轮只会不断地向前走。
这句话现在引用得很少了,因为它的生命力并不强。
觚不觚:孔子“待价而沽”
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
这句话是孔子的感慨,看起来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觚很有可能是古代盛酒的一种器具,上圆下方,长口长身,中间有一些棱,呈喇叭状。
对于这句话,有三种解释。第一种是说,孔子有一天拿到了一个觚,但这个觚是一个创新的觚,没有中间的棱。孔子的感叹就好比我们看到了一个造型不符合常规的杯子之后发出的吐槽:“杯不杯,杯哉!杯哉!”意思是,这东西能叫杯子吗?这多难看呀!孔子看到有人把觚这样一个祭祀的礼器改成这个样子,就感叹“这还能叫作觚吗?就勉强算它是个觚吧”。这代表着孔子对突破常规的新东西是看不惯的。
第二种解释是,孔子借“觚”的发音讲自己的心事。因为孔子说过,“沽之哉!我待贾者也”,意思是孔子不想在家闲着,所以说“看谁出价高、谁重视我,我就去为谁做事”。在这个情境下,孔子拿到了一个觚,突然联想到了“沽”这个字,他说:“沽不沽,沽哉!沽哉!”意思是,做不做事呢?我还是要做事的,等着人来请我吧。这个解释,代表着孔子想去做事的态度。
第三种解释是说,“觚”是孤独之意。孔子拿着觚说:“孤不孤独呢?好孤独!好孤独!”
以上理解都可以讲得通。我读《论语》的版本比较多,可能是先入为主的关系,我个人倾向于第二种解释,即结合“我待贾者也”进行理解——干不干活呢?还是得干活。
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如何避免上当受骗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
宰我又出场了。宰我也就是那个白天睡觉被孔子责备的宰予,他比较调皮,曾令孔子发过很大的脾气。
有一天,宰我挑衅孔子,说:“您整天教我们学仁,仁者爱人,主要是关心别人。当我真成了一个仁者时,有人跑来骗我说‘井里有个人’,我要不要跳下去捞人呢?这不是要命吗?”此处,“井有仁焉”的“仁”通“人”。
宰我怀疑仁者在社会上的生存能力,一个人如果真的不在乎自我,只是全心地关心别人、爱别人,万一被人家骗了怎么办?万一被骗到井里丢了性命呢?难道说井里边有个人,我们也必须跳进去吗?
这就是在挑衅孔子——“您教的仁我觉得生活中很难实践,万一被人利用、被人骗,该多惨”。宰我用一个很夸张的假设,表达了对于仁的怀疑。
孔子对宰我提出了反问:“何为其然也?”为什么会导致这样的局面?君子明知道是假的,为什么要跳进去?即使井里有人,君子可以过去帮忙,但明知道跳进去于事无补,还要拖累别人救两个人,难道君子是傻子吗?
“逝”是往的意思,这里指去井边救人;“陷”指的是被诱骗落井。
“欺”和“罔”都是欺骗的意思,但意思有差别。“欺”是指利用一个人的善良来骗他;“罔”是指利用不合情理的事情骗他。
君子可不是傻子,君子“可欺也,不可罔也”。“欺”是别人对君子做出的行为,别人想利用君子的善良来骗他,那是别人的动机,我们无法干涉;但“不可罔也”,说明君子是智慧的,他有判断力,不会那么轻易地上当。
孔子教大家做君子、做仁人,并不是让人做糊涂虫。孔子教的这套方法,在现实生活中是可以灵活运用的。
拿孔子来说,他收入很高,地位也很高。他教了那么多的学生,包括子贡、子路,都把“仁”运用得很好,他们在生活中也都过得很好。但是很多人就是不愿意相信仁的作用。宰予所提的问题很极端,他的这种心态也比较常见,当一个人对学习产生怀疑的时候,就会提出一些夸张的提问来掩盖自己的惰性:我做不到,肯定不是我的问题,是你的方法本身存在漏洞。这是认知失调的一种表现。
颜回对孔子所说的话从来不提问,有点憨憨的,不违如愚。但看看颜回做的事,你会发现他做得都对。颜回为什么不问?因为他举一而知十,他一听就明白,就知道该怎么运用知识,但是像宰予和冉有这样的人,就会有大量疑问。
孔子对于宰予这种带挑衅意味的提问很不满,告诉他,谁说君子就必须跳进去呢?也许骗子会盯上君子,但君子并不容易被骗,因为君子“非其道”的事不做,不符合常理的事情不会相信。
生活中,很多人容易上当,原因是“非其道”的事情也相信。大量的诈骗都是基于人们的贪心,骗子极其擅长利用人的贪心实施骗术。如果我们失去判断是非的能力,就希望能够以“非其道”的方法牟利,自然就上当受骗了。
君子不动心,不会轻易地为小利所惑,也不会去做一些违反原则、道义和常理的事,所以很难被骗。
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君子要如何约束自己
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文”是人文学术,“礼”是礼仪规范。孔子提出,君子既要广泛地学习人文经典,同时又要懂得以礼来约束自己,这样就不会离经叛道,不会做出越轨之举。这句话在极大程度上影响了中国文化。
自古以来,我们都将科技上的发展,比如生产一个东西、设计一个机关,叫作“奇技淫巧”。中国一流的知识分子认为奇技淫巧不是大道,他们整天都在研究心性,研究道义,研究怎么把孔子的学问进行延伸。
读《中国思想史》,我们有时候会疑惑,为什么很多在孔子的时代出现的命题,到了清朝还没讨论完。清朝的儒生还在讨论孔子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还在互相争论谁的释义更正统。
孔子说“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他希望大家不要随意背叛,不要做出格的事,不要做太多颠覆传统的事。但在整个西方的科学体系上,文明的发展正是源于一代一代的颠覆,比如亚里士多德的理论被发现是错的;到后来,牛顿的研究也受到质疑,被证明是有问题的;爱因斯坦的发现也在被人质疑,有可能是不全面的……后来者不断地颠覆前人的认知,科学才会不断进步。
孔子所提倡的“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在某种程度上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对于“亦可以弗畔矣夫”,我持有保留意见。
每一代人都要敢于挑战前人的思想和研究,尤其经过千百年,我们的生活状态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我们的认知更贴近于当下。能够挑战过去的知识,挑战前人的想法,我觉得是很值得认可的。
子见南子:一段“八卦”
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八卦”出现了。
孔子到了卫国以后,大家都提醒他,只见卫灵公没用,在卫国,说话管用的是卫灵公的夫人南子。南子的口碑并不好,跟美貌的男青年传过绯闻,但是南子知道文化名人孔子来卫国了,使人传话给孔子,说凡是想见卫灵公的人,都得先拜见她。
孔子很犹豫,不去似乎不合乎礼,去吧,又不太情愿,但最后还是去了。南子隔着帷帐接见了孔子。孔子讲究礼仪,见面必先行大礼,南子也叩首还礼,还礼时身上的配饰清脆作响。回来以后,子路不悦。
子路脾气大、性子直,他感到不满,觉得孔子跑去见这样的女人,像话吗?孔子特意跟子路解释自己的初衷,他只是出于礼节,不得不见。子路还是不高兴,甚至怀疑孔子有没有做出格的事。
孔子被子路逼急了,发誓说:如果我有什么非礼之举,让老天爷惩罚我吧。
孔子跟自己的学生赌咒发誓,可见子路把孔子气到什么程度。当然,这只是一种解释,这种解释令人疑惑之处是,孔子干吗费这么大劲跟学生澄清这件事情?
南怀瑾先生对这句话的解释与此不同。南怀瑾先生认为,孔子绝对不会跟子路做这样的赌咒。孔子所说的“予所否者,天厌之”,意思是,南子并不是个坏人,我真正不喜欢的,是老天都不喜欢的人。
一个连天都厌之的人,才是孔子不喜欢的,南子虽然名声不好,但见了就见了,没有什么关系,这是另外一种不同的语态。
我认为两种解释都有道理,但我个人倾向传统的说法,孔子在当时的环境下,或许真的被逼急了。也许子路说了很难听的话,毕竟他一向不太擅长说话,有时候当着孔子的面,就直接指责孔子,说话比较过分。这一次,子路把孔子逼急了,是有可能的。
中庸之为德也:中庸之道,到底是什么
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孔子说,中庸之道是最高的德行,但在生活中,已经很少见到了,老百姓早就没有接触过真正的中庸了。
这句话我们需要深入地解释一下。
关于中庸之道,有一个误解是大家认为做事情做得差不多就行了,比如考试,满分100分的话,考个60分就行了。这其实并不是中庸之道。
真正的中庸之道,是一种适宜、舒适到极致的状态,是一种非常难以达到的境界。一个人做任何事一出手就合适,才叫中庸。
孔子甚至认为自己都做不到中庸,他说他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谁能够真正达到中庸。
中庸不是和稀泥,不是墙头草,不是“差不多就行了”的敷衍。我们用如下例子来解释中庸是什么,它有多难达到。
暴力不好,软弱也不好,勇敢才是中庸。
奢侈不对,吝啬也不对,慷慨才叫中庸。
自卑不对,自大也不对,自信就是中庸。仅仅从自信这个角度来看,人们很难做到恰如其分的自信。
一个人无知,不愿学习,肯定不对;但如果整天掉书袋,变成书呆子,也不好。好学就是中庸。
无原则地溺爱孩子是不对的,但是不爱孩子更不对,关爱就是中庸。
管理一家公司,完全放任的态度不对,但是什么都要管又会变成独裁。放任和独裁是两个极端,而信任才是中庸。
所有美好的事情,都需要把握一个度,中庸之道就是把事情做到最合适的状态。
孔子说“民鲜久矣”,为什么老百姓接受中庸很困难?因为人的大脑不是为了求真,而是为了求存,人们不是为了探求真相而活,而是为了活着而活。人们需要给大脑留出大量的空间,用来走路,用来消耗能量,用来玩乐,用来消遣时光……我们的大脑喜欢简单的东西,能不使劲就不使劲。
中庸这件事太难了,因为太复杂,要想把每件事情都做得恰到好处,需要思考、探讨、切磋。所以很多人总是希望能有一个极端的、简单粗暴的答案,很多人的是非观,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比如互联网上最容易流行的是哪些内容呢?几乎都是简单化的信息,一个口号、一段热血的内容、一勺心灵鸡汤、一篇煽动情绪的文章……人们觉得好痛快、好痛快!在这种情况下,人的感受很容易到达一个极端,但这又是最容易被大众接受的。
孔子感慨:“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其实现在,中庸依然是很鲜见的。
当然,这对于我们每个人也是一个机会。因为人们的大脑都不愿意接受复杂的东西,如果我们愿意下点功夫,认真地思考,有一些批判性思维,就会进步很快。这就是学习的好处。
能近取譬:人人都应该拥有共情能力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子贡这次的提问是做了一个假设:如果一个人能够救济天下百姓,能够让大家都过上美好的生活,这算不算是到达仁的境界了?
以往的篇章中,孔子的回复几乎都是“不知其仁”,他不给仁下判断。这次,孔子的回应却完全相反,孔子说,如果一个人能够做到“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让老百姓都过上美好的生活,这比仁的境界还要高,这是圣的境界。
但是孔子接着说,“尧舜其犹病诸”。古语中的“病”,往往是担心的意思,“诸”是之于的意思。病之于此,意思是连尧、舜这样的圣人,都为这件事感到担心,连他们都做不到这一点。
“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什么叫“能近取譬”?意思是,如果你是一位仁者,就会用自己的事情来打比方,做到推己及人。这句话是用来解释“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如果一个人希望自己三十而立,能够在社会上立足,他也能够意识到其他人也有这样的理想,希望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场所,过上安稳的生活;如果一个人希望自己能够富有、显达,也能够意识到别人也有同样的需求。这种推己及人的能力,就叫作“能近取譬”。
孔子认为,这就是达到仁的最重要的方法。
整段对话,孔子并没有直接批评子贡,也自始至终没有否认子贡做不到。子贡富可敌国,所以他可以来问这么大的命题:如果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是不是仁?如果子贡真想做,很大可能是能做到的,他可以给大家发很多粮食。
但孔子还是表明了观点。孔子说,只是救济百姓,这不叫圣。因为你要做到圣,得先做到仁,要能够“能近取譬”,推己及人。只有这样,你才可以真正“博施于民而能济众”。
比如有的人在做慈善时,很夸张地把钱垒成墙,再发下去。这种情况表面上似乎是“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但是,如果让孔子看到,他一定会问:你济众的是什么?你给别人发的只是粮食,你有没有做到“立人”和“达人”?
一个人想成为仁者,但是他无法设身处地地想到老百姓真实的需求,他以为老百姓需要的只是粮食,这怎么能算是达到仁的境界呢?子贡的目标是好的,他希望让老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但孔子提醒他,你需要从根源上去看老百姓真正需要什么。要知道,你想要的东西,也是老百姓所追求的。
子贡想要的当然不是粮食,他已经那么富有了。他追求的是仁,是立和达。同样,老百姓想要的,也是能够安身立命,能够安乐通达。
这段对话中,我们看到孔子对子贡的态度还是比较温和的,他没有正面否定子贡,而是让子贡知道,我们先不要谈论圣,关于圣,尧、舜尚且做不到。一个人能做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就非常好了。这就是追求仁的关键路径。
孔子讲过修炼的三重境界:第一重境界叫“修己以敬”,先从自己做起,让自己拥有道德修养,懂得尊敬别人;第二重境界叫“修己以安人”,不仅要修炼自己,还要影响周围的人,让他们变得更好,这里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便是这一层境界;第三重境界,叫“修己以安百姓”,这就是子贡问的这个问题,不仅要修炼自身、安定身边的人,还要关怀大众,让百姓安身立命。
这三重境界中,前两个境界属于“仁”的层面,而第三个,到达了“圣”的层面,这是连尧、舜都很难做到的。
如果我们只从温饱的角度考虑如何救济百姓,那境界算不得多高;但如果我们能够从“修己”的角度出发,做到“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就能达到超凡入圣的境界。
在生活中,当我们接济一些经济困难的人时,不应该只是想到给钱,还要推己及人,想到如何才能真正帮他们安身立命。我们要做的,是激发他们的志气和智慧,给他们提供立足的方法。
最为关键的,是我们要拥有推己及人的能力——我们如何理解自己,也要如何理解别人。 樊登讲论语:套装全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