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阿瑟·克拉克科幻短篇全集(全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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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卫五

  首次发表于1953年5月的《假如》(If)

  收录于《争取明天》

  一九六二年,我评论说:“今时今日,我无法保证自己还能写出《木卫五》;它涉及长达二三十页的轨道计算,按理说应该献给G.C.麦克维蒂教授——我以前的应用数学导师。(我最好赶紧补充一句,他与故事中的教授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保罗·普罗伊斯以《木卫五》为基础写了《阿瑟·克拉克金星故事》系列小说的第五部。

  福斯特教授是个小个子,所以必须为他专门制作一套特殊的太空服。但就像常见的那样,他用纯粹的进取心和决心大大弥补了体形上的缺点。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为了追求一个梦想已经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更重要的是,他说服了一连串头脑冷静的商人、世界理事会代表和科学信托基金的管理者,承担了他的费用,并为他准备了一艘飞船。尽管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仍然认为这是他最了不起的成就……

  我们离开地球时,阿诺德·汤因比号上有六名船员。除了教授和他的首席助手查尔斯·阿什顿之外,还有船上常见的驾驶员、领航员、工程师组成的三人团队和两个研究生——比尔·霍金斯和我。我们两个人以前都没有进入过太空,我们仍然对整件事非常兴奋,以至于根本不关心是否能在下个学期开始前回到地球。我们强烈怀疑我们的导师也持类似的观点。他给我们写的推荐信可谓是语焉不详的杰作,但由于能阅读简单火星文字的人甚至——请允许我这么说——用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所以我们就得到了这份工作。

  由于我们要去木星,而不是去火星,做出这种特殊限定的目的似乎有点晦涩难懂,尽管对教授的理论有所了解,我们有一些怀疑。离开地球十天后,这些怀疑得到了部分证实。

  当我们应召前来时,教授看着我们,若有所思。即使在失重的情况下,他也总能保持自己的体面,而我们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紧紧抓住最近的扶手,像随波逐流的海草一样四处飘浮。他看看比尔,再看看我,然后又看比尔,这让我感觉——当然我可能是错的——他在想:我何德何能来这儿工作?然后,他发出了一种“现在做什么都太晚了”的叹息,开始用他有事要解释时总是用的那种缓慢、耐心的方式说话。至少,他对我们说话的时候总是用这种方式,但我刚刚想到——哦,还是算了。

  “离开地球后,”他说,“我还没有什么机会告诉你们这次探险的目的。也许你们已经猜到了。”

  “我想我已经猜到了。”比尔说。

  “说说看。”教授回答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已经尽力阻止比尔了,但在失重状态下,踢人是一点用也没有的。

  “你想找一些证据——我是说,再找一些证据——来证明你的地外文明扩散理论。”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木星找吗?”

  “嗯,不太清楚。我猜你是希望能在某颗卫星上找到一些东西吧。”

  “了不起啊,比尔,了不起。已知的卫星有十五颗,它们的总面积约为地球的一半。如果只有几个星期的时间,你会从哪里开始寻找?我很想知道。”

  比尔疑惑地看了一眼教授,几乎怀疑他在讽刺自己。

  “我不太懂天文学,”他说,“不过木星有四颗大卫星,对吧?要是我的话就从这些开始吧。”

  “告诉你,木卫一伊奥、木卫二欧罗巴、木卫三盖尼米得和木卫四卡里斯托的面积都和非洲差不多大。你能按编号顺序把它们都看一遍吗?”

  “不,”比尔立即回答,“我会从离木星最近的那颗开始,然后依次向外搜索。”

  “我想也不必再浪费时间去追问你的逻辑过程了。”教授叹了口气。他显然等不及要开始他的既定演讲了。“总之,你大错特错。我们根本不会去大卫星。这些大卫星已经经过了太空中的照片勘测,表面的大片区域也被探索过。没有任何考古价值。我们要去一个从未有人造访的地方。”

  “可别是去木星!”我吸了一口凉气。

  “老天呀,那倒不至于!但我们这次要比任何人都更接近木星。”

  他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你们都知道——或者并不,虽然距离短得多,但在木星的卫星之间的旅行几乎和行星之间的旅行一样困难。这是因为木星的引力场非常强大,它的卫星移动速度非常快。最内侧的卫星 公转速度几乎和地球一样快,从这里前往木卫三,虽然只需要一天半的时间,但所需的燃料几乎和从地球前往金星所需的燃料一样多。

  “而我们要进行的就是这趟旅行。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做过,因为没有人能够想到任何好的理由来花这笔费用。木卫五的直径只有三十千米,所以人们不可能对它有什么兴趣。人们甚至也没有去过一些更容易抵达的外圈卫星,因为把火箭燃料浪费在这上面似乎不值得。”

  “那我们为什么要浪费燃料呢?”我不耐烦地问道。整件事情听起来非常荒谬,不过只要事实证明它很有趣,而且不会发生实际的危险,我并不十分介意。

  也许我应该承认——虽然我很想像许多其他人一样保持沉默,当时我对福斯特教授的理论一个字都不相信。我当然知道他是自己这个领域中非常杰出的研究者,但我对他的某些异想天开持保留态度。毕竟,这些想法缺乏证据,结论又如此石破天惊,让人不得不怀疑。

  也许你还记得当第一支火星探险队发现,那里的遗迹并不是属于一个古代文明,而是两个文明,人们有多么惊讶。两者都曾高度发达,但都在五百多万年前灭亡了。原因不明(现在仍然是谜)。造成灭亡的似乎不是战争,因为这两种文明似乎友好地生活在一起。其中一个种族类似昆虫,另一个隐约像爬行动物。昆虫人似乎是真正的原生火星人。爬行族——通常被称为“X文明”——是后来才出现的。

  至少福斯特教授是这么认为的。他们肯定掌握了太空旅行的秘密,因为在水星上到处都发现了他们奇特的十字形城市的废墟。福斯特相信他们曾试图在所有小型行星上殖民——地球和金星因其重力过大而被排除在外。令教授有些失望的是,月球上没有发现任何X文明的痕迹,尽管他确信迟早人们会发现类似的证据。

  关于X文明的“常规”理论认为,它最初来自一个较小的行星或卫星,与火星人——太阳系已知历史上唯一的其他智慧种族——进行了和平接触,并与火星文明同时消亡。但福斯特教授的想法更大胆:他坚信X文明是从星际空间进入太阳系的。其他人都不相信这一点,这让他感到恼火,不过也不是很恼火,因为他是那种乐于做少数派的人。

  在我坐的位置,我可以透过机舱的舷窗看到木星。与此同时,福斯特教授正在阐释他的计划。视野不错:我刚好能看清赤道云带,能够分辨出靠近行星的三颗小星星是三颗卫星。我想知道哪颗是木卫三,我们停靠的第一站。

  “如果杰克能屈尊留心听一听的话,”教授继续说道,“我会告诉你们为什么我们要来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你们知道,去年我花了不少时间在水星黄昏带的废墟中摸索。也许你们读过我在伦敦经济学院就这一主题发表的论文。很可能你们当时就在现场——我确实记得大厅后面闹哄哄的。

  “当时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是,我在水星上发现了X文明起源的一条重要线索,我一直对此缄口不言,虽然像霍顿博士这样的傻瓜想拿我取笑的时候,我差点没忍住。但我不打算冒着风险,让别人在我组织这次探险之前就来到这里。

  “我在水星上的发现,包括一块保存相当完好的太阳系浮雕。发现本身并不新鲜——你知道,在火星原生文明和X文明的艺术中,天文图案很常见。但有某些奇特的符号与各种行星相对应,包括火星和水星。我认为这个图案有一定的历史意义,最奇怪的是,小木卫五——所有卫星中最不重要的一颗——似乎最受关注。我深信解决X文明全部问题的关键就在木卫五上,我要到那里去找出答案。”

  我现在能记得的是,我和比尔都没有被教授的故事打动。也许X文明的人出于隐秘的个人原因,在木卫五上留下了一些文物。如果能把它们发掘出来会很有趣,但未必像教授想的那样重要。我猜他对我们的缺乏热情相当失望。即便如此也是他的错,因为我们后来发现,他还对我们有所隐瞒。

  大约一周后,我们降落在最大的卫星木卫三上。木星的卫星中,只有木卫三建有永久基地,包括一个天文台和一个地球物理站,大约五十名科学家在此工作。有远客到来,他们相当高兴,但我们并没有久留,因为教授急于加满燃料启程。我们向木卫五进发这事儿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但教授守口如瓶,也一直紧盯着我们,不许我们乱说。

  顺便说一下,木卫三是一个相当有趣的地方,我们在返程时见到了不少奇景。但是,由于我已经答应为另一本杂志写一篇相关文章,此处还是不多说了。(你不妨留意一下明年春天的《国家天文杂志》。)

  从木卫三到木卫五的飞行只用了一天半多的时间,随着时间流逝,木星在我们眼前越来越大,直到似乎要把天空填满,让人很不舒服。我对天文学了解不多,但我不禁想到了我们正落入其中的巨大引力场。各种意外都随时可能发生。如果燃料用完,我们就永远无法回到木卫三了,甚至可能会掉到木星上。

  真希望能描绘出看到那个巨大的球体,以及前方的天空中旋转的狂暴风暴带时的感觉。事实上,我确实尝试了,但一些看过这篇手稿的文友劝我把这些描述删掉。(他们还给了我很多其他建议,我想应该不是认真的,因为如果我照做,还有什么故事可讲呢?)

  幸运的是,现在已经有许多公开发表的木星的彩色特写照片,你肯定看到过其中的一些。你甚至可能已经看到过那一张,它是我们所有麻烦的根源,这一点容我稍后解释。

  终于,木星不再变大了:我们已经进入了木卫五的公转轨道,这颗卫星在围绕木星快速旋转的过程中,我们很快就会追上它。我们都挤在控制室里,等待着看到目标的第一眼。至少,能挤进去的人是如此。我和比尔被挤到走廊里,只能趴在其他人的肩膀上抻着脖子看。我们的驾驶员金斯利·瑟尔坐在控制座上,看上去还是那么从容不迫。工程师埃里克·富尔顿,正若有所思地咬着他的小胡子并观察着燃料仪表,托尼·格罗夫斯正用他的导航表做着复杂的工作。

  而教授牢牢地贴在遥望镜的目镜上。忽然,他惊动了一下,我们听到了一声吸气产生的口哨声。一分钟后,他一言不发地向瑟尔招手,瑟尔在目镜前坐了下来。一模一样的事情发生了,然后瑟尔交给了富尔顿。等到格罗夫斯出现完全相同的反应时,我们已经有点厌烦了,所以我们蠕动着身子往前挤,在反对了一下之后,把目镜接了过来。

  可能是因为并不知道自己期待看到什么,所以我有些失望。悬挂在太空中的是一颗小小的凸月,它的“夜”半球被木星反射的光辉微微照亮。似乎仅此而已。

  过了一会儿,我开始分辨出某种标记,通过望远镜看得够久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卫星表面有一些微弱的交错线,突然间我的眼睛看到了它们的完整图案。那明显是有规律的:那些线条以同样的几何精度覆盖了木卫五,就像经纬线划分地球仪一样。我猜我当时也惊异地吹了一声口哨,因为后来比尔把我推开,轮到他看了。

  福斯特教授看起来非常得意,而我们用各种问题对他狂轰滥炸。

  “当然,”他解释说,“我并不像你们一样对此感到惊讶。除了在水星上发现的证据外,我还有其他线索。我在木卫三的天文台有一个朋友,我对他发誓我会保密,这几个星期他的压力相当大。对于一个并非天文学家的人来说,天文台对卫星的毫不关心让他感到非常意外。天文台里大的仪器都用来观测银河系外的星云,小的仪器则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观测木星上了。

  “天文台对木卫五唯一做过的观测工作就是测量它的直径,拍了几张照片。这些照片还不足以展示出我们刚才观察到的标记,否则此前就会有人进行调查。但我拜托了我的朋友劳顿,于是他用百厘米的反光镜探测到了它们,他还注意到了一些早该被发现的其他东西。木卫五的直径只有三十千米,但考虑到它的大小,它的亮度大得多。当你把它的反射能力——它的反——它的——”

  “它的反射率。”

  “谢谢,托尼——它的反射率跟其他卫星相比,你就会发现它的反射率比应有的高很多。事实上,它的表现更像抛光的金属而不是岩石。”

  “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我说,“X文明的人一定是在木卫五表面覆盖了一层外壳——就像他们在水星上建造的穹顶一样,但规模更大。”

  教授颇为同情地看着我。

  “所以你还是没猜出来!”他说。

  我觉得这不太公平。坦白说,在同样的情况下,换作你,你会有更好的猜测吗?

  三个小时后,我们降落在一片巨大的金属平原上。透过舷窗望去,在周围的环境映衬下,我感觉自己简直像个小矮人。一只爬在储油罐顶上的蚂蚁可能也会有同样的感觉——而木星在天空中若隐若现的庞大身躯也无济于事。就连教授平时的狂妄也不见了,现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虔诚的敬畏感。

  平原并不是完全没有特点。各种宽阔的带状物从四面八方横穿平原,每一条都是由巨大的金属板连接而成。这些带子,或者说它们所形成的交叉图案,就是我们从太空中看到的东西。

  大约四分之一千米外有一座低矮的山丘——至少,在自然界中应该是一座山丘。我们从太空中对小卫星进行了仔细观察后,在来的路上看到了它。它是行星上的六个凸起之一,其中四个围绕赤道等距排列,另外两个在两极。显而易见,它们应该是通往金属外壳下面的世界的入口。

  我知道有些人会认为,穿上宇航服在一个没有空气的低重力星球上走来走去一定很有趣。其实不然。要考虑的问题太多,要做的检查太多,要遵守的注意事项太多,以至于精神上的压力超过了事情本身的魅力——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但我必须承认,这一次,当我们爬出气闸的时候,我非常兴奋,头一次对这些烦恼毫不在意。

  木卫五的重力非常微弱,行走是完全不可能的。我们都像登山者一样被绑在一起,用反冲手枪轻轻地打在金属平原上把自己弹出去。有经验的宇航员富尔顿和格罗夫斯位于铁链的两端,这样如果中间的人出现任何草率行为,他们能够控制住。

  我们只花了几分钟就抵达了目标,我们发现这是一个宽阔低矮的圆顶,周长至少有一千米。我在想,这是不是一个巨大的气闸,大到可以让整艘飞船进入。除非我们非常幸运,否则可能找不到进去的路,因为控制装置可能已经不起作用了,即使能够运作,我们也不知道如何操作。很难想象有什么比被锁在外面、无法接触到历史上最伟大的考古发现更吊人胃口的事情。

  我们绕着穹顶走了四分之一圈,发现金属外壳上有一个开口。开口相当小——只有大约两米宽——而且几乎是圆形的,以至于我们一时没有意识到它是什么。然后无线电里传来了托尼的声音。

  “那不是人为的。我们得感谢某颗流星砸开了这个开口。”

  “不可能!”福斯特教授反对说,“这个圆形太规则了。”

  托尼坚持自己的想法。

  “大的流星总是会留下圆形的洞,除非只是它们擦边而过留下的痕迹。再看看边缘,你能看出来这里曾发生过某种爆炸。可能是流星和炮弹都被蒸发了;我们发现不了任何碎片。”

  “这种事并不新鲜。”金斯利说,“这个开口在这里有多久了?五百万年了?我很惊讶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的陨石坑。”

  “也许你是对的,”教授说,他太高兴了,已经懒得争辩,“不管怎样,我先进去。”

  “好的,”金斯利说,作为队长,他对这种事情有最终决定权,“我给你二十米的绳子,然后我会坐在洞里,这样我们就可以保持无线电联系。否则这个金属壳会把你们的信号屏蔽掉。”

  就这样,福斯特教授成为第一个进入木卫五内部的人,他当之无愧。我们挤在金斯利身边,这样他就可以把教授的进展转述给我们了。

  他没走多远。正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外壳里面还有一层壳。教授可以站在它们之间,在他的手电筒所能投出的光束范围内,他能看到支撑支柱和梁柱构成的通道,但仅此而已。

  过了令人恼火的二十四小时,我们才有了进展。最后我问教授,为什么他没有想到要带点炸药。他给了我一个很委屈的表情。

  “船上有足够的东西可以把我们都炸上天,”他说,“但如果能找到别的办法,我不想冒破坏任何东西的风险。”

  这就是我所说的耐心,但我能理解他的想法。毕竟,已经花了他二十年时间的搜索,再花几天时间又算得了什么。

  在我们放弃第一条路线的时候,是比尔·霍金斯找到了进去的路。在这个小世界的北极附近,他发现了一个非常大的流星洞——大约一百米宽,穿过了木卫五外面的两层外壳。这两层外壳下面还露出了另一层壳,如果等待的时间足够长就一定会发生某种可能,根据这种法则来看,一定另有一颗较小的流星已经落到了陨石坑里面,并穿透了最里面的皮肤。这个洞口刚好够大,可以让一个穿着太空服的人进入。我们头先身后、一个接一个地钻了进去。

  我想我不会再有比悬挂在那个巨大穹顶上更奇怪的经历了,就像一只蜘蛛悬挂在圣彼得教堂的穹顶下。我们只知道,我们飘浮其中的空间非常大。究竟有多大,我们无从得知,因为仅凭手电筒无法判断距离。在这个没有空气、没有灰尘的洞穴里,光束当然是完全看不见的,当我们把它们照在上面的屋顶上时,可以看到椭圆形的光在远处飞舞,直到因漫射而看不见。如果把光束打到“下方”,可以看到下方很远的地方有一块苍白模糊的亮斑,但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们在这个小世界微弱的重力作用下,非常缓慢地向下坠落,直到被安全绳索拦住。我抬起头可以看到我们进来的那个小小的闪光点;虽然遥远,但令人安心。

  然后,当我在缆绳末端以无比迟缓的钟摆动作摆动,同伴们的灯光在周围的黑暗中像若隐若现的星星一样闪烁,我突然想到了真相。我忘了我们的通话频道都是打开的,不由自主地喊了起来:

  “教授——我觉得这压根就不是一颗行星!这是一艘宇宙飞船!”

  然后我停了下来,觉得自己出了丑。无线电中出现了一阵短暂而紧张的沉默,然后是一片嘈杂的声音,其他人一下子开始争论起来。福斯特教授的声音穿过一片混乱,我听得出他既高兴又惊讶。

  “你说得很对,杰克。这就是把X文明带到太阳系的飞船。”

  我听到有人——听起来像是埃里克·富尔顿——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喘息声。

  “太神奇了!一艘直径三十千米的船!”

  “你们早就应该猜到的。”教授出奇温和地说道,“假设一个文明想穿越星际空间——它还能用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它会在太空中建造一个移动的小行星,要完成这个任务可能要花几个世纪的时间。这艘飞船必须是一个自给自足的世界,得养活生活在上面的几代居民,所以它体积必须这么庞大。我不知道他们访问了多少颗恒星,才发现了我们的太阳,终结了探索。他们一定有艘小一点的飞船,可以带他们降落到行星上,当然他们必须把母船留在太空的某个地方。所以他们把它停在这里,停在最大的星球附近的近距离轨道上,它将永远安全地待命——或者直到他们再次需要它。选择这里合乎逻辑:如果他们让它围绕太阳公转,随着时间的推移,行星的引力会扰乱它的轨道,它可能会迷失。在这里则不会。”

  “告诉我,教授,”有人问,“在我们出发前你就已经猜到了这一切?”

  “我希望如此。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个答案。木卫五一直有些不寻常之处,但似乎没有人注意过它。为什么这颗小小的卫星离木星如此之近,而其他所有的小卫星与木星的距离都比它远七十多倍?从天文学角度来说,这没有道理。不聊了。我们还有工作要做。”

  我想,这一定算得上是本世纪最低调的发言了。我们七个人面对的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考古发现。一整个世界——一个小世界,一个人造的世界,但仍然是一个世界——等待我们去探索。我们所能进行的只是迅速而粗浅的侦察:这里也许有可供几代人享用的研究素材。

  第一步是从船上引出一条电线,接上一盏大功率的泛光灯。这将作为一个信号浮标,防止我们迷路,并为我们照亮卫星内表面。(即使是现在,我仍不习惯把木卫五称为飞船。)然后我们顺着绳缆落到了下层地表。这段落差大约一千米,在这种低重力的情况下,不做任何保护地跳下去是相当安全的。冲击产生的轻微震动可以被我们为此携带的弹簧杖轻而易举地吸收掉。

  我不想再对木卫五上的奇观诸多赘述,关于这个主题的照片、地图和书籍已经够多了。(顺便说一句,我自己的书将在明年夏天由西奇威克和杰克逊出版社出版。)相反我想描述一下,作为有史以来第一批进入那个奇怪的金属世界的人,当时的真实感受。然而很抱歉——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我根本不记得遇到第一个像菌伞一样的入口井时,我的心情是怎样的。我想我当时太兴奋了,被眼前的奇景弄得不知所措,以至于忘记了其他一切。但我还能回想起那种庞大带来的震撼,单靠看照片是完全感受不到的。这个世界的建设者是一个来自低重力星球的巨人——大约是人类的四倍高。我们像侏儒一样在他们的造物里乱爬。

  第一次探访时,我们从未到过外层以下,所以很少见到后来的探险队所发现的科学奇迹。这样也好,居民区提供的素材足够我们忙碌几辈子。我们正在探索的球体,一定曾经沐浴在从三层外壳上倾泻而下的人造阳光下,这些外壳也使它的大气层不至于泄漏到太空中。在这里的地表上,木星人(我想我也不可免俗地要使用X文明人这一称呼)已经尽可能准确地重现了他们在很久以前离开的未知世界上的环境条件。也许他们还有昼夜、四季变化、降雨和霜雾。他们甚至还带着一片小小的海流亡到了这里。那片水域还在那里,形成了一个直径三千米的冰冻湖。听说有一个筹备中的计划,只要把外壳上的流星洞堵上,给它供上电,就可以让木卫五重新拥有可呼吸的大气层。

  看到得越多,我们就越喜欢这个种族,在这五百万年里,是我们第一次惊扰到了他们的造物。即使他们是来自另一颗恒星的巨人,他们也与人类有许多共同点,而我们两个种族因为宇宙尺度上如此微小的距离而错过了彼此,这是一个巨大的悲剧。

  我想,我们比历史上任何一个考古学家都要幸运。真空保护了这里的一切,使其不致腐烂,而且——这一点出乎我们的意料——木星人在开始殖民太阳系的时候,并没有把他们伟大飞船上的所有宝物都搬空。木卫五的内表面上,一切似乎都还完好无损,就像飞船刚刚完成长途旅行一样。也许旅行者们把它作为圣地保存了下来,以纪念失去的家园,也许他们认为,有一天他们可能会再次使用这些东西。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里的一切都保持了制造者赋予它的样貌。有时这让我感到害怕。有时我正在比尔的帮助下拍摄某个伟大的壁雕,这时,这个地方的不朽突然击中了我的心。我紧张地环顾四周,半信半疑地期待着看到巨大的身影从尖尖的门缝中潜行进来,继续之前暂时中断的工作。

  第四天,我们发现了艺术馆。这是唯一合适的名字,它的意图不容置疑。当一直在南半球进行快速扫描的格罗夫斯和瑟尔报告了这一发现后,我们决定把所有的力量集中到那里。因为,正如有人所说的那样,一个民族的艺术能够揭示它的灵魂,在这里我们可能会找到X文明的钥匙。

  这座建筑非常大,即使以这个巨人族的标准来看也是如此。和木卫五上的其他建筑一样,它也是由金属制成的,却没有任何冰冷或机械的感觉。最高峰的高度达到了这个遥远世界顶端的一半,从远处看——不看细节的话,这栋建筑看起来与哥特式大教堂并无二致。由于这种偶然的相似性的误导,一些后来的作家称它为神庙;但我们从未在木星人中发现任何可能被称为宗教的痕迹。然而,“艺术神殿”这个名字似乎有些恰当之处,它深入人心,至今无人能动摇。

  据估计,在这一栋建筑中,有一千万到两千万件单独的展品——涵盖了一个可能比人类更古老的种族的整个历史。而就在这里,我发现了一个圆形的小房间,乍一看,它似乎不过是六条放射状走廊的交会点。我独自一人(这恐怕违抗了教授的命令),抄“小路”和同伴会合。我往前滑行着,黑暗的墙壁悄无声息地从我身边飘过,手电筒发出的光在前方的天花板上舞动。那上面布满了刻得很深的字样,我忙着寻找熟悉的字符分组,有一会儿都没有注意这间屋子的地面。然后我看到了那座雕像,把光束打在它身上。

  人第一次见到一件伟大艺术品时,那一刻的冲击力是之后再也无法感受到的。这一次,雕像的主题让这种效果更加令人震撼。我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知道木星人长什么样子的人类,因为这件作品呈现出了精湛的技艺和威严,显然取材于生活。

  一颗细长的爬行动物头颅正直视着我,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凝视着我的眼睛。其中两只手抱在胸前,呈现出顺从的样子;另外两只手则拿着一个用途至今未知的工具。那条长而有力的尾巴——可能像袋鼠尾巴一样,用于让身体保持平衡——沿着地面伸展着,似乎是在休息或养神。

  雕像的脸部或身体没有任何人类的特征。例如,它没有鼻孔——只有颈部鳃状的开口。然而,这个雕像深深地打动了我;艺术家用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式,打破了时间和文化的壁垒。福斯特教授的评价是:“不是人类——但很人性化。”我们和这个世界的建设者有很多不同,但真正重要的是,我们都有共同的感受。

  正如人可以从一只狗或一匹马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中读出情绪一样,我似乎知道面对我的那个人的感受。它呈现出了智慧和权威,这种冷静、自信的力量,同样出现在贝利尼著名的洛雷达诺总督的画像中。然而,它也表现出了悲哀——一个付出了巨大努力却徒劳无功的种族的悲哀。

  我们仍然不知道,为什么木星人仅在这一件艺术品中反映了自己的形象。人们很难指望在这样一个先进的种族中找到这种性质的禁忌;也许当我们破译了刻在房间墙壁上的文字后,就会知道答案。

  但我已经明白了这座雕像的意图。它被安置在这里是为了跨越时间,迎接有一天可能会站在它的制造者脚下的任何生命。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把它塑得比实际要小的原因。那时候,他们一定已经猜到了未来属于地球或金星,因此也猜到了未来属于那些与他们相比仿佛侏儒的生命。他们知道,大小和时间一样,都是一种障碍。

  几分钟后,我和同伴们一起回到了船上,急切地想把这个发现告诉教授。他一直在不情愿地抽空休息,不过我不相信我们在木卫五上的这段时间里,他平均每天的睡眠时间超过四个小时。当我们穿过外壳,再次站在星空下时,木星的金光洒满了巨大的金属平原。

  “有人吗!”我听到比尔在无线电里说,“教授把飞船开走了。”

  “不可能,”我反驳道,“它就在我们下船的地方。”

  然后我转过头,发现了比尔为什么会产生这个误会。有客到访。

  第二艘飞船已经在几千米外降落了,以我非专业的眼光来看,它跟我们的飞船一模一样。当我们匆匆穿过气闸时,发现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教授已经开始款待贵客了。令我们惊讶但不会让我们不快的是,三个来访者中,有一个是极其迷人的黑皮肤美女。

  “这位,”福斯特教授有点疲惫地说,“是伦道夫·梅斯先生,科学作家。我想你们应该听说过他。而这位是——”他转向梅斯,“抱歉我没听清他的名字。”

  “我的驾驶员,唐纳德·霍普金斯——这位是我的秘书,玛丽安·米切尔。”

  “秘书”这两个字前只有一丝停顿,但足以让我的大脑的指示灯闪起来。我克制着自己没动声色,但我瞟到了比尔的眼神,不用说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如果你和我想的一样,我真为你感到羞耻。

  梅斯是个高大、惨白的男人,头发稀疏,态度温和得有点假惺惺——就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物的保护色。

  “我猜你们和我一样意外。”他带着不必要的热情说,“我根本想不到有人来得比我还早,当然,我也根本想不到自己会发现这一切。”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阿什顿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疑心太重。

  “我正要向教授解释呢。请把那个文件夹给我好吗,玛丽安?

  谢谢。”

  他拿出一系列非常精美的天文画作,传给大家。这些画呈现出了在卫星上看到的行星面貌——当然,这是一个很常见的题材。

  “你们都见过这种作品,”梅斯继续说道,“但这些作品不同。这些画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了。它们是由一位名叫切斯利·博内斯特尔的艺术家所画,早在一九四四年就出现在《生活》杂志上了——当然,这远远早于太空旅行出现的时间。事情的起因是,《生活》杂志委托我环游太阳系,看看我能否找到这些富有想象力的画作的现实原型。在百年纪念刊中,它们将与真实的照片并排出版。是个好主意,对吧?”

  我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但这会让事情变得相当复杂,我好奇教授对此有何感想。然后我又瞟了一眼米切尔小姐——她端庄地站在角落里,整件事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嘛。

  换作其他任何情况,我们都乐于遇到另一队探险者,但这一次我们得考虑“先来后到”的问题。梅斯肯定会尽快赶回地球,他放弃了原本的任务,所有的胶卷也用完了。我们很难阻止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想阻止他。我们希望得到所有的宣传和支持,但更希望按照自己的节奏和方式来。我好奇教授的手段如何,也担心发生最坏的情况。

  然而一开始外交关系还算顺利。教授灵机一动,让我们每个人都和梅斯小队中的成员结成对子,这样我们既是向导,也是监督员。调查小组的数量增加了一倍,也大大提高了我们的工作速度。在这种条件下,任何人单独行动都是不安全的,这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不便。

  教授在梅斯这队人到达的第二天就向我们简述了他的方针。

  “我希望我们能相处融洽,”他有些焦急地说,“就我而言,只要他们不带走任何东西,只要他们不在我们之前带着他们的记录回到地球,他们想去哪里、想拍什么都行。”

  “我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他们。”阿什顿反对。

  “好吧,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做,但我现在已经登记了对木卫五的所有权,昨晚就用无线电把它传到了木卫三,现在应该已经抵达海牙了。”

  “可任何人都不能宣称天体为自己所有。早在上个世纪,人们已经就月球问题定下了这条规矩。”

  教授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扭曲的微笑。

  “记住,我并不是要把一个天体据为己有。我提出的是救援要求,而且是以世界科学组织的名义提出的。如果梅斯从木卫五里拿走任何东西,就是偷盗。明天我会委婉地向他解释一下情况,以防他耍什么小聪明。”

  把木卫五当作救援对象当然显得很奇怪,我可以想象,我们返回后会发生一些相当专业的法律争执。但就目前而言,教授的举动给我们提供了一些保障,也许能阻止梅斯收集纪念品——我们乐观地抱着这样的希望。

  我花了相当多的时间来安排,终于成功地设法和玛丽安结成了对子,绕着木卫五的内部走了好几圈。梅斯似乎并不介意,也没理由介意。宇航服是有史以来最完美的监护人,它很容易让人认错人。

  很自然地,我一抓到机会就带她去美术馆,给她看我的发现。她站在雕像前看了很久,我拿着手电筒照着它。

  “这太美妙了。”她最后喘了口气,“想想它竟然在这黑暗中等待了漫长的几百万年!不过你得给它起个名字。”

  “我起了。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大使’。”

  “为什么?”

  “嗯,因为我觉得,如果你愿意,可以把它看成一位使者,它带着对我们的问候。制作它的人知道,有朝一日一定会有人来这里,找到这个地方。”

  “我想你是对的。‘大使’——没错,你真聪明。给人一种高尚的感觉,又有一丝悲哀。你能感受到吗?”

  可以看出玛丽安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她理解我的观点,对我展示给她的所有东西都兴趣满满,这相当了不起。但“大使”是最让她着迷的,她一直在回味。

  “知道吗,杰克,”她说(我想这是第二天的事,当时梅斯也去看了),“你必须把那座雕像带回地球。想想它会引起的轰动吧。”

  我叹了口气。

  “教授很想,但它估计得有一吨重。我们买不起燃料。只能等下次了。”

  她看上去满脸疑惑。

  “但这里的东西几乎没有什么重量。”她反对。

  “那不一样。”我解释道,“物体有重量,也有惯性——二者截然不同。现在惯性——哦,算了。反正我们不能把它带回去。瑟尔船长是这样告诉我们的。”

  “真是遗憾。”玛丽安说。

  在我们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之前,我已经把这次谈话忘得一干二净。我们忙碌而疲惫地收拾了一天的设备(当然,我们留下了不少设备,以备将来使用)。我们所有的摄影材料都已经用完了。正如查理·阿什顿 所说,如果我们现在遇到了一个活生生的木星人,我们将无法记录下这一事实。我想我们都想要一个喘息的空间、一个放松和整理情绪并从与外星文化的直接接触中恢复过来的机会。

  梅斯的飞船亨利·卢斯号也差不多准备起飞了。我们将同时离开,这个安排非常合教授的心意,因为他不放心让梅斯一个人留在木卫五上。

  一切都已经解决了,当我在检查我们的记录时,突然发现六卷曝光的胶片不见了。这套照片完整地记录了艺术神殿的样貌。经过一番思索,我想起它们是我负责的,我非常小心地把它们放在艺术神殿的窗台上,打算晚点再取。

  离起飞还有很长时间,教授和阿什顿正在补觉,我没理由不溜回去取回遗忘在那儿的材料。如果把它落下的话,势必有一番争吵,而我记得它的具体位置,只须离开三十分钟。于是我向比尔说明了我的任务,以防意外,然后就出发了。

  当然,泛光灯已经不能用了,木卫五的外壳内部黑暗得有些压抑。但我在入口处留下了一个便携式信号灯,径直跳了下去,直到手电筒告诉我该落地了。十分钟后,我松了一口气,收起了丢失的胶卷。

  向大使致以最后的敬意是很自然的事情:我可能要好几年后才能再见到它,而那个平静而神秘的雕像已经对我产生了非凡的吸引力。

  不幸的是,产生这种迷恋的不止我一人。因为房间里空空如也,雕像也不见了。

  我本可以蹑手蹑脚地回去,什么也不说,从而避免尴尬的解释。但我当时太气愤了,不可能思虑周全,我一回来就把教授叫醒,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揉着眼睛驱赶睡意,然后说了几句关于梅斯先生和他的同伴们的狠话,这里我就不重复了。

  “我不明白的是,”瑟尔说,“他们是怎么把那东西弄出来的——就算他们这么做了,我们应该也能发现呀。”

  “能藏东西的地方很多,他们可以等到周围没人了,再从船体里拿上来。即使在这种重力条件下,也一定是个不小的工程。”埃里克·富尔顿用敬佩的语气说。

  “没时间事后聪明了。”教授野蛮地说,“我们有五个小时的时间来想办法。他们不能在那之前起飞,因为我们才刚过了与木卫三的冲位。对吧,金斯利?”

  瑟尔点头表示同意。

  “很好,我们必须先绕到木星的另一边,然后才能进入转移轨道——一个合理经济的轨道。”

  “不错。这样我们就有了喘息的空间。那么,有谁有什么想法吗?”

  现在回想整个事件,我常常觉得我们接下来的行为,应该说是有点奇怪,有点不文明。几个月前我们根本想不到自己能做出这些事情。但我们很恼火,也很紧张,我们与其他人类相隔千里,这也在某种程度上使一切都不同了。既然这里没有律法,我们就得自己定规矩……

  “我们就不能做点什么阻止他们起飞吗?比如说,破坏他们的火箭?”比尔问道。

  瑟尔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主意。

  “我们不能做得太过火,”他说,“况且,唐·霍普金斯是我的好朋友。如果我损坏了他的船,他绝不会原谅我。还有一个危险是,我们可能无法修理我们自己造成的破坏。”

  “那就把他们的燃料掐了吧。”格罗夫斯直截了当地说。

  “当然啦!他们可能都睡着了,船舱里没有灯光。我们要做的就是接上管子,再把泵打开。”

  “这是个很好的主意。”我指出,“但我们相隔两千米。我们有多长的管子?有一百米那么长吗?”

  其他人对我的插嘴置若罔闻,仿佛不屑解释,继续制订他们的计划。五分钟后,技术人员把一切都解决了:我们只须穿上宇航服做好工作就行了。

  当我加入教授的探险队时,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最后会像那些古老的冒险故事中的非洲搬运工一样,把重物举过头顶。尤其是当这个重物是六分之一艘飞船时(福斯特教授由于个子太矮,并不能提供非常有效的帮助)。现在燃料箱已经空了一半,在这种重力下,飞船的重量大约是两百公斤。我们从下面挤进去,抬了抬,就把飞船举起来了——当然,这个过程非常缓慢,因为飞船的惯性还是没有改变。然后我们开始行进。

  整个过程耗时不短,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样轻松。但现在两艘船并排躺在一起,没有人注意到我们。亨利·卢斯号上的每个人都在熟睡,正如他们相信我们也在熟睡一样。

  虽然我仍然气喘吁吁,但当瑟尔和富尔顿将加油管从我们的气闸中引出,并悄悄地与另一艘船连接时,整个冒险还是让我有种小学生恶作剧的乐趣。

  “这个计划的妙处是,”在我们站在一旁观看时,格罗夫斯解释道,“除非跑到外面来解开我们的线路,否则他们无计可施。我们可以在五分钟内把他们的燃料抽干,而他们要花两分半的时间才能醒过来,穿上太空服。”

  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

  “假如他们启动火箭,试图逃跑呢?”

  “那我们双方都得完蛋。不,他们肯定会到外面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啊,泵来了。”

  输油管像加压过的消防水管一样变硬了,我知道燃料正在涌入我们的油箱。亨利·卢斯号的灯随时都会亮起,里面惊慌失措的船员会飞奔而出。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事情出现了反高潮。他们一定是睡得太香,没有感觉到水泵的震动。但当一切都结束后,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只是站在一旁,像一群傻瓜。瑟尔和富尔顿小心翼翼地把管道解开,把它收回气闸。

  “怎样?”我们问教授。

  他想了一下整件事。

  “我们回船上吧。”他说。

  我们把宇航服脱掉,聚集在控制室里,尽可能往里走,教授坐在无线电前,打出“紧急情况”信号。只要他们的自动接收器会发出警报,我们熟睡的邻居几秒钟内就会被惊醒。

  电视屏幕闪烁起来。伦道夫·梅斯在那里,看起来相当惊恐。

  “你好,福斯特,”他厉声说,“有什么麻烦吗?”

  “我们这里没有什么问题,”教授尽量不动声色地说,“但你们那边丢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去看看你的油量表。”

  屏幕上的人消失了,有那么一瞬间,扬声器里传来一阵混乱的喃喃自语和喊叫声。然后梅斯又回来了,脸上的表情又恼怒又惊恐。

  “发生了什么?”他愤怒地逼问道,“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教授让他叫嚣了一会儿,然后才回答。

  “我想你最好来我们这儿把事情谈一谈。”他说,“走两步就到了。”

  梅斯不确定地回瞪了他一眼,然后反驳道:“你等着!”屏幕上一片空白。

  “他现在不得不爬下来了!”比尔兴高采烈地说,“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富尔顿警告说,“如果他真想把事情弄得尴尬,他可以坐着不动,用无线电向木卫三请求支援一艘油轮。”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这得浪费好几天的时间,还得花一大笔钱。”

  “是的,但如果他那么想得到雕像,他还是能得到它。而且只要起诉我们就能把钱讨回来。”

  气闸灯闪起来,梅斯跌跌撞撞地走进房间。他的心情平和得出奇,在来的路上,他一定是有了别的想法。

  “好了,好了。”他和蔼地说,“你这又是图什么呢?”

  “你很清楚。”教授冷冷地反驳道,“我说得很清楚,不能从木卫五上拿走任何东西。你是在偷窃不属于你的财产。”

  “来吧,咱们讲讲道理。它属于谁呢?你不能把这颗行星上的所有东西都当作你的私人财产。”

  “这不是一颗行星——这是一艘飞船,适用于救援法则。”

  “老实说,这是个很值得商榷的问题。你不觉得应该等律师们来判断吗?”

  教授冷漠而礼貌,但我看得出来,局势紧张,双方随时可能谈崩。

  “听着,梅斯先生,”他用一种不祥的平静语气说,“你拿走的是我们在这里取得的最重要的一个发现。我能体谅你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无法像我一样从考古学家的角度看待整件事。你归还雕像,我们就归还你的燃料,此事到此为止。”

  梅斯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为一尊雕像如此大惊小怪,要知道所有的东西都还在这里。”

  就在这时,教授罕见地犯了一个错误。

  “你说话的口气就像一个人从卢浮宫偷走了《蒙娜丽莎》,还狡辩说卢浮宫里画作多的是,不会有人想念它。这座雕像的独特之处,是任何地球艺术品都无法比拟的。所以我决心要把它找回来。”

  你在讨价还价的时候,千万不要让人觉得你很想要什么东西。我看了一眼梅斯眼中贪婪的光芒,然后对自己说:“啊哈!这下难缠了。”我想起了富尔顿说的给木卫三打电话要油轮的事。

  “给我半个小时考虑一下。”梅斯说着,朝气闸转过身去。

  “很好。”教授硬着头皮回答,“半小时——不能再多了。”

  梅斯确实头脑精明。不到五分钟,我们就看到他的通信天线转了起来,锁定了木卫三的方向。我们当然试图监听,但他装了干扰器。这些新闻人还真是信任彼此啊。

  几分钟后,回复传来,也被干扰了。在我们等待接下来的事态发展的时候,我们又开了一次军事会议。教授现在进入了固执的、不惜一切代价的状态。他意识到自己失算了,这让他打红了眼。

  我想梅斯一定是有点顾虑的,因为他回到地球后就有援军了。他的驾驶员唐纳德·霍普金斯和他一起来的,看起来很不舒服。

  “现在我已经可以解决这件事了,教授。”他得意地说,“需要多花一点时间,但有必要的话,我不用你帮忙就能回去。不过,我必须承认,如果我们能达成一致,会节省不少时间和金钱。我告诉你,把燃料还给我,我就把我收集的其他——呃——纪念品还给你。但我必须留下‘蒙娜丽莎’,即便为了这个我得下周中才能回到木卫三。”

  随后,教授说出了许多通常被称为外太空诅咒的东西,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它们和其他诅咒大同小异。这似乎让他的心情缓解了不少,他变得极其友善。

  “亲爱的梅斯先生,”他说,“你是个无恶不作的骗子,因此,我对你没有任何怜悯之心。我会使用武力,因为我深信法律会还我公正。”

  梅斯看起来有些惊慌,但并没有过分惊慌。我们已经按照部署,移动到门旁。

  “请不要这么夸张。”他傲慢地说:“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一八〇〇年的狂野西部。”

  “是一八八〇年。”比尔说——他是个严谨的人。

  “我恐怕,”教授继续说,“在我们决定接下来做什么之前,要先把你关起来。瑟尔先生,把他带到二号船舱去。”

  梅斯沿着墙边,紧张地笑了起来。

  “真的,教授,这太幼稚了!你不能违背我的意愿扣留我。”他向亨利·卢斯号的舰长投去求助的目光。

  唐纳德·霍普金斯从他的制服上掸去一撮并不存在的绒毛。

  “我拒绝,”他考虑到各方利益,说,“我拒绝参与粗俗的打斗。”

  梅斯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不情愿地投降了。我们见他不乏用来打发时间的书,然后把他关了起来。

  当他离开后,教授转向正羡慕地看着我们的油量表的霍普金斯。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船长,”他礼貌地说,“你不想卷入雇主的任何肮脏勾当中?”

  “我保持中立。我的工作是把飞船开到这里,把它带回家。你们可以打自己的仗去。”

  “谢谢你,我想现在大家已经清楚彼此的立场了。也许你最好回到你的船上,解释一下情况。我们一会儿给你打电话。”

  霍普金斯船长疲倦地走到门口。正要离开时,他转身面对瑟尔。

  “对了,金斯利,”他慢吞吞地说,“你想过用刑吗?如果你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有一些有趣的想法。”然后他就走了,留下我们和我们的人质。

  我想教授是希望他能直接交换。如果这样,他就不用再跟固执的玛丽安讨价还价了。

  “伦道夫罪有应得。”她说,“但我实在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同。他在你的船上和在我们的船上一样舒服,你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等你厌烦了他,再告诉我吧。”

  谈判似乎彻底陷入僵局。我们聪明反被聪明误,此番举动毫无意义。我们抓到了梅斯,但他对我们毫无用处。

  教授背对着我们站着,愁眉苦脸地盯着窗外。木星似乎在地平线上保持着平衡,体积巨大的它几乎填满了整个天空。

  “我们得让她相信我们是认真的。”他说。然后他突然转向我。

  “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个恶棍?”

  “呃——我不应该感到惊讶。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教授看上去陷入了思考。然后他对瑟尔说:“到我的房间来。我想和你谈点事情。”

  他们走了好一会儿。当他们回来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灾乐祸的期待,教授拿着一张写满数字的纸。他走到无线电前,呼叫了亨利·卢斯号。

  “你好。”玛丽安说,回答得如此迅速,显然她一直在等我们,“你决定把他放回来了吗?我都快无聊死了。”

  教授严肃地看着她。

  “米切尔小姐,”他回答说,“显然你一直没有把我们当回事。因此,为了你好,我安排了一个有点——呃——激烈的小示威。我要把你的雇主置于一个只会让你尽快把他找回来的境地。”

  “真的吗?”玛丽安含糊地回复说——不过我感觉能从她的声音中察觉到一丝忧虑。

  “我猜,”教授平稳地继续说道,“你应该不懂天体力学吧。不懂吗?太糟糕了,但你的驾驶员会证实我所说的一切。对吧,霍普金斯?”

  “说吧。”背景中传来一个努力保持中立的声音。

  “那么,听好了,米切尔小姐。我想提醒你,我们在这颗卫星上所处位置很奇怪——实际上是很危险的。你只要看看窗外,就知道我们离木星有多近,我想用不着提醒你,木星的引力场是迄今为止所有行星中最强的。你听懂了吗?”

  “是的,”玛丽安回答说,她不再那么镇定自若了,“继续说。”

  “很好。我们这个小世界差不多每十二小时就会绕着木星转一圈。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定理表明,如果一个物体从轨道上落到引力中心,会花零点一七七个周期的时间。换句话说,任何从这里落到木星的物体都会在两小时七分钟内到达行星中心。我相信霍普金斯船长可以证实这一点。”

  对话出现了一个很长的停顿。然后我们听到霍普金斯说:“好吧,当然我不能确认确切的数字,但应该不会错,大致如此。”

  “很好。”教授继续,“现在我相信你一定意识到了,”他带着爽朗的笑声接着说,“落到行星中心是一种非常理论化的情况。如果真有什么东西从这里掉下来,它会以短得多的时间抵达木星的上层大气层。我希望我没有让你感到无聊吧?”

  “没有。”玛丽安虚弱地说。

  “那就好。总之,瑟尔船长已经帮我算出了实际时间,是一小时三十五分——误差也就几分钟。我们不能保证完全准确,哈哈!

  “现在,你们肯定注意到,我们这颗卫星的引力场极弱。它的逃逸速度只有每秒十米左右,以这种速度扔出去的东西都不会再回来。对吗,霍普金斯先生?”

  “完全正确。”

  “那么,咱们现在说重点,我们建议带着梅斯先生去散步,直到他紧挨着木星下面,从他的衣服上取下反冲手枪,然后——啊——把他发射出去。只要你把偷来的东西交出来,我们就会用我们的飞船把他找回来。在我给你讲了一番实情后,我相信你会明白,时间是相当重要的。一小时三十五分钟太短暂了,对吧?”

  “教授!”我喘着气说,“你不能这样做!”

  “闭嘴!”他叫道,“嗯,米切尔小姐,怎么样?”

  玛丽安正用混杂着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你只是在吓唬我!”她喊道,“我不相信你会做这种事!你的船员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教授叹了口气。

  “太糟糕了。”他说,“瑟尔船长——格罗夫斯先生——你们带着犯人按指示行事吧。”

  “好的,先生。”瑟尔极为严肃地回答。

  梅斯看起来很害怕,但依然固执。

  “你现在要做什么?”别人给他递宇航服的时候,他问。

  瑟尔解开了反冲手枪的枪套。“穿好,”他说,“我们去走走。”

  我这才意识到教授想做什么。整件事只是虚张声势:他当然不会真的把梅斯扔进木星,瑟尔和格罗夫斯也无论如何不会这么做。然而玛丽安肯定会看穿这不过是唬人,然后我们就会显得非常愚蠢。

  梅斯无法逃跑;没有反冲手枪,他什么都做不了。瑟尔和格罗夫斯抓住他的胳膊,像拖着一个系留气球一样拖着他走向地平线——走向木星。

  我隔着一段距离看向另一艘船,我发现玛丽安正透过观察窗盯着离去的三个人。福斯特教授也注意到了。

  “我希望你看清了,米切尔小姐,我的人带走的可不是一件空太空服。我建议你用望远镜观察一下他们的行动好吗?他们很快就会越过地平线,但当梅斯先生开始——呃——上升时,你就能看到他了。”

  扩音器里传来一阵顽固的沉默。悬念似乎持续了很久。玛丽安是在等着看教授到底能把事情做到什么分上?

  这时,我已经拿到了一副望远镜,正在扫视着近在咫尺的地平线以外的天空。突然,我看到了——在木星广阔的黄色背布下,有一个小小的闪光点。我迅速聚焦,刚好能看清那三个人影升入太空。在我的注视下,他们分开了:其中两个人用手枪减速,开始向木卫五坠落。另一个则无助地继续向木星那不吉利的大块头升去。

  我惊恐而难以置信地转身面对教授。

  “他们真这么做了!”我大喊道,“我以为你只是虚张声势呢!”

  “米切尔小姐跟你一样,我毫不怀疑。”教授为了麦克风不至于太响而平静地说,“我希望不用再跟你强调情况的紧迫性了。我以前说过一两次,从我们的轨道落到木星表面的时间是九十五分钟。但是,当然,等待哪怕是一半的时间,都会来不及……”

  他让这句话慢慢发挥效应。另一艘飞船没有回答。

  “现在,”他继续说,“我要关掉我们的接收器,这样就不必再争论了。我们会等你卸下那座雕像——还有梅斯先生不小心提到的其他物品——之后再跟你谈。再见。”

  这十分钟令人十分不快。我已经失去了梅斯的踪迹,我很认真地想,我们最好在搞出命案之前,制伏教授,把他找回来。但能开飞船的人,正是真正实施犯罪的人。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然后,亨利·卢斯号的气闸缓缓打开。一对穿着太空服的身影出现了,他们中间飘浮着带来一切麻烦的祸首。

  “无条件投降。”教授喃喃自语,又满意地出了一口气。“把它弄到我们的船上去,”他在无线电里叫道,“我给你打开气闸。”

  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我一直焦急地看着时钟,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现在,气闸里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内门打开了,霍普金斯船长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玛丽安,只需要加上一把沾满血迹的斧头,就能让她看起来像克吕泰涅斯特拉 一样。我尽力避开她的眼睛,但教授似乎毫无羞耻感。他走进气闸,检查他的财产是否被原样奉还,然后搓着手走出来。

  “好了,结束了。”他高兴地说,“现在让我们坐下来喝杯酒,忘掉这些不愉快的事,好吗?”

  我愤愤不平地指着时钟。

  “你是不是疯了!”我大叫道,“还有一半路他就到木星了!”

  福斯特教授不以为然地看着我。

  “缺乏耐心,”他说,“这是年轻人的通病。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草率行事。”

  玛丽安第一次开口说话了,她现在看起来真的很害怕。

  “但你答应过。”她小声说。

  教授突然认输了。玩笑已经开过了,他并不想让对方多受煎熬。

  “我可以马上告诉你,米切尔小姐——还有你,杰克,梅斯的处境并不比我们更危险。我们随时可以去把他接回来。”

  “你的意思是你骗了我?”

  “当然没有。我告诉你的一切都完全正确。你只是得出了错误的结论。当我说一个物体从这里落到木星需要九十五分钟时,我漏掉了——我必须承认并不是出于偶然——一句相当重要的话。我应该加上‘一个相对木星静止不动的物体’。你的朋友梅斯先生跟木星的卫星保持着同样的轨道速度,现在也是如此。每秒二十六千米而已,米切尔小姐。

  “哦,是的,我们的确把他从木卫五甩向了木星。但我们当时给他的速度是微不足道的。他仍然在几乎和以前一样的轨道上运动。他最多只能——我已经让瑟尔船长算出了数字——向内飘移一百千米左右。再过一个公转周期——十二个小时——他就会回到初始位置,根本不用我们费心去做什么。”

  大家沉默了很久,很久。玛丽安的脸上是一副沮丧、解脱和因为被愚弄而恼怒的表情。然后她转向霍普金斯船长。

  “你一定一直都知道实情吧!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霍普金斯露出委屈的表情。

  “你没有问过我。”他说。

  一个小时后,我们把梅斯拖了下来。他只在二十千米的高空,我们通过他宇航服上的闪光灯很快就找到了他。出于我之前没有想到的原因,他的无线电被切断了。他很聪明,知道自己并无危险,如果他的无线电能用,他就可以呼叫他的飞船,揭穿我们的虚张声势。不过前提是,如果他愿意的话。就我个人而言,我想即使知道自己是完全安全的,我也会乐于叫停整件事。在上面一定孤独极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梅斯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疯狂。也许我们乘坐微微作响的火箭飘到他身边,把他拽回来时,我们舒适的小船舱让他太舒心了。也可能他觉得这场战争无不公之处,是自己技不如人,所以没有任何怨恨。我真心认为原因是后者。

  后面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是我们在离开木卫五之前,又对他玩了一个小把戏。如今他的实际负荷已经大大减少,油箱里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燃料了。多余的燃料我们要自己留着,才能把“大使”运回木卫三。哦,对了,教授给了他一张我们借燃料的支票。一切合法合规。

  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个有趣的续集。在大英博物馆新画廊开馆的第二天,我去看了“大使”,部分原因是想看看在不同的环境中它给人的冲击是否仍然那么大。(郑重声明,并没那么大——不过也不小,布鲁姆斯伯里对我来说永远不会和以前一样了。)一大群人正围着画廊转,梅斯和玛丽安就在中间。

  最后我们一起在霍尔本吃了一顿非常愉快的午餐。关于梅斯我要说一点——他一点都没有怀恨在心。但对于玛丽安我还是有点伤心。

  而且,坦白地说,我无法想象她看上了他哪一点。

  (译者:丁将) 阿瑟·克拉克科幻短篇全集(全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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