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涝秋汛，今年的雨水似乎格外多，仿佛是上天刻意要水漫吴越国，百姓赖以生存的良田万亩都被咽了，数万灾民流离失所，因为此事并未处理好，所以一直拖到了冬至，地方官还是不断递折子请求赈灾救济，眼看着到了年根，皇帝气得整日觉都睡不好，更别提过年的事儿了。
长峰跟在弘治身后，在长廊上拐了个弯进了书房，将门仔细关了个严实。
弘治束手立于案旁，神色看起来有些许沉重，烛光在他的脸上投射出明明灭灭的阴影。
“王爷，您之前推了赈灾的差事，乃是为了彻查此事，为何如今……现在皇上正在气头上，若是您此时出手，一定……”长峰自知越界，赶忙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弘治不作声，一时间整个书房都安静了下来，只有烛心燃烧发出来“刺啦刺啦”的细微声响，弘治看着烧得发红的烛芯，缓缓开口，道：“太子虽然即位不久，但是却根基深厚，只怕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此查下去，整个朝纲难免动荡，如今又是年关，你以为……父皇就真的希望我将牵涉此事的人全都揪出来吗？”
“可是……”
弘治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道：“没有可是，此事你继续盯着便是，容我再思量几时。”
长峰目光闪动，双唇也跟着抿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终还是碍于主仆关系没有开口，只是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皇帝究竟是何意，其实他始终不大明了，这道考题该如何作答，总是聪明如弘治，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答案。若是此次能够成功地将那些背地里使手段克扣赈灾银的朝臣都揪出来，满朝动荡不说，自己的野心就人尽皆知了，可若是不那么做，又会被扣上办事不利的帽子，自己的能力和抱负，怕是如同千里之堤般溃于蚁穴。
现在自己迟迟按兵不动，除了摸不透皇帝的心思，还有……
弘治为皱起眉头，看着摇曳的烛光，那一天在太子府中朗月台上的场景又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太子将旁的人支开，一时间亭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太子伸手去够酒壶，弘治见状，忙起身去拿酒壶，没想到却被太子重新按回到座位上，看着他亲自为自己斟酒。
“大哥，你现在贵为太子，如此于礼不合，你有何话要讲，大可以直说，不必如此折煞我这个弟弟。”弘治抬起眼看着他道。
太子却不语，只是不紧不慢地给自己也斟了一杯，然后举起酒杯向他示意，仰头干了下去。
弘治蹙了蹙眉头，也仰头将杯中酒灌进了喉咙里。
“三弟，这次父皇忽然更改成命，将赈灾的差事重新交给我，是你向父皇求的情么？”太子说着，抬起眼看向他，眸子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弘治轻咳了一声，随即笑道：“原来大哥要说的，就是此事，虽说大哥你坐上了太子之位，可是你我之间始终都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弟弟明白，这个差事，对大哥来说意义非凡，况且父皇当时说的，都是气话，之后我又去向父皇求情，只愿尽心协助大哥。”
听了这话，弘烨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垂眸又斟了一杯酒，仰起头送进了喉咙里，甘甜过后的辛辣刺得他五官骤然收紧。
“可为什么我听说，你的人近日在暗地查探此次赈灾银两经手官员？”
这句话一出，周遭的空气瞬间变得更加寂静了几分，仿佛空气瞬间凝滞了一般，弘治蓦然抬头，对上了他的双眸。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双眸子里越来越多他看不懂的东西，从前的温润也渐渐冰冷了下来，变成了陌生的样子。
弘治笑道：“大哥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过是奉父皇之命协助，至于什么暗查，大哥怕是与我说笑。”他说着，垂下眼帘躲开他的视线。
见他神情十分自然，弘烨不觉笑出了声，在静谧的夜晚中显得格外违和。
“我这个做大哥的，因为性子温和，所以在你们眼里，就变成无能，可以随便哄骗了吗？”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却在无形之中带着锐利的锋芒。
纵是弘治，兄弟二十多年，他都未曾见过弘烨如此，因而心中还是有几分异动，不觉躲闪着他的目光，“大哥何出此言，我们兄弟当然都是敬重你的。”
“罢了，你不愿承认，我不逼你，我只告诉你，此次赈灾银两贪污之事我并非不知道，但是牵扯其中的官员，大多不可动，你以为，父皇就真的希望你将他们一并都揪出来吗？”弘烨挺直身子，目光中带着巨大的悲悯之色。
弘治猛地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却看到弘佐眼中的几分同情。
“父皇当初最是喜欢你，将太子之位给了我，如今却派你来查我，你觉得，父皇究竟是何意？”弘烨俯身，双手撑在冰凉的大理石圆桌上，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眸，他的眼中有一丝血色，可是却隐于这月色之中。
弘治的双唇开始不断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如墨般的瞳孔中死水微澜，他一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如今却仿佛再也藏不住情绪了一般。
见他这副神情，弘烨笑了笑，轻声道：“兄弟一场，我不想因为权力而葬送了你我的兄弟情义，只告诉你一句，这些人，就算是查出了什么，你都动不得。”
弘治放在桌上的手不禁紧紧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沉声道：“大哥为了笼络朝中及地方官员，以收买人心让他们拥护你这个太子，所以才对贪污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这些蛀虫同流合污，视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于不顾，莫非这就是大哥你心中的仁义道德么？此时你尚且如此纵容，若是江山落入你手中，岂不是要生灵涂炭？这天下，还比不上你权力在你心中的重量吗？”
大概是积压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顷刻间爆发，他额角的青筋显得格外突兀，纵使平日里做的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可是他，始终还是太过年轻。
“我现在已经是太子，其中利害，我当然知晓，只是不知道三弟你有没有查到，这名单上，不仅有太傅，还有……”他顿了顿，脸上带着几分戏谑，“你的岳丈，沈伦。”
弘治骤然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锋利的光芒，冷冷地看着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想不到吧？当初三弟你费尽心机将沈大将军之女娶回了家，如今要如何？大义灭亲么？”
门外传来一串极轻的脚步声，弘治的听觉一向格外灵敏，瞬间从思绪中抽身，一脸警觉地沉声问道：“谁？”
书房的门被推开了，是沈悠然。
见弘治板着脸，似乎情绪并不大好的样子，心里不禁战战兢兢的，但是表面还是装出一副什么都没看出来的样子，道：“刚刚王爷走得急，厨房又做了两个人的饭，我吃不完，王爷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很不喜欢浪费，所以拿来给王爷吃掉好了。”
听了这话，弘治原本还分外低沉的情绪瞬间变得有些无语。
……这似乎是人生中第一次，有人以“吃不完”为理由来送东西给自己吃。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无奈的弧度，笑着摇了摇头，恰巧排骨汤的味道勾起了食欲，才觉得腹中空空如也，于是点点头，走到书桌后坐下身。
沈悠然见他这么乖，不禁有些惊讶，连忙将托盘放到他面前。
都是十分清淡的吃食，糯米排骨汤和几样清淡小菜，可是他明明记得，刚刚晚膳上桌的时候，明明不是这些菜式。
“王爷发什么呆？就是一点剩菜剩汤，用不着这样感动吧？”沈悠然一向不懂如何向别人表达这些关心，温情于她而言，是太难的事情。
弘治抿了抿嘴，笑道：“没什么，本王是在想，王妃从何时起与本王口味如此相符了？本王记得，王妃从前一向偏爱重口。”
沈悠然被问得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好垂下眼帘盛了一碗汤推到他面前，嘟囔道：“快喝吧，热汤都堵不上你的嘴，少自恋了啦……”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臣妾是说这汤已经热过一次了，再热就该不好喝了，所以王爷还是别再废……多言，吃饭吧。”
弘治看着她低垂的脸颊，内心不觉涌出一丝暖意，如同寒冬里的一丝烛光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吃饭的时候要专心，王爷你老是看我做什么？”沈悠然垂眸看着他，不满道。
弘治将一口汤咽了下去，淡淡地回道：“你这样盯着本王看，还不许本王看你，这难道不是为难人吗？你真是越发的放肆了。”
听了这话，倒像是自己多沉迷于他的美貌无法自拔似的，于是撇了撇嘴，不屑道：“那我不看你便是了。”说着，转身打算离开。
“不成，你倒是看完了，可是本王还没看够你。” 网红皇后养成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