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应了？”沈悠然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他的嘴角始终保持着那一丝弧度，点了点头，道：“我除了答应，又能作何反应？我一直以来都知道父皇的意思，只是没想到，今日他竟说得如此直白。”

　　说这些话的时候，沈悠然觉得他的指尖带着些许微微的凉意，但是都不及他眼底的那些失落，那种眼神看起来格外熟悉，她忽然间觉得好像看到了自己，在过往二十多年的无数次失意中的自己，明明心里满是失落，但是又拼命掩饰的样子。

　　她将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将他的指尖包裹在手心里，轻声道：“王爷……你若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可以跟我说说，我保证不说出去，我保证！”说着，她腾出一只手，伸出三根手指举到耳边发誓，一脸信誓旦旦的样子。

　　弘治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又明显了几分，笑着伸手扯过她举到耳边发誓的那只手，摇摇头，道：“若是在过去，我也许会觉得生气、失落、不甘，但是现在，这些本王都不在意了，只不过今日父皇忽然提及此事，心中有些感慨罢了，没事。”他笑着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又故意拉下脸，问：“倒是你，为何不按时吃饭？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本王果真是太放纵你了。”

　　这……画风变得也太快了吧……

　　沈悠然耸了耸肩，道：“我这不是睡了个回笼觉嘛……”说着，从弘治手中抽出手来，转身低头吃饭。

　　他倒是心很大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转身面对着桌上的菜，拿起筷子将菜往她的碗里夹。

　　看着沈悠然，他的思绪忍不住地飘回两个时辰之前在交泰殿中与父皇的那一番对话。

　　“治儿啊，朕知道，你是皇后之子，一出生就比其他皇子有更多的尊贵和荣宠，你的才华谋略皆十分过人，但长幼尊卑始终有别，不可逾越，大唐虽已经覆灭，可我们吴越国，始终是与大唐王室最息息相关的一脉，祖宗礼法不可违背，朕不想百年之后，儿子们却因为皇位厮杀争夺，让后人指点非议，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的吧？“皇帝斜着身子靠在床边，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鬓角的几丝灰白在不经意间刺痛他的心。

　　弘治跪在床前，低垂着眼帘沉默了片刻，道：“父皇放心……儿臣都明白……有生之年，儿臣定然不会有丝毫僭越之心，并竭尽全力辅佐太子。”

　　皇帝满意地合上眼睛点了点头，随即又用力地咳嗽了几声。

　　弘治一急，正准备起身，却看到卧榻上的皇帝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事。

　　“世人常说什么真龙天子，万岁万岁，到了这个时候，朕也算是明白了，不过就是美名罢了，该经历的生老病死，大喜大悲，一样都不得落下，治儿，你应该明白，身居高位肩上所担负的责任。”

　　听得这话，弘治不禁觉得心头一寒，只觉得无奈和好笑，所以，如今父皇如此嘱咐自己，还是特别的爱护咯？

　　“治儿，过来。”在他恍惚出神的片刻，皇帝咳嗽着朝他招了招手。

　　弘治起身上前去，按着皇帝的示意在他身边坐下。

　　皇帝抬眼望着他，倒是颇有几分慈父的样子，“如今你是众皇子中唯一一个有了子嗣的，沈伦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你，他手握重兵，你定然要为了吴越国，好好压制住他，若是到了紧要时刻，万万不能念及儿女情长，可杀之以保吴越整个皇室无虞。”

　　他看起来虽然羸弱，可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却透着一股子狠意，目光如同生了锈而微钝的利器，但终究闪着令人惊心的寒光。

　　这一层意思，倒是弘治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他知道，父皇对沈伦手里那支骁勇善战的铁骑既欣喜又忧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他万万没有想过，父皇竟然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他起了杀心，默默心惊，随即又不禁在心中感慨。他曾经以为父皇无比信任的人，如今却在不知不觉中落得如此境地，那自己呢？亦或是说，所有的人，之于父皇和他的的江山都是一样的。

　　”是，父皇的教诲，儿臣谨记于心。”弘治垂眸，将那些情绪隐于眼底，应和道。

　　从交泰殿出来的时候，刚好遇上了太子，他赶忙低头整理脸上流露出的那些细枝末节的情绪，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又是往常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完美假人。

　　“三弟！”太子朝他点了点头，也许是因为当下的氛围，所以就连他脸上那些平日里温润的笑容也变得有些许刻意的克制。

　　皇帝说的对，无论何时，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毕竟长幼有序，父皇心中对礼制的推崇，是自己永远都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恭恭敬敬地颔首问候道：“太子前来，也是父皇召见么？”

　　太子笑了笑，道：“倒也不是，我们兄弟，成年的就只有你我和六弟，六弟军务缠身，而你又住在外面，我总归还是方便些，因而日日晨昏定省，都会来陪着父皇说说话，将奏疏读给他听。”

　　“喔……”弘治双眸有些失神，点点头，想了想，道：“父皇刚歇息了，太子若是要进去，不妨再等一会儿。”

　　从交泰殿到宫门这段距离，往日也只是转眼间的路程，可是今日不知为何，却显得特别漫长，他埋着头走了许久，一抬头却依然看不到路的尽头，仿佛是要走出自己一直以来的执念那样艰难。

　　好在，还有她，还有她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让他觉得在这茫茫的天地间，自己总归还不算太过孤独。

　　夜晚，弘治坐在床边，垂眸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沈悠然，一只手时有时无地轻轻逗弄着她散落在身旁的长发，指尖轻轻缠绕着，低垂着眼睑，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单纯地看着躺在身边的那个女子。

　　沈悠然抬起头看着他，缩了缩脖子，问：“王爷……你……不睡吗？”

　　听到她的话，弘治伸手强制将她的眼睛合上，手心温热的热度格外舒服，让她觉得安心，内心却又有一丝不可言说的感觉，痒丝丝的，身上起了些鸡皮疙瘩。

　　等到弘治的手从她的眼前移开之后，她已然乖乖地合上了眼睛，没过多久，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垂眸看着她，弘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觉从袖筒中摸出那方帕子，就是母后生前留给自己的嘱托。

　　他借着窗外的月光，静静地看着上头的字儿，心头万千思绪，久久无法平静。也许皇后生前的最后一秒，都是抱着如此的期许吧？她虽然身居后位，但究竟是否真正得到过那个男人的爱，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将自己的一生的期许和希望都搭载在对唯一的儿子，也就是自己身上，而自己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也一直为了这个目标默默地努力着，如今突然要放弃了，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可是这样的时候来临的时候，心里还是涌动着那些不容忽视的落寞。

　　“你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啊？”

　　就在他出身的时候，耳边骤然传来轻柔的声音，如同梦呓一般。他回过神来，侧过头看了看她，笑道：“你怎么醒了？还是在与本王玩笑？”

　　沈悠然吐了吐舌头，笑着反问：“我演技不错吧？”话锋一转，她侧过身子看着他手里的帕子，轻声问：“王爷你又想皇后娘娘了么？”

　　弘治垂下眼睑，看着手中那方帕子，摇摇头，又点了点头，道：“只是今日父皇突然与我说这些话，抑制不住地想起母后罢了，倒是你，为何装睡？还演的这么像，本王竟然也信了，看来平日里，王妃在骗人上面，很是有研究啊。”

　　“哪有，我只是闭着眼睛冥想而已，我可没告诉王爷我睡着了，明明是你以为的……”沈悠然说着，从床上坐起身，看着他手里的帕子，问：“王爷，过了这许久，你能否给我讲讲，这帕子上究竟写了？“

　　弘治将它折好重新塞回到袖筒里，淡淡地答道：“不过是一些母亲对孩儿的嘱托罢了，快睡吧。”

　　“切……小气！”沈悠然撅了撅嘴，但是却没有按照他说的再次躺下，而是坐起身，像他一样靠在床头，自顾自地开始说：“我倒是忽然很想我妈……娘……”她的语气听起来委屈巴巴的，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弘治有些疑惑地侧过头看向她，皱着眉头，轻声问：“本王记得，你娘她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你对她的印象，不是应该早就淡了么？”

　　呃……很显然，沈悠然说的是自己的老娘，但是话已经说到这儿，她就不得不圆回去。

　　“嗯……那个时候，我已经有很多记忆了嘛，有哪个孩儿会不想念自己的娘呢？她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呢。”沈悠然抱着膝盖缓缓说道。 网红皇后养成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