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张阁老薨逝,张家暂时消停下来,张皇后的名声却渐渐传了出去,无非是温良恭俭让,百姓对皇家的事总是好奇,纵然他们中绝大多数连那巍峨的宫墙都未曾见到,更别说宫墙内的人。
然而偷偷摸摸谈论那些达官贵人们总会给普通人一些莫名的满足感,甚至在话说出口的时候,他们也丝毫不会在意自己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陈英随着陈家归田,自田里回来便听见了这样的消息,他心里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只是他素来不聪慧,与朝政心计上也差了些敏锐,只是觉得不好,却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好。
他搁了锄头进屋子去看陈老,陈尚书自抄家之后便一病不起,如今这幅样子,倒像是苟延残喘。
陈英与他素来不亲近,却也不忍就这样看着他受苦,只是家中实在穷困,陈家人素来养尊处优,从未做过这般农活,尽管还有些田地,可只靠陈英一人操持,实在是难以为继。
陈英将陈老扶起来,喂他喝了两口温水,见他神色越发枯槁,心里很是忐忑,他捉摸着干脆出去做些零工吧,总得请大夫来看一看……
他这样想着,陈老便睁开了眼睛,他曾是叱咤朝堂的重臣,即便如今垂垂老矣,眼神仍旧锐利。
陈英一看见便下意识的打怵,不由自主的移开了视线,陈老咳了一声:“这幅样子……遇见了什么事?”
陈英没有犹豫就把话说了,外头他几个婶娘和妾室正在吵闹,因着日子难过,这些正室们已经将主意打到了妾室身上,面对穷困,即便是曾经的视色如命的官老爷,也有些扛不住了。
只是不好自己开口,便假做不知,偷偷躲出去,由着女人们闹腾,最终损了名声的是女人,得了好处的是大家。
陈英近些日子才看清楚家人是这样的恶劣,平日里便越发不肯说话,原本还是没心没肺的纨绔少爷,如今却变得格外寡言少语。
然而外头的人不管怎么闹,也是不敢来陈老跟前的,大约是往日积威甚重的缘故。
可也因此,陈老病榻之前,也并无人照料。
是以陈英不得不在下田归来之后,仍旧来照料陈老。
陈老约莫也是有些接受不了,自己悉心教导的孩子们竟一个个这样不成器,也鲜少提起他们,祖孙二人相对时,多是沉默居多,此时难得有了个话题,他便想着多和孙子说两句。
他多多少少是有些愧疚的,这孙子虽然锦衣玉食长大,却并没有沾了陈家多少光,甚至还被牵连至此。
“你且与祖父说说,你如何看张皇后,如何看张家。”
陈英挠挠头,思考的很是艰难,他素来懒得想许多,更多的时候脑子里都是空的,如今被这么一问,心里便有些茫然。
他沉吟许久才结结巴巴说话:“也,也没如何看……只是觉得皇后娘娘不像是那样的人……”
果然是半分也看不出其中蹊跷。
陈老很是心灰意冷,然而一想,即便八面玲珑,事事剔透又如何呢?心思太多未必就是好事,陈家可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缓和了心情,也不再绕弯子,直言道:“你近些日子不要进城……咳咳咳……”
他话未说完,便剧烈的咳嗽起来,陈英给他拍背,也没顾得上他刚才说了些什么,待陈老彻底消停了,外头天色也彻底暗了,他出门看了一眼,一院子女人,却没有一个去做饭,他倒是不怕饿一顿,只是觉得陈老年纪大,受不住,只好去挖了半碗米去隔壁换了两大碗粥回来。
陈二婶看见顿时黑了脸:“你个败家小子,知道现在米多贵吗?半碗米就换了两碗米汤回来?”
她是长辈,陈英不好和她顶嘴,何况往日在陈家也是被奚落训斥惯了,也不怎么在意,径直端进了屋子里,扶着陈老喝粥。
陈二婶被无视了一回,心里恼怒又委屈,只是眼下没有月钱能让她克扣,也没有下人能让她使唤,她唯一的发泄方式,也只能是撒泼大骂。
陈老耳背,听不见外头说的是什么,陈英低低叹了口气,只当没听见,不多时他那继母却被吵了出来,与陈二婶闹了起来。
她并非是如何想维护陈英,只是大房如今只有这一个成年儿子,田里的活计也全靠着陈英,她心里再不喜欢,也要护着些,她还指望着陈英能给女儿挣些嫁妆。
院子里闹腾腾的,陈英越发不想出去,将陈老喝剩下的粥归拢了归拢,正要端起来往嘴里送,外头的动静忽的就停了,像是那一群女人忽然间就哑巴了一样。
陈英心里一跳,却是僵住了没动弹,很快,屋门就被推开,成王冷着脸走了进来,瞧见陈英身上粗糙的短打,脚底上沾的泥,以及那小半碗并不粘稠的白粥,脸色更难看了些。
他心里不痛快,却也不说话,只看着陈英,陈硬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那半碗粥捧在手里,放也不是,喝也不是,很是纠结。
他叹了口气,到底还是站起来,脸上自然而然的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政务繁忙,抽不出时间了么……”
成王冷冷哼了一声,看起来心情一点也不好,陈英有些怵,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成王眼神又冷了些。
陈老坐起来:“成王殿下。”
成王这才将目光自陈英身上移开,落在陈老身上,微微颔首:“陈老的身子如何了?本王带了大夫来。”
陈英眼睛一亮,他现在穷的当真是请不起大夫了。
成王瞧见他这幅欢喜模样,阴沉沉的神色才稍微缓和了些,朝他招了招手,陈英三两步走过去,探着头朝外看:“大夫呢?”
成王捏着他的手腕,只觉得自己离开几日,他便瘦了许多。
陈英却猛地往后一推,挣开了他的手,脸有些红,讷讷道:“我从田里回来,还没换衣裳,身上不是土就是汗,别把你弄脏了……”
成王转身就走,陈英怔了怔,心道,大夫呢,你好歹喊出来让我瞧瞧呀……
他快走两步跟了出去,却见成王就站在门口不远处,背对着他看着院子外头,他身边还站了两个人,一个他认识,是成王的亲随,叫张铮,另一个头发花白,背着个药箱子,显见就是大夫了。
陈英连忙将人请进屋子里,殷勤的候着他给陈老把脉,那大夫受宠若惊:“陈主子,您可折煞奴才了……”
陈英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大夫是在喊他,待明白过来时,顿时一脸尴尬,也有些僵硬,他感觉到成王就站在门口,一双寒星似的眸子正直直的看着他。
他心跳的厉害,却也难受的厉害。
他垂下头:“可别这么说,我都是庶人了……别带坏了你家王爷的名声……”
这句话一出来,成王显见是生气了,他往日生气都是甩袖就走,这次却偏偏上前一步,将陈英扛了起来,看起来要吃人。
陈英唬的一哆嗦,当着陈家女眷的面又不好求饶,面红耳赤的被带到了外头的马车里,身上的衣裳三两下就被扒光了。
陈英羞*耻的连后背都泛了红,哀哀求饶:“饶了我这会,我身上很久没洗了,脏……”
成王手一顿,眸子沉沉的看着陈英,陈英见他没了别的动作,才小心翼翼的坐起来,往后缩了缩:“我最近也没做错什么呀……”
成王是个实打实的闷葫芦,对着陈英尤其不善言辞,此时除了脸色又沉了些,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陈英讪讪的去扯他那脏兮兮的衣裳,成王手一紧,衣裳就成了破布。
陈英:“……”
他瞪圆了眼睛,怒道:“你还不如打我呢!我就这么两身衣裳替换着穿,你这么一撕,我以后换什么!”
他现在实在是穷,这在以前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半年前他还以为穷的定义大约就是旁人随随便便买宅置地,他却只能看看地契,然后惆怅的借酒消愁。
只是后来才知道,原来穷是没有极限的。
就如两个月以前,他以为穷就是没钱抓药,后来就穷的连大夫都请不起了,现在,已经穷的连衣裳都穿不了了……
陈英委屈又生气,瞧着成王仍旧一副冷冷的样子,恨不得咬他两口,却又不敢动作,只能在心里咬牙切齿。
半晌,成王才开口:“我赔。”
他这么一说,陈英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毕竟一件衣裳实在是不值钱,可这人刚刚还带了大夫来给陈老看病,他咬咬牙,很大气的一摆手:“没事,就一件衣裳……”
成王抓住他的手,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难看了那么点,他将人扯到自己跟前:“你打算穿谁的?”
陈英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却莫名的结巴:“我我我我……”
半晌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然而成王已然整个人压了过来,陈英身上顿时一热,大脑越发空白,连思考都有些困难,偏成王仍旧在问他:“你穿谁的?”
陈英茫然的看着眼前这人,下巴被对方捏着抬起来,两双眼睛对上,皆是一眨不眨,然后他听见这人用低沉的很有穿透力道声音说道:“只能穿我的。”
陈英下意识跟着说:“穿你的……”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