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早就打理好了,你收拾一番,这几日便过去吧,若是觉得憋闷,多带些人,朕私库里的东西,你瞧着拿,等过了这阵热死人的天气,再回来。”
谢栖迟瞧着明晃晃的太阳,微微颔首,如今眼看着将近五月,天气的确是热了,只是离着避暑,却还有些日子。
只是轩辕琤如此火急火燎的想把他送出去,想必是宫外的传言,已然压不住,朝中有人要拿他做筏子了。
谢栖迟温顺应了,他难得如此乖巧,轩辕琤心下一软:“倒是朕去接你,咱们沿着运河回来,还能瞧些新鲜。”
“我得带着大黄去,免得整日看见他趴在地上吐舌头……”
轩辕琤自然无不答应,往后几日,张尽忠便仿佛成了太极殿的人,每日里都要送些东西过来,吃的玩的穿的用的,无一处不涉及,那架势,仿佛要将皇帝的私库给搬空。
谢栖迟由着他们折腾,倒像是真的准备去避暑一般。轩辕琤一直警醒着,夜里鲜少安眠,如今眼见着东西收拾齐全,一行人也离了宫,轩辕琤心里才松口气。
张尽忠虽是不明白轩辕琤这压都压不住的担忧究竟是为什么,却也明白如今的朝堂上,气氛是一日比一日压抑,直教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是眼瞅着天色不早,他不得不开口提醒:“皇上,该早朝了。”
轩辕琤再看一眼那只瞧得见一道黑影的队伍,转身往金銮殿而去。
因着谢栖迟离了宫,轩辕琤便不肯再与群臣周旋,打算用些手段,却不曾想他这方还未发难,如今已不必上朝的谢孟便自缚于殿上请罪。
轩辕琤自年宴上他与谢栖迟谈话后便瞧着这位国丈很不顺眼,尤其是这当口,却不得不按捺住性子,毕竟若是发作了谢孟,也是打了谢栖迟的脸。
“谢爱卿这是为何?起来说话。”
谢孟磕头请罪:“臣不敢,臣有愧于皇上,有愧于大昌,养出一个逆子,霍乱朝纲……”
轩辕琤脸色嚯的阴沉下去,视线难得阴冷的落在谢孟身上,仿佛他再多说一个字,便要将他千刀万剐。
谢孟果真僵了僵,却仍旧伏在地上,将话说了下去:“那逆子残害手足,魅惑君主,实在是大逆不道,臣万死难辞其罪,求皇上责罚。”
轩辕琤不由自主的站起来,这短短的过程中他生生将几乎喷薄而出的怒气压下去,声音缓和下来,却是带着刺骨的寒意——
“谢爱卿说的莫非是谢家三公子?朕先前听闻他的确曾雇凶残害谢二公子,只是谢老夫人已然惩治过,且到底年幼,虽是大逆不道,朕也懒怠追究,谢爱卿若是心中有愧,回去好生管教就是。”
谢孟一僵,他自然是听得出轩辕琤话里的威胁的,只是事到如今,若不除了谢栖迟,只怕谢家日后再无宁日,如今他便盯上了谢家的田地,且夺了谢含仪的命,往后只会越发嚣张……
他想起崔氏的话,虽然心里恨她往日做事不周全,可如今谢栖迟与他撕破了脸,谢凤还又与他不亲近,他如今只剩了一个儿子,万不能不多为他思虑几分。
何况如今崔氏母家,昌宁伯与张家联姻在即,日后说不得又要飞黄腾达,这种时候,万不能丢了崔氏。
“皇上误会了,臣那三子虽不长进,却也是个老实孩子,如何会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张尽忠斥道:“奴才看谢大人这是糊涂了,谢三公子是何人,皇上焉能不知晓,朝中都是要事,大人的家事还是自行处置吧……”
他给殿下武士使了颜色,便有两个金甲武士上来要将谢孟拖下去。
他与昌宁伯张阁老对视一眼,心下一定,张嘴喊道:“皇上,臣说的是长子谢栖迟,那逆子惯会蛊惑人心,皇上……”
张尽忠气急败坏道:“堵了他的嘴!”
轩辕琤斥道:“让他说!朕倒要看看,堂堂谢家,数代书香门第,到底教养出了怎样的人,让谢大人枉顾君威,咆哮朝堂。”
金甲武士顿时卸了力道,谢孟被摔在地上,却是不敢贸然爬起来,方才轩辕琤那话让他心里直冒寒气,就在嘴边的话,仿佛被堵住了一般,死活说不出来。
张阁老狠狠瞪了他一眼,上前道:“皇上息怒,谢君候身为后妃,却插手朝政,本就是牝鸡司晨,图谋不轨,如今谢大人大义灭亲,实在是可悲可叹,还请皇上绕过他失仪之罪。”
轩辕琤只冷冷看着他。
齐明阳上前道:“张阁老这话本候却是不明白了,谢君候入朝,乃是皇上下的旨,两位大人莫不是怀疑圣上的决定?”
张阁老拱手赔罪,连道不敢,齐明阳冷笑:“这个暂且不提,谢大人,本候问你,你那长子,如今是何人,身居何处。”
谢孟脸色几番变换,咬牙道:“是宫妃,身居后宫。”
齐明阳怒道:“那是谁给你的胆子,妄议帝王家事,其心可诛!”
谢孟慌张跪倒喊冤,张阁老嗤笑:“齐侯爷未免避重就轻了些,谢君候虽是帝王内眷,但既然插手朝政,便有过失,有功当赏,有过自然要罚,如今他为祸后宫,逼死胞妹,此乃不仁不义;插手朝堂,谋害命官,牵连母家,此乃不忠不孝,这等人,实在死不足惜。”
“你……一派胡言!”
齐明阳张嘴就要问谢栖迟何曾谋害过官员,却被右相拦住,他微微摇摇头,正对上张阁老:“阁老乃是两朝元老,当知金口玉言。”
张阁老冷笑:“多谢右相提醒,只是老朽素来立身端正,从不惧旁人流言中伤。”
右相颔首:“如此,孟某倒是有一事不明,还请阁老解惑。”
“只管道来。”
张阁老斜睨着他,眼角瞥过大学士胡子怡,郑成,大将军付文武,忠义侯齐明阳,成王轩辕瑾,最终落在右相孟闻之身上,心道,皇帝到底年轻,手里只有这些人,也敢做什么改革,岂不闻萧规曹随?
“孟某敢问阁老,为官之本何?”
“自当是为国为民。”
“为民尔?为权贵尔?”
张阁老怒:“老朽为官数十载,何曾为权贵走狗?”
孟闻之微微一笑:“阁老息怒,既如此,还有问,请解惑。”
张阁老冷哼一声,孟闻之仍旧脸色不变:“民以何为本?”
张阁老一僵,已然明白自己这是入了孟闻之的套,忍不住怒目而视,孟闻之却陡然间变了脸色,开始咄咄逼人起来。
“民以食为本,食自何处来?脚下之土,野中之田!田于何处?官僚千万,权贵不计!”
张阁老脸色嚯的阴沉下来,孟闻之冷笑:“敢问阁老,为官之本何?”
满殿皆静,许久,成王才出列:“臣奏请皇上,自租于农,仓禀富民!臣愿自减田地半数,还于诸民。”
胡子怡,郑成付文武等人紧随其后,纷纷跪地请命。
轩辕琤视线沉沉的落在张阁老身上,又慢慢的划过昌宁伯,最终落在谢孟身上,杀意一闪而过。
谢孟猛地一哆嗦,再不敢应承,结结巴巴的跟着说了那句话。
他一开口,站着的官员便有七八个犹犹豫豫的跪下了,张阁老气的青了脸,昌宁伯不甘心,他祖产上万倾,乃是家中最大进项,若没了这些银子,随不至于衣食困难,可他看好的头牌,何时才能赎回去?
他着了急,实在没想到谢孟竟是这样不中用,本以为拿着谢栖迟的命做要挟,皇帝即便不肯放弃念头,总也要缓一缓的,到时候他们自然能想出别的法子偷天换日,如今却是来不及了。
他咬咬牙:“皇上为国为民,臣等自然不敢质疑,只是自租于民前所未见,其中怕是别有蹊跷,谢君候年幼入宫,不通我大昌民情,此番提议实在仓促,若是出了岔子,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轩辕琤几乎要被气笑了,他抬抬手,让众人平身:“那依国公所言,该如何?”
昌宁伯心中一喜:“不如先寻合适县镇实验一番,若是有了好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的……若是不能,损失也不大,谢君候即便有罪,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荒唐!”
张阁老怒斥:“那以色侍人的残废,如何能正正经经办事?!此举必当惹来灾祸,皇上莫要听信奸人所言,损了皇家威严!”
轩辕琤眼神嚯的锋利起来,落在张阁老身上,几乎要将他戳出几个洞来。
张阁老挺直了身板,怡然不惧。
恰在双方剑拔弩张时,殿外忽的传来一道男声,声音算得上是清朗悦耳,只是带着股子懒散,听着与殿内的沉凝气氛,十分的格格不入——
“张阁老此言,倒是活生生的不辨是非了。”
轩辕琤脸色一变,抬眼看去,果真瞧见谢栖迟自己转着轮椅慢悠悠自殿外进来,偏在这种时候进来,若说是凑巧,轩辕琤无论如何也不信。
“吾皇万岁。”
谢栖迟隔着门槛弯了弯腰,轩辕琤木着脸看着他,眼底火光倏忽而过,谢栖迟歪歪头,看着张阁老:“为老不尊。”
成王见他被门槛绊住,快步走过去,将他连带着轮椅一起搬了进来。
张阁老抖着手指着他:“你这奸佞之徒,竟敢出现在老朽面前?!”
谢栖迟冷笑:“你这无耻之人,都敢大言不惭,孤无愧黎民百姓,总比你这自私自利的伪君子要强,如何不敢?”
“住口!”
轩辕琤怒斥,脸色阴沉如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谢栖迟,寒气彻骨:“谁准你入殿?!滚出去!”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