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阁老算是两朝元老,只是头七将过,轩辕琤也没下旨让礼部插手,这并不符合情理。
不说为了宣扬皇恩浩荡这茬,单单张阁老是国丈这身份,朝廷不过问,都有些说不过去,这简直是在打皇后的脸面。
然而皇上不开口,谁也不能强求。
坤仪宫很是闹了一阵,虽然皇后被禁了足,却仍旧闯了出来,将轩辕琤堵在了大明宫。因着丧父之痛,言辞很是激烈,惊得随同的宫人纷纷伏地叩首,只恨不得从未长过耳朵。
即便如此,轩辕琤仍旧未下旨,只是也没追究皇后的过错,反而解了她的禁足,且开了恩,允准她回去祭拜。
这已然算是恩典了,可与张家而言,实在是不够看。
这可是顶着大昌半边天的张阁老,这样去了,皇帝不亲自祭拜也就罢了,竟连茂陵都未开,也不曾以国礼相祭,实在有些冷血了。
张航气的吐了血,却无能为力。
他陡然间发现,张阁老这一去,他们张家竟不能再制衡帝王,即便他的妹妹是当朝皇后,也没能为老父挣来一份体面。
张航莫名觉得恐慌,总觉得自己仿佛是过于高看张家了,也太过小瞧这位帝王了。
他难得安分起来,也不再四处走动,试图联合朝臣规谏,给轩辕琤施压。只默默的操办了丧事,连请了和尚诵经的时日也由八十一天改为四十九天。
他以为自己这番示弱,多少能换来皇帝的挽留,能让他不必因着守孝辞官三年,却不想自己的折子呈上去,当日便得了批复,上面也只有一个字,准。
张航心里的恐慌慢慢凝成实质,他看出来了,皇帝这是要整治张家了。
就因为反对改革?
张航将自己锁在书房里想了一夜,张家已然延续数百年,岂是说倒就能倒的?
即便没了张阁老,可宫里还有一位张皇后,只要皇后有子,那便是正宫嫡出,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选,皇帝虽然年轻力壮,可少不得有外贼虎视眈眈,若是出了意外,他这做舅舅的辅政,实在是再名正言顺不过。
张航心里有了念头,便格外留意宫里的动向,虽说帝后均是正值壮年,可感情实在不敢恭维,若是想让张皇后亲生一个,怕是痴人说梦,好在胶州还有一个黄氏……
他心里慢慢将整个计划都勾勒出来,轩辕琤必然不会愿意皇后身边有子嗣,如今要想让三皇子归在皇后身边,唯一的法子,便是让轩辕琤无暇顾及,到时候只要命人在太后耳边说说话……
女人总是见识短浅,耳根子软的,比起轩辕琤来说,太后要好拿捏的很,张航自觉此事已有六七分把握,只剩下最关键一点——
能让轩辕琤方寸大乱的事情,是什么呢?
张航冷冷一笑,眼下除了谢栖迟之死,还能是什么呢?
张航深吸了一口气,命人去传了管家来。
张家的书信一递出去,轩辕琤的桌案上便出现了分毫不差的拓印件。
成王接过来看了一眼,素来鲜少有表情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来:“张家这样恨君候?”
轩辕琤幽幽的看了他一眼:“他如今庶人一个,什么君候。”
成王从善如流:“臣弟不记得嫂子与张家有这样大的过节……莫不是因为皇后?”
即便如此,何至于在张阁老丧葬期间便要动手,到了边陲,借着蛮夷之手,岂不是更加天衣无缝?
崔氏与皇后不通外务,想不到这点很正常,可是张航总不至于也想不到……
成王直觉其中有蹊跷,眼下却并不是思索的好时机,他站起来主动请命:“臣弟带人去护送嫂子一程。”
轩辕琤摆摆手:“你在这里好好呆着,朕自己去。”
成王很不赞同:“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兄身系天下,怎可以身犯险。”
轩辕琤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眉梢微微一挑:“朕近日倒是听说,成王流连农田,许久不曾归家,可是瞧上了农家子女?”
成王脸上有些不自在,垂着头不吭声,轩辕琤拍了下桌子:“你的私事朕不过问,办好了朕给你的差事,随便你娶多少农家子。”
成王闷闷的答应了,又问轩辕琤何时启程,轩辕琤瞧了瞧外头的天色:“胶州至凉京,想必这两日人也该到了,你去给母后请安,替朕传个话,让母后吊着些,莫让张氏得了空闲。”
成王张张嘴,眉心微微一蹙,他早晨刚自长信宫请安回来,现在正想赶着时间回去一趟,毕竟那村子离着凉京城并不是很近。
可这一去长信宫,不用了晚膳是出不来的,也不知道城门到时有没有下钥。
成王沉着脸出了御书房,路上无论什么人瞧见他,都下意识的躲远了些,这成王殿下年少老成,这一张冷脸经年不化,可真是瘆人,也怪不得现在还没娶正妃,谁家的姑娘敢嫁呦……
恪嫔母子果真在第二日进了凉京,路上出了些意外,说是恪嫔要不行了,皇后虽然丧父之痛,又着了素服,越发衬的憔悴,却仍旧等在安宁殿,且宣了御医来候着。
这当真算是荣耀了。
只可惜传言中要不行了的恪嫔,却只是伤了胳膊,人仍旧很精神。
皇后眯了眯眼睛,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觉得黄氏因为被传召入宫,有了自己的寝殿,而显得容光焕发,举手投足间,甚至多了些往日不曾有过的意气风发。
皇后瞧着她,恍惚间竟觉得自己有些老了,看见这样年轻鲜嫩的人莫名的便觉得嫉妒,恨不得让她同自己一样,变得腐朽恶毒。
皇后闭了闭眼,抬手揉揉额角:“没事就好,本宫近些日子实在忙碌,如今你们母子平安归来,本宫总算能放下一桩心事……”
恪嫔很是感动,拉着三皇子给皇后磕头。
皇后摆摆手:“你们母子且歇着,明日早上,本宫带着你们去给太后请安。”
“多谢娘娘……”
恪嫔有心想问什么时候能见到皇上,然而想着上回出宫时对方的处境,心下戚戚,便没有提起,只是殷勤又恭敬的再谢了一回。
皇后摆摆手,扶着云岚的手慢慢的走了,眼见着人不见了影子,三皇子立刻抽出手跑进了内室,黄氏连忙追上:“你可小心点,这屋子里都是贵重东西,咱们爷不知道能住多久,弄坏了可不得了……”
三皇子懵懵懂懂:“咱们还能回去么?我不喜欢这里,也不喜欢那个母后……”
黄氏一怔,很是诧异:“好孩子,怎么不喜欢皇后呢?她可是个好人呐,没有她,娘早就饿死了……”
三皇子就不说话了,咬着嘴唇可怜巴巴的样子,黄氏也不再提起皇后,牵着三皇子在屋子里小心翼翼的查看。
三皇子毕竟年幼,很快便没了兴致,嚷着要睡觉,人都迷糊了过去,却又睁开眼睛看着黄氏:“娘,你胳膊还疼不疼?”
黄氏柔柔一笑,脸上都是柔和:“不疼了,三皇子亲亲娘,娘就好了。”
三皇子就晕乎乎的爬起来去亲她,母子二人闹了一会,都睡了过去。
外头盯着的小太监这才抽身自安宁殿出来,瞅着四下无人,匆匆往坤仪宫去……
灰色的信鸽扑棱棱穿过杂乱的树枝落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齐骁眼角余光瞥见,过去捉了,解了腿上的布条,只看了一眼,便有些幸灾乐祸。
他扬扬手:“谢君候,你这一走,太后她老人家就把三皇子给接回去了,皇上也不拦拦,好歹隔几天,这样迫不及待,让你脸上多不好看……一日夫妻百日恩呐……”
一只朴素的粗瓷茶杯自窗户里射出来,齐骁歪了歪头躲了过去,一挑眉梢,眼角都是得意:“我说璇玑,每次就只会偷袭,当小爷是吃素的么?”
他抬脚踢了踢那摔碎了的杯子,正要往前走,后颈忽的一疼,紧接着眼前一花,却是并未晕过去。
他丝毫不怀疑,璇玑是故意的,因为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脚被绑起来,人被倒掉在了屋檐上。
齐骁:“……”
死丫头,这笔账小爷记下了。
璇玑拿走了他手里的布条,递给谢栖迟看,谢栖迟只草草瞄了一眼,神色并无半分变化。
齐骁只当他逞强,又因着方才吃了亏,嘴里越发不老实,哼笑道:“听说不止恪嫔回了宫,连皇后娘娘也被解了禁,这后宫没了你,当真是百花齐放……就算你能回去,那太极殿也不知道住了谁……哎呦!”
齐骁惨叫一声,有什么东西直直的打在他鼻子上,一股酸涩直冲上来,险些让他掉出泪来。
他顿时恼羞成怒:“璇玑!别以为你是女人小爷就不敢揍你……”
他话音未落,眼前便出现了一双腿,属于男人的腿,笔直修长结实,脚上还穿着一双长靴,让这双腿看起来很有力量。
齐骁一愣,心道哪个混小子胆敢来看他的热闹,看他下去了不把人打成猪头……
“你这张嘴若是再无遮拦,就缝了吧。”
“好小子,连小爷也敢威胁……”
齐骁恍惚间觉得这声音这语气很是耳熟,却并未放在心里,只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他悚然一惊:“你你你怎么来了?!!!”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