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大局已定,近些日子户部又忙的热火朝天,朝堂上便安宁了许多,眼见一切都有条不紊,忠义侯与右相均是松了口气。
比起历朝历代,大昌的改革可算是神速了,不过半年,已然在田地肥沃的中原地区推行了七七八八。
虽说其中也是颇多周折,比起带来的好处,也算值得了,二人心存远见,只是过程中却也着实提心吊胆,谢凤还居于东山之时,二人明里暗里替他料理了多少的麻烦,这虽不必提及,却是每每想起,后背都要汗湿了。
眼下事情初定,二人便趁着轩辕琤还没来,琢磨着下了朝去喝两口小酒,松快松快。
却不想轩辕琤一来,例行问政之后,沉吟片刻,便道:“朕以为,皇后张氏德行有失,且九年无子,难担中宫之位,欲废后,众爱卿以为如何?”
众臣错愕之下,一时也顾不得规矩,交头接耳起来,谢凤还心头剧震,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自他脑海里蹦出来——皇帝废后,是为了他那一母同胞的兄长!
他激动的手有些抖,尽管皇后九年无子并非她一人过错,可若是罪名摆出来,旁人却也无法反驳,尤其是,张航如今因着父丧守孝,已然挂印辞官,偌大一个朝堂,竟然无人敢出头为张皇后说情。
右相斟酌片刻,有些迟疑:“皇上,废后非同小可,眼下这时机,怕是不妥……”
张阁老才去不过半年,张家便一落千丈,在朝中颇受打压,而今连皇后都要被废,传于后世确实不好听,倒像是轩辕琤不念君臣之谊,要赶尽杀绝一般,实在有失帝王体面。
轩辕琤闻言却是面色不变,甚至连一丝波澜都瞧不见,他只点了点头,视线扫向旁人:“其他爱卿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众臣面面相觑,轩辕琤以雷霆手段收拾了枝繁叶茂的陈家,张阁老又死的不明不白,以至于张家一落千丈,眼下君威于朝中实在是前所未有的显赫,若是那句话说错了,保不准就要被穿小鞋。
没瞧见,连右相也只是说了眼下不妥,却没说废后不妥……
众臣有志一同的缄口不言,轩辕琤的视线便慢慢落在了忠义侯身上。
齐明阳暗暗叫苦,心道他这好外甥,总是要把这拉仇恨的事交给他来做,然而他也明白,齐家如今不怕得罪人,只怕与人交好。
他顿了顿,正要开口,便瞧见右侧有人动了动,他一愣,瞧出来那是谢凤还,连忙快走两步,吸引了朝臣注意,免得瞧见这小子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谢凤还身份敏感,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会被旁人诟病。
“皇上,臣以为,皇后虽是一国之母,说到底也是皇上之妻,既然皇上认为皇后德行有失,且九年无子也是实情,若要废后,臣等并无异议。”
右相眉头皱了皱,脚下一动,仿佛想上前说话,却又顿住了,犹豫片刻,到底没有开口。
轩辕琤瞧了瞧针落可闻的朝堂,眼底情绪晦涩不明,全无半分即将得偿所愿的欣喜,朝臣被他看的头皮发麻,纷纷垂首,连右相也不敢与他对视。
寂静许久,轩辕琤才叹了口气:“朕与皇后,到底是夫妻多年,她虽有错,朕却不欲她孤老终生……朕欲择一宗世子过继到她名下,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右相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轩辕琤此举的意思,连忙附和:“皇上仁厚,张阁老在天有灵,想必也会心怀宽慰。”
轩辕琤颔首:“如此,成王……”
他扫了一眼成王站着的位置,瞧见那里并没有人,不由眉心一蹙,齐明阳硬着头皮解释:“成王殿下昨日染了风寒,今早遣人来告了假。”
轩辕琤“哼”了,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齐明阳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心道这两个外甥,一个比一个难办。
轩辕琤要废后和要过继子嗣到张皇后名下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通山书院,谢栖迟刚被扎了针,疼出了一身冷汗,听见这消息,瞬间便忘了疼,发起呆来。
廖天吟收了针,也未多言,径自出了门。
璎珞拧干了帕子来给谢栖迟擦汗,他施针当日不得沐浴,便是身上再难受,也只能忍着,草草清理一遍,聊做安慰。
璎珞半跪在地上,挽了谢栖迟的裤腿,那双腿干瘦变形,本就不好看,如今布满了细密的针孔,越发难以直视。
谢栖迟在被挽起裤腿的时候,照例紧绷了一下,探头往外头瞧,璎珞知道他的心思,不好戳破,只委婉道:“常侍卫在外头练功呢。”
皇上一来,他们便能听见动静了。
谢栖迟僵硬的腰身便慢慢软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神情有些心不在焉,璎珞替他擦干净了小腿,换了毛巾再去擦脖颈时,才瞧见他的神情。
“主子有心事?”
谢栖迟下意识摇头,璎珞朝他眨眨眼:“主子别怪奴婢多嘴,可奴婢总觉得,皇上这时候废了后,那空出来的位置,旁人可没有资格坐了。”
谢栖迟极淡的笑了笑,与往日偶尔拿来做说辞,想要位主中宫的骄傲放肆全然不同,那笑看得璎珞一怔,莫名的也不敢再提了。
待清理干净身上,谢栖迟传了常发,将那判官门的刺客带了出来。
虽说是阶下囚,男人的日子过得倒也还算舒坦,至少衣食不缺,虽说夏天热了些,也总好过丢了命。
在被常发提出来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忘了,哪怕现在被带到谢栖迟跟前,他也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谢栖迟一笑,示意左右将他松开:“丰州的药材生意你爹做的很好,我算了算,朝廷省下的军饷倒是能赎你的命了,滚吧。”
男人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你就这么让我走了?我可是很厉害的杀手,你就不让我替你除去个眼中钉肉中刺?”
谢栖迟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常发会意,立刻将人拽了出去。
夜里刚过一更,院子里便传来人声,谢栖迟本就没睡,听见动静,便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待坐好,一抬眼便瞧见轩辕琤进来。
许是夜路赶得多,他眼睛里,竟仿佛盛满了星光,谢栖迟看得一愣,有些回不过神来,轩辕琤已然大步走道他跟前,弯腰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知道朕要来?”
谢栖迟迟钝的点了点头,样子有些呆,轩辕琤鲜少见他露出这幅模样来,心里欢喜的厉害,按捺不住咬了咬他的脸颊,却又舍不得留下牙印,只好意犹未尽的添了两下。
谢栖迟有些痒,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怎么学起阿黄来了……”
轩辕琤笑:“那小东西倒是也有灵性,朕每每路过太极殿,总能瞧见它在门口等着……它怕是盼着你呢。”
谢栖迟被他喷洒在耳垂上的热气熏红了脸,侧头咳了一声,稍稍找回了些理智:“皇上不是激了张家一把?他们暗地里的那些动作,论罪,诛九族都够了……眼下这递到嘴边的肉,即便瞧着古怪,也要孤注一掷试一试……我耐心候着。”
他微微抬起下巴,神情冷漠而倨傲,眼底还闪烁着寒光,像是一柄刚刚出鞘的宝剑,明知危险,让仍旧人移不开视线。
“你……”
年轻时候在战场上,便是这幅模样么……
轩辕琤欲言又止,谢栖迟不明所以,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襟:“夜深了,快些睡吧,过些日子你怕是没功夫过来了,这袍子留着与我安眠可好?”
轩辕琤心里一酸,说不上什么滋味,只好低下头去看谢栖迟的眼睛,眼底全是涩然的心疼。
谢栖迟很满意自己一句话带来的结果,凑过去舔舔轩辕琤嘴唇:“张家你如何处置旁人都诟病不得,只是张皇后毕竟与你九年夫妻……她不能死。”
轩辕琤被他这一热一冷的几句话刺激的有些不上不下,干脆堵了他的嘴,将人折腾的气喘吁吁,说不出完整话来,才有些咬牙切齿道:“后宫女子并无一个是朕所选,却为此受了你数不清的排头,你且等着,等你入住中宫,朕非要生吞了你!”
三更时候,屋里要了水,璎珞红着脸本想提醒一句谢栖迟如今不能沐浴,便见轩辕琤拧干了巾子,然后去抬谢栖迟的腿。
璎珞慌忙避了出去,轩辕琤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细心妥帖。
第二日谢栖迟没能醒过来送轩辕琤,众人也不觉得稀奇,连廖天吟都罕见的没守在门外等他清醒。
众人的本意,不过是想着让他好眠,却不想人到底还是被吵醒了。
谢栖迟的行踪不知怎么便暴露了,不说朝中权贵,单单书院学子,就有不少试图验证这个消息,所谓法不责众,何况还是大昌未来的中流砥柱,处理起来十分棘手——且不看对方来路,只这手段,便比刺杀暗害要高明的多。
谢栖迟如今还顶着流放的罪,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凉京。
因此众人皆是神经紧绷,唯恐被旁人察觉了谢栖迟的踪迹,山长葛长云匆匆赶来,只远远瞧见有人围住了后山的院子,他急急喊停,众学子却并未听见动静,只死死盯着拦在门前的禁军,蠢蠢欲动。 谢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