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后宫之中一个后妃小产，御医查出是食用了红花所致，尉迟烨震怒，命宫中彻查此事，皇后各宫搜查，从饮食到衣物，没查出红花，却在后宫之中查出了不少的污秽之物，乔羽飒赶着去瞧了一回热闹，见搜查出来的春宫册迷香整整一个箱子，她是向来知道这后宫中的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只是没想到居然私底下有这么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偏生还被皇后给查了个措手不及，真是丢人也丢死了，于是躲在人群后面差点没笑死，倒是皇后气的面皮紫涨，在青凰殿大发雷霆，连带着所有人都一同骂了。
挨完了骂，便怏怏地回到茨玉阁，只觉得心中郁闷，早知便不去瞧热闹了，还跪的膝盖痛。
一进茨玉阁便瞧见尉迟烨阴着脸在桌边喝茶。
她知他心情不好，便走到他身后轻轻替他捏着肩膀，他也不回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羽飒，朕好累。”
她忽然觉得心底有些歉然，便从后面环住他：“羽飒知道。”
尉迟烨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手背的肌肤，声音中都是倦意：“还是你这里好，清净，没得那么多烦心的事。”
她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陛下若是心情不好，明日羽飒带你出去放纸鸢散散心可好？”
他自然是知道她是想着让他开心些的，只是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心思放纸鸢？于是摇了摇头。
她将头伏在他的肩膀，用自己的脸颊蹭着他的，柔声道：“羽飒知道陛下心情不好，若是一直这般闷着，难免郁结在心，羽飒也不会哄人高兴，陛下只当是陪着羽飒出去走走可好？”
尉迟烨从来都依着她的，她这么一说，便是心底再郁结，也便答应她了。
这时候夜色初现，出去放纸鸢是不能了，她帮尉迟烨脱了外袍，扶着他睡下了，只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他还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正趴在床上，床头上用大碗的清水泡着夜明珠看书，整个房间里面都亮堂堂的，听见动静便转过头去瞧着他：“可是屋里太亮了陛下睡不着？不成羽飒不看了，陛下每日公事操劳，还是早些休息得好。”
伸手将夜明珠取了出来，又用绢布盖上了，屋里的光很快便暗淡了下去。
尉迟烨摸着黑伸手覆上了她的手背，在黑暗中悠悠地叹了口气。
乔羽飒听着他叹气中满是忧思，便摸索着扣住他的手指：“陛下快别这样，羽飒一直都在的。”
尉迟烨只轻轻的嗯了一声，清朗的声线在黑暗中漾开，像是一泓泉水般清澈。
许是看书看的时间有些长了，这时候有些眼睛发涩，乔羽飒揉了揉眼睛，低声道：“时辰不早了，陛下可是答应过羽飒明日出去放纸鸢的，陛下切莫忘记了。”
尉迟烨听出她声音中的倦意，却是手臂一用力将她收进怀中。
乔羽飒吓得一个激灵顿时便清醒了。
尉迟烨摸着黑对着她的唇吻了下来。
“羽飒，能不能，你为我生一个孩子？”
乔羽飒睁着眼睛盯着床顶，那里黑洞洞的一片，今年只下了一场雪，下地极小，便停了，没有雪光，这屋中着实暗得紧，竟是什么都瞧不见。
前几日白泽在来信中说道，那一日他徒步上了蒙轩山。在山顶，有一株千年冰树，没有树叶，只有光秃秃的树干，泛着发亮的冰蓝色，树枝以苍凉的姿势伸向天空，那一夜他没有下山，就躺在露出地面的狰狞树根上睡着了，梦见当年，他们还在宿海边，天空蔚蓝如同柔软的天鹅绒软缎，平整地覆盖在海面之上，宿海寂静，永远是一片风轻云淡的样子。
一晃，竟是两千多年过去了。
他行走人间，终于知道，这世间最痛苦的，不是从未得到，而是曾经得到过，却又失去了。
他说飒飒，你便是留在他身边也好，左右我还有几万年的时光，终有一天，我会带你走。
第二日醒来之时却已快到午时了，浑身都在痛着，仿佛是被人将零件拆了又重新组装在了一起，尉迟烨早就醒了，正坐在桌边看折子，瞧见她醒来便起身走了过来。
俯下身来瞧着她温身道：“总算是醒了，今日朕瞧着天气极好，是个放纸鸢的好日子，羽飒快些起来，朕答应过你要出宫的。”
收拾妥当出宫之时已经是午时三刻了，极是不吉利的时辰，似乎是死囚行刑的时辰，乔羽飒口没遮拦，当下便对尉迟烨说了，他极是不悦，拿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嘴，轻声道：“不许胡说。”
也不知是不是她那句话的缘故，尉迟烨一路上都有些心事重重，直到她拉着他去买纸鸢了，眉峰才微微展开了些。
乔羽飒选了个斑斓的蝴蝶纸鸢兴冲冲地骑着马往郊外赶，一路上之间官道两旁的梨花竞相开放，整个曙安城中都是花儿朵清甜的香气，那满簇满簇的淡粉洁白，瞧着便叫人心情极好。
骑了约莫两炷香的功夫，便瞧见前方一片金黄色的油菜花田地，她欢呼一声下马，拎着纸鸢便往那花田里面去，尉迟烨忙在她身后下了马，生怕她摔着了。
她并不是极喜爱油菜花，且气味并不清雅，只是这一整片的花田就这么色彩张扬地蔓延到了天际，实在是让人看着满心欢喜，她一甩脚蹬掉鞋子光着脚跑在湿润的土地上，一瞬间心花怒放，只觉得自己要沉醉在这片金灿灿的花海之中了。
尉迟烨从背后一把将她扛了起来，朗声笑道：“仔细咯着脚，疯丫头，怎的光天化日之下就把鞋袜脱了。”
乔羽飒揪着他的领口，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儿：“左右又没有旁人，你是我夫君，瞧见便瞧见，又有什么好怕的？”
在他背上捶了两下：“快快快，快将我放下来，我要放纸鸢！”
尉迟烨哈哈笑着，将她转了两圈才放了下来，线团递到她的手中，唇角上翘：“羽飒你来，我替你撑着。”
她拿着线，他便在她五十步处替她撑着纸鸢，一身的墨绿色长衫，顶着一直巨大的颜色鲜艳的蝴蝶，瞧着怪傻的。
她抿嘴一笑，扬声叫道：“我要跑了，你可得跟得上。”
纸鸢忽的一身便上了天，她欢呼一身扯着线，一边瞧着天上的蝴蝶一边向前跑去，尉迟烨跟了上来，伸手便要抢她手中的线团：“让我来让我来！”
这么大的人了，玩心还这么重，乔羽飒哪里肯依，拍开他的手横了他一眼：“走开，小心线断了。”
正说着，手上一轻，那线果真便断了。
乔羽飒将线团一扔，怒道：“都怪你！”
尉迟烨也怒了：“这线怎的这般不结实，那卖纸鸢的好大的胆子，竟敢诳朕！”
刚刚还自称是我，这会儿有摆起架子来了。
乔羽飒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尉迟烨瞧见她恼了，便拦腰抱起她：“纸鸢没有了，我带着你飞。”
乔羽飒只觉得身子一轻，他足尖轻点，便带着她凌空飞起，她惊呼一声，只见脚下一片金黄色急速地向后退去，花香四溢，金黄璀璨，美的不似凡间。
她心花怒放，抱住他的脖颈放声大笑，直呼漂亮，过了许久他才带着她缓缓落地，那双被踢掉的鞋子，早就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乔羽飒放直了身子躺在灿烂的花海之中，自言自语道：“便是让我死在这里，我也算是平生无憾了。”
尉迟烨在她身边躺下了，转过脸来瞧着她：“不许胡说，你若是死了，我怎么办。”
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瞧着天空中一团团的白云，轻声道：“烨郎，你果真是这般的在乎我？”
他握住她的手：“这个自然，我说过，我只有这一世的时间，好不容易得了你，我怎么会不在意？怎么，莫不是羽飒还担心，我会负了你不成？”
她也转过头去，被大片明黄的颜色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若是哪天，我不在了呢？”
尉迟烨惊得猛地坐了起来：“那我便会去找你，翻遍天下每一寸的土地，游遍世间每一汪海洋，找到我老我死，找到你出现为止。”
她一双漂亮的眼睛瞧着他，清清澈澈如同九重天上的天池之水：“烨郎说的可是当真？”
他目光坚定：“自然是当真。”
乔羽飒放声大笑，心底有种说不出的痛快，她站起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满是油菜花辛辣气味的空气，赤裸的足踩踏在伏倒的油菜花茎上，原地转了个圈望着他，然后瞧着他惊诧的脸庞慢慢地收起了笑容。
“尉迟烨，那你可要看清楚了，看清楚我的模样，狠狠地记在心里，然后用你下半生的时间，来找我吧！”
天空中有尖锐的响声划过，地面隐隐震动，似乎是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她站在原地冷笑地瞧着他，素白的衣裙和披散的发在风中猎猎起舞。
她目光一凛，扬起手腕放到唇边一咬，鲜血便顺着她的手腕流了她满手，她闭上眼睛，双手置于胸前结印，猛地指向湛蓝无云的天空，天际一道白光闪过，便如被利刃劈开般，一阵刺啦啦的声音，一个身影便从花田便飞驰而来，衣袂翻飞，黑发如墨，满目是焦灼的神情。
只一转眼的功夫，便落到了她的身边。
尉迟烨面色铁青地望着她，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乔羽飒！” 烟雨落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