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她给三哥下了药,用三哥的尾毛做了一条银白的裙子套在身上,然后跑过来问我,四哥哥,你猜我这条裙子是什么做的?
若是白泽,她会问他,你瞧这条裙子好不好看?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又淘气,小心三哥一会揍你。
她冲我做了个鬼脸,他才不敢,他敢揍我,我叫郎君揍他。
她侧耳听了听,哎呀一声便钻到我的斗篷底下。
你那坏脾气的哥哥来了,可不许说我在这里。她脆脆的声音从我斗篷底下传出来,冰凉的小手围住我的腰。你若是出卖我,仔细我咬你。
果真见三哥气急败坏地走过来,瞪着眼睛问我,你瞧见那个死丫头没有?
一只冰凉的小手在我腰上掐了一下,我摇摇头。没有,许是在白泽屋中吧。
三哥斜眼瞧着我,是不是你又将她藏起来了?我闻到她了。
她猛地从我斗篷里钻了出来,一脸的愤愤,三哥哥属狗的,天天就闻人家到底在哪里。
三哥气的额头上青筋乱跳,伸手一揪就将她提了起来,她吓得哇哇乱叫,光洁的小脚丫直往三哥身上乱蹬。
你就是看郎君不在欺负我,等他回来,我让他揍得你满地找牙!
三哥拎着她的衣领抖啊抖的,抖得她头晕脑胀。死丫头,小心我将你扔进海里去喂鲸鱼。
我才不怕,只有四哥哥才怕鲸鱼,你要是敢将我扔进去,等郎君回来定是要揍你的。
我瞧着只头痛,伸手将她抱过来。
三哥别闹,小心她下次又给你下药。
她凉凉软软的身子靠在我怀中,双手围住我的脖颈,冲三哥龇牙一笑。
你若是敢打我,我下次将你全身的毛都剃光。
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好在白泽回来了,她欢呼一声从我身上跳下来,一头拱进他怀中,恶人先告状。
郎君,三哥哥刚刚打我,还说要将我扔进海里喂鲸鱼。
白泽抱住她,那你莫要理他。
怀中忽然就空了,我望着自己空空的怀抱,忽然间觉得,自己的心也空了。
春日寂寂,我一个人坐在树下弹琴,忽然细小的风声袭来,我没有动,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砸在了我的额头上,抬起眼睛,果然瞧见她笑嘻嘻的从树上跳下来,用脑袋拱开我的手臂,一头钻进了我的怀里。
我看着从手臂下面钻出来的小脑袋,有些好笑,她没有束发,长发软软的披在肩膀上面,明明是很好看的,但是却插了一头乱七八糟的桃花,很是滑稽。
她得意的看着我,伸出一只手按住琴弦,笑嘻嘻的问道:“四哥哥,你看是我好看还是花好看?”
自然是你好看,可是我还没说出来,就听见三哥冷冷的声音:“你哪里好看?谁说你好看,一定是瞎了眼。”
她也不气,转过头去看着三哥,依旧笑嘻嘻的:“左右比你好看,郎君说了,这里我最好看,然后是他,然后是四哥哥,三哥哥是个脾气暴躁没有脑子的笨蛋,和好看根本就沾不上边的。”
三哥上前就要将她揪起来,她吓得大叫,一双手在琴弦上胡乱的抚着,音律说不出的难听,三哥上前提住她的后领将她从我怀中拔了出来,冷哼道:“白泽出去给人瞧病去了,他不在,可是没有人管你了。”
她一骨碌从三哥手中滚下来,随手一挥,竟是将三哥的手推开,又钻进了我怀里,嬉皮笑脸:“四哥哥会护着我的,三哥哥,你都那么大年纪了,还和我一个小孩子计较,真是老脸老皮的不知羞。”
说着还用白嫩嫩的手指刮了刮自己的脸皮。
两个人又要吵起来,这宿海虽然只有我们几人,却是从来都没有不热闹的时候,我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轻声道:“哥哥,她还小,你多让着她些。”
还没等三哥回话,她就在我怀里大叫:“就是就是,郎君说了,这里我最好看,最小,所以你们都要让着我,我都这么可爱了,你若是不让着我,就是你不对。”
她说话从来都是这样,整个世界我最好的样子,偏偏还一脸正经,觉得自己果真是全世界最好的那个。
但是,她的确是啊。
三哥怒气冲冲的走了,她把三哥气跑,很是开心,伸手在我的琴上乱弹一气,我按住她的手:“我教你好不好?”
“才不要。”她翻了个白眼,“郎君也教我写字的,但是我就是写不好,”她微微偏头看了看我,疑惑道。“四哥哥,郎君说人间的女子都要学琴棋书画,可是真的么?”
我点点头,她便怪叫了起来:“我才不要学,闷也闷死了。”
于是我问:“那你想做什么?”
她认真想了想:“我若是在人间,就天天骑马出去玩,看看外面究竟长什么样子,看看有没有比郎君更好看的人,然后,就等着他来家里娶我啦。”
好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兴冲冲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给我看:“你看,这是我画的,这是我,这是郎君,这个蹦的好高的笨蛋,就是三哥哥啦。”
她自己笑的前仰后合:“是不是很像?”
我看着那张涂鸦,心里的凉忽然就一点点的蔓延开来了。
这张纸上,谁都在,那么,我在哪里呢?
天气越发的冷了。
我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浑身都在痛,白泽为我设了结界,那寒气却无处不在,每年冬天都是这样,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多少个冬天。
门扉轻响,一个单薄的身影极快的钻进了我的被子。
四哥哥。
我强压下咳嗽望向凑在我旁边的小脸。
怎的这么晚还不睡?
她伸手一抖,将一件大斗篷盖在我身上。
这是我的裙子,穿着可暖和了,郎君说四哥哥怕冷,我将裙子缝成了斗篷,这样四哥哥就不会天天晚上咳嗽了。
她的手指碰到我的手指,触手冰凉。
我有些心疼。她大抵是又没有穿鞋就跑过来了,身上竟是比我还要凉上几分。
我想伸手给她暖暖手,却自己也是周身冰凉。
两个寒冷的人,是不能互相取暖的。
她给我盖好斗篷,小手摸了摸我的脸,四哥哥,你再忍忍,马上就春天了。
马上春天了。
春天的时候,白泽告诉我,她说,等她长大了,她就嫁给他。
我心寂如海。
我对三哥说,东海太寂寞了,我们入世吧。
三哥说好。
每年冬天我都不会再回去,有些寒冷,有些痛,一个人知道便好。
人间果真繁华,有各式各样的男子女子,终究却是没有她的十之一二好。
三哥是瞧出来的,只是他什么也不说。
白泽从不曾入世,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新奇,只一心守着他的小娘子。
守着他的世外桃源。
这个世间很是繁华,也很是热闹,但是我总是听不见那些热闹,过了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原来那些热闹,竟是与我无关。
我忽然想念起在宿海,她清脆的笑声铺满沙滩的时候。
一别千年,再见她之时,却是这般光景。
她才十五六岁的光景,和之前的调皮脱跳大不相同了,只是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却始终没变。
她叫我,龙四公子。
那一瞬间我很想问她,可还记得那件用她的裙子改成的斗篷。
可是我什么都没说。
我与她,终究是不可能了。
我见了白泽占卜,终于明白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只是他不愿放弃,居然用自身的宿命为代价去为她改命。
从始至终,我都是局外人,只能冷眼瞧着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不曾参与。
我甚至是有些羡慕那个人间皇帝的,恨也好爱也罢,他终究在她心中占了一些个位置的。
而我,只是龙四公子,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的龙四公子。
在将她的散魂收进我的内丹之时,我心中是有些欣喜的,在她生死之际,我终于为她做了一件事。
或许这便是宿命,我的内丹这千年来只用过这一次,便是为了她。
所以若是我再遇见她,我终于有资格站在她身边了。
三哥带着袭艺去了不周山隐居,白泽带着栩川栩茜在各个世界里找她,我没有同他一起去。
只是分手之前我告诉他,若是我先找到她,我定是不会再让了。
因为我不是那个身体残破的龙四,我也有了让她不再寒冷的能力。
白泽望着我笑了,他说好。
时间过得那么快,快到让我害怕我还未找到她便已老去,却又过得那么慢,慢到让我觉得下一秒我便能找见她,可那下一秒却始终不来。
天空很蓝,蓝的像东海平静的海面,这是一年早春,城里的小姐们三三两两的出来放纸鸢,漫天的色彩缤纷,整个河边都是女子们娇俏的笑声。
眼前一闪,一个缤纷的蝴蝶纸鸢伴着漫天的梨花香掉在我脚下。
我俯身捡了起来。
一阵清甜的香风,一个雪白的身影在我身前停住。
公子,那是我的纸鸢,还给我可好?
我抬起眼,正对上一双清澈莹亮的眸子,漫天的阳光在那双眼睛里都被比了下去。
那一瞬间,我热泪盈眶。
我说过,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手了。 烟雨落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