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三知道两人要成亲的消息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对着乔羽飒又是冷嘲热讽一通,乔羽飒何许人,怎么会制不住他,只两句话便顶的他暴跳如雷,跳起来便要和她拼命,倒是龙四听到这个消息,眼底晃动了一下,不自觉地拉紧了身上的斗篷,笑得有些虚弱:“如此,便恭喜了。”
龙三生了乔羽飒的气,自己躲到屋子里面去了,龙四身子也不好,更是出不得房门一步,他们又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两个人只对着天上的月亮拜了一拜,便算了礼成了。
月光薄凉,星子在漆黑的夜空中闪着光,明日定然是个好天气,两个人并肩坐在院子的石桌前,乔羽飒的头倚在白泽的肩膀上,两个人也不说话,就这么抬头静静瞧着天上的月亮。
乔羽飒心中总还是有些遗憾的。
寻常女儿出嫁,自然是由爹爹哥哥们风风光光的送出家门的,可是她不成。
她进过宫,别说是让哥哥送亲了,便是成亲之时,连哥哥们的面都不能见上一见。
除此之外,倒也并无遗憾了。
若非为了乔家上下,当日她是怎么也不肯进宫的,如今出了那地方,再也不用日日如履薄冰,家中又一切安好,与她而言,其他便都是小事了。
只是心中难免艳羡那些可以披着大红嫁衣出嫁的姑娘们,只怕是今生今世,她再没这个机会了。
还好身边的人是白泽,也算是这一生最大的福分了。
月色皎洁,就这么淡淡的洒在两个人的身上,左右无事睡不着,乔羽飒便缠着他讲些之前几个人在宿海的事情,她才知道自己为何一见龙三便想和他顶两句嘴,原来是几千年来都是这样,大概是习惯使然了。
她伏在他肩膀上叹了口气:“白泽,不然,我们回宿海吧。”
白泽轻轻摇了摇头,将滑落到她手臂上的披风又紧了紧,确定风不会钻进衣领才开了口:“宿海苦寒遥远,若是去了,这出来便要费好大一番功夫,你生性脱跳,这回又来这世上走了一遭,难免身上沾了些人间阴寒污秽之气,只怕是难熬那里的气候,若是藏于人间,若是哪日想见家人倒也方便。”
乔羽飒知他说的有理,虽然离开了家,但心里还是记挂家人的,白泽倒也想的周到。
只得闷闷地伏在他的肩头:“若是家中再无杂事,我便回家一趟,你一定带我回宿海瞧瞧,我忘了许多事情,倒是真想看看我们住了那么多年的地方。”
白泽微微笑了:“那时龙四受伤,我在宿海上便设了一个小结界,那片沙滩之上便是到了三九之天也温暖如春,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就喜欢在那里作弄龙三,他向来脾气不好又不爱动脑子,便是被你作弄了也不知该怎么还手,我不在之时,便总是龙四护着你,想想那时,你倒真是顽皮,一天不招惹龙三就不痛快,我便想着,是不是龙三受不了你了,才带着龙四走的。”
乔羽飒忍不住笑了:“我哪里就有那么坏,定是龙三总瞧着我不痛快来招惹我,我才气他的。”
他的手在她腰间紧了紧。
“飒飒,我们今日成亲了。”
乔羽飒嗯了一声,抬眼看着他。
他的手从她的鬓边擦过,她只觉得眼前一亮,一朵鲜红的花便在他的掌心慢慢地绽放开来。
“好漂亮!”
这花是极正的大红色,花瓣层层叠叠,花蕊淡黄,在他掌间从含苞待放到开到极致,竟是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那花香竟也是她从未闻过,说是清雅,却也浓郁,原本只是淡香,越是闻着,却越是浓郁,偏又不腻人,只叫人闻了还要再闻。
“这是什么花,怎的我从未见过?”
白泽将手慢慢的覆下,将花朵放在她的掌心,微笑道:“许多年前上古青丘大神曾送我一朵姻缘葩,若是将此花赠与心爱之人,姻缘便会有上天庇佑,称之为天缘,这天上地下,再没能有什么将二人分开,我本想着待你轮回之后与你再结连理之时再用,只是现在,便不想再等了。”
他手指轻拈,捏了个手诀,口中念念有词,玉白的手掌一翻,那朵姻缘葩便漂浮在两人手掌之间,一瞬间光华万分,流光溢彩,竟是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天有皎月,地有苍木,今有良人,诚结连理,借天之阔,地之长,时之恒。天地不灭,时光不破,真心不改。”
仿佛是细沙流过溪流的细碎声响,那姻缘葩在两人掌间缓缓转动,一丝丝的金色从花蕊中溢出,交缠在两人的手腕之上。
白泽微笑的瞧着她:“飒飒,待这姻缘葩开到荼蘼,生生世世,不管你变作什么样子,你的姻缘,都牵在我身上……”
话音未落,便听掌心之中一阵尖锐的鸣叫,紧接着啪的一声,那金红色的光芒瞬间暗淡了下去,那朵姻缘葩急速旋转,只一瞬间便变作了焦黑。
白泽脸色大变,还未等他反掌托住花朵,一阵清风吹过,那焦黑的花朵便化作一堆灰飞,轻飘飘地不知落到了哪里。
乔羽飒只觉得掌心一痛,缩回来之时便看见自己和白泽的掌心都被灼出一道焦痕。
白泽脸色煞白,怔怔地瞧着掌心的伤痕,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白泽……”乔羽飒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只瞧见自己掌心的伤痕极快地消失不见,便是连刚才的灼痛都没有了。
她犹豫了一下:“难不成,便是连老天都不让我们在一起?”
白泽抬起眼睛看着她,眼神在一瞬间的空洞之后便又提起了光彩:“怎么可能,你我是天缘,怎么可能……”
乔羽飒瞧着他眼中神色又是悲苦又是无助,心中蓦地就升起一股气来,起身便将他拉了起来,昂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清声道:“我乔羽飒向来不信命,便是老天不许我们在一起,我也偏不,白泽,今日你我成亲,我偏不信老天还有法子将我们分开。”
万物寂静,星子依旧在漆黑的天空中闪着光,一派的岁月静好。
乔羽飒抿嘴一笑,抬头瞧着白泽:“白泽你瞧,那上古青丘大神大抵也不怎么靠谱,这世间不是万物寂静好端端的么,今日你娶了我,难不成别日还能娶了别人不成?要我说,那姻缘葩,大抵也是算不得数的。”
白泽眼中的光慢慢地亮了起来。
“飒飒说的是,山有木兮卿有意,我这千年之前只有你一个,千年之后,定然也只有你一个。”
今年的冬天,似乎是来地极早,那院落周围的梅花便早早地冒出了花骨朵,在寒凉的风里飘散着淡淡的香,气味凛冽清雅。
白泽牵着她的手进了屋,也不曾点灯,只照着昏暗的月光走到了屋中,乔羽飒也不说话,只觉得掌心慢慢的渗出一层冷汗来,身子有些发抖。
白泽扶着她坐在床上,在她膝边蹲了下来,仰脸看着她。
月光淡淡地打在他的脸上,轮廓模糊却见俊朗,独独一双眸子如星辰一般熠熠生辉,昏暗的光线下见他剑眉星目,容颜出尘,当真是担得起光风霁月容光艳绝这几个字。
他扣着她的手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她:“飒飒可是在害怕?”
乔羽飒极力稳住颤抖的身子,咬牙道:“我既是决定跟了你,自然不怕,白泽,自此之后,我绝不负你,你也断不可负我。”
白泽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之上,淡色的唇角微微一勾:“我只有你一个,又如何会负你。”
乔羽飒也是勾唇一笑,眼神却是坚定:“从今日起,我断不会再追究之前我们之间有过什么,当年是我负你也好,你负我也罢,自此之后,时光不破,真心不改。”
月色竟是隐隐有些凄迷。
他身上有她很是熟悉的花果香气,这时候竟是越发的凌厉,那香气这般厚重,像是要嵌进她的魂魄之中。他俯身下来,皮肤清凉,纹理细腻,贴上她的皮肤之时让她生生打了个冷战。月光冷冷地照亮了窗前的一小块地面,被风吹着,摇曳晃荡,丝丝缕缕了的暗线在那白色的地面上纠缠,大有至死方休的决绝。
空气中还有淡淡的梅花香。
他乌黑的发丝覆满她的全身,冰凉又光滑,唯一灼热的便是他起伏的呼吸。她闭上眼睛,恍惚间瞧见一个眼神明亮的男子,在盛夏漫天的星光之下摘下玉兰树枝头最早盛开的那一朵丰硕银白的花朵,洁白的花朵在他玉白的掌心绽放,说不出的好看。
星光纷乱,那洁白的花朵忽然变成妖灼的桃花,殷红刺目,溢满了暗色厚重的血腥气,花朵爆开,灼灼其华,那鲜艳凄厉的色彩,是缕缕腥色纠缠的艳。
他的手指温暖又干燥,让她在遥远的记忆里看到了熟悉零星的碎片,她恍然发觉,原来那些从不曾记起的记忆一点也不重要,他的呼吸,他的眼神,早就狠狠地镶嵌进她的魂魄,生生世世辗转,却不得忘记。
乔羽飒伸手捂住眼睛,眼泪便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烟雨落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