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不在家里,那床睡得实在是不安稳,第二日天还未亮乔羽飒便醒了过来,刚梳洗过,便有宫人来传了尉迟烨的口谕,让她在殿里好生待着,不用去给太后和他的三宫六院请安。
只是又说了,让她去乐坊学舞。
舞姬歌姬向来地位低下,这尉迟烨让她去学舞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难不成是打听到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让她去学点才情不成?
倒更像是想要折辱她。
左右闲来无事,她又没那些个争强好胜的心思,去便去了。
用了早膳,辞照扶着她出了卿玉堂,便瞧见殿门口停着一顶轿辇,想来便是拉着她去乐坊的。
认命地换了衣服,便扶着辞照的肩膀上了轿。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远远地瞧见几个花红柳绿的身影,直直地向她这边看来,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顺风,那些议论便传到了她耳中。
“咦,那不是曙安城乔家的小姐?”
“可不是呢,昨儿刚进的宫,听说今儿一大早就被陛下打发到乐坊去了。”
“果真是不讨陛下喜欢,毕竟那乔美人还在闺中的时候就名节尽失了,那日酒诗会落水,与那不知哪里来的男子……只是不知陛下为何不让她参加大选便进宫……”
“听说是国师……”
轿辇慢慢地走远了,那闲言碎语便听得不真切了,她愣愣地坐在轿上,实在是想不通什么时候,她就名节尽失了?
下意识地想问问身边的人,才猛然间想起自己已经不在乔家了。
那声音那般大,辞照不可能听不见,却是一脸的气定神闲,仿佛是没有听到那些个浑话,她便也只好怏怏地闭了嘴。
才到乐坊门口,便听见里面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一股子脂粉的想起哗的扑到她的脸上,她皱皱眉,信步走了进去。
一个墨色的人影急匆匆地往外走着,差点和她撞到,好在来人身上是有些功夫的,偏身一闪,便闪了开来。
她眼前一花,忽然感到一阵寒气,定睛望去,目瞪口呆。
十五郎。
身边的人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参见清王爷。”
她也福身行礼。
清王,本名尉迟骞,先帝的第十五子,生母是先帝的淳贵人,家族犯事被满门抄斩,不受先帝所喜,不过倒是从小与当今圣上兄弟情深,陛下登基之后,第一个便封了他为亲王,赐了一个清字。
十五郎,她早就猜到,只是这时候才十分的确定。
他接进乔羽陌,究竟是受了陛下所令,还是另有所图?
“起来吧。”
头顶上一个声音漾开,那淡淡的语气,倒是和圣上有那么一两分的相似。
辞照扶着她起身,她依旧低着头不瞧他。
尉迟骞却是绕着她转了一圈,忽然冷笑道:“这不是皇兄新封的乔美人么,果真是个美人坯子呢。”
又凑过神来附到她耳边:“乔姑娘,好久不见啊。”
乔羽飒警惕地退开一步:“乔姬向来深居简出,何曾见过王爷。”
他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了,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在里面:“且不说远的,就最近一次,不就是在你家兰婷榭么。”
他果真知道她在那里!
乔羽飒微微一笑:“王爷说笑了,兰婷榭是家妹的住处,清舍简陋,哪里接待得了王爷这般富贵的人物。”
“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他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耳边,让她觉得分外的反感,“那天晚上本王知道你在,本王闻得到。”
原来是个属狗的。
乔羽飒心下冷笑,忍不住就有些厌烦,这皇室的人一个个心思深重让人疲于应付,她昨日刚刚入宫,今日就遇上了他,可真是巧。
只是现在她所系的不仅是乔羽飒一人,还有乔氏家族的几百口人,自然不敢与这些皇室宗亲针锋相对,便只低了头不说话。
尉迟骞见她低头不语,便冷哼了一声好生无趣带着人走了。
辞照扶了她慢慢地进了乐坊,歌伶舞姬们纷纷行礼,辞照也不理会,只将她送至一身材纤瘦的中年红衣女子身边,微微一行礼:“欣弛姑姑,这便是昨日入宫的乔美人。”
欣弛对着她全身上下瞧了一瞧道:“美人怕是有十五了吧,这会儿开始学舞,是要受许多苦楚的,既然陛下有令,美人在这里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乔羽飒微微一笑:“天恩浩荡,乔姬定是不负皇恩。”
“如此便好,”欣弛挑唇一笑,“美人这身子骨几乎都长成了,要学舞,先把筋骨拉开吧。”
接下来的几日里,她便宛若木偶般的被吊在各色的绸绳之上,天天回到卿玉堂时手脚几乎都要断掉。
便是这样日子也不安生,后宫之中俱传新来的乔美人不受宠,被陛下打发到乐坊去了,于是便有各色的后宫佳丽来看望她这个不受宠的美人,各种冷言讽刺踩低望高的。
一开始乔羽飒只觉得有趣,这身临其境的宫斗可不是人人都能碰上的,便饶有兴致地瞧着佳丽们冷嘲热讽,时间一长便知道都是那么两套,瞬间觉得没意思了,倒也不动怒不回嘴,她们说什么,她便笑着点头称是,倒是让那些个美人们觉得无趣了,一来二去的,所有人都知道那卿玉堂里的乔美人是个傻的,被人骂了还笑眯眯地点头。
只是心中觉得奇怪,家中在宫里埋下的眼线定然是不少的,怎么这么些日子了,居然没有人来与她接头?
还是,哥哥们已经收到消息,知道她在宫里无恙?
却是不能想这些个事情,一提起来便分外地想念哥哥们,想念听雨阁,想念翠儿。
这日清晨,一起床便觉得浑身酸痛头昏脑涨,算算日子,大概也快来月事了,实在是不想去乐坊,却又不得不去,只得拖了疲软的身子强撑着爬了起来。
那乐坊里面的伶人大抵也知道她是个不受宠的,便想着法子整她,那个欣弛却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了乐坊依旧是吊腿,只是今日这绸绳又高了几分,一个舞姬上前来帮她吊腿,一脸的不怀好意。
乔羽飒心知肚明,却不愿意搭理她,只侧过了身去。
拉开筋骨本来便是要徐徐图之,谁想着那女子并不缓缓拉起,伸手一用力便猛地将她的腿吊了起来,她一下子没防备便“哎呦”一声,只觉得大腿根部一阵抽痛,紧接着小腹也酸痛了起来,一股热流便顺着裤子流了下来。
欣弛听到她的声音脸色大变,匆忙推开人群走了过来。
一瞧见她倒在地上便猛地一掌掴在那舞姬脸上,然后慌忙让人将她放了下来,跪在她面前:“奴婢该死!美人恕罪!”
然后回身对那舞姬怒喝道:“美人尚未侍寝,被你这般破了身子,打量自己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那舞姬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完整,只一下下地叩头嘴里重复着饶命。
乔羽飒晕头晕脑地被人扶了起来,听见辞照这话不禁有些尴尬。
这种事,怎么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吧?
而且,她们莫不是以为……她破身了?
见她们这般跪着便有些于心不忍,虽然平日里这些人没给过她好脸,但为了这个丢命也实在会让她于心不安,于是伸手扶起欣弛道:“我只是……”
欣弛顺手搭上她的手臂,听见她开口便在她手臂上掐了一下,琥珀色的眸子飞快地扫了她一眼,让她硬生生的将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莫不是,这欣弛是乔家的人?
出了这事,这舞今日是学不成了,况且她身子不爽利,辞照便又将她抬了回去,这敢情好,回去歇着倒也偷得几日闲。
这后宫中的女人最不缺的便是八卦精神,不出一刻钟,她那卿玉堂的门槛几乎都要被踏烂了,她新来乍到,后宫之中又没有什么势力,自然是人人来瞧她的笑话了。
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听着各色的女人们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忍不住就心里开始思量今日之事。
这欣弛,到底是不是乔家的人?
若是乔家的人,怎么会一开始对她不闻不问?
她一个后宫妃子,便是再不受宠,那尚未侍寝之事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嚷嚷出来啊……
难不成,她本意就是想让宫里面知道,她尚未侍寝,便已破了身?
她猛地坐了起来。
倒是将周围的人吓了一跳。
忙又倒回了床上,用手扶住小腹,一脸悲戚。
周围的人瞧见她这般神色,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
月事一来身子便容易疲乏,不一会儿便困得眼皮上下打架,偏生周围的人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就在她实在是忍不住翻着白眼想睡去的时候,听见门口宫人们哗啦啦跪下去请安的声音。
“参见陛下。”
门帘掀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闪了进来。
一阵浓郁的香风飘过,一屋子女人娇滴滴地跪下了,她也被辞照扶着下了床,随大流地跪在了地上,心中叫苦,早知道这般,还不如待在乐坊,还落得耳根子清净。
尉迟烨大步走了过来,单单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叹道:“朕考虑不周,让乔姬受苦了。”
乔羽飒心底冷笑,这厮将她扔在这里不闻不问几天,后宫中踩低望高的事情她便不信他不知,这会儿倒是来怜香惜玉了。
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偏偏还要你来我往地打太极,好没意思。
低头回道:“是乔姬自己不中用,辜负陛下一片苦心了。”
他微微一偏头,望了望身边的李愿一眼,那李愿也真真是个老人精,立刻向着一屋子看戏的女人一行礼:“众位主子先回吧,乔主子身子不适,想来还是要多多休息的,主子们若是担心,还是改日来探的为好。”
一屋子人又呼啦啦地退了出去,只留下各种脂粉在空气中混合的香气。
尉迟烨扶着她在美人榻上倚着,盯着她的脸细细地瞧了许久,久到她差点以为他被人点了穴的时候,才开口道:“看乔姬的样子,倒像是气血不足。” 烟雨落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