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内。
煊赫殿内烟气缭绕,一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身影懒懒地倚在龙榻之上,一道黑影闪过,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稳稳地跪在榻前的珠帘之外。
榻上之人眼皮也未掀一下,只冷声问道:“查的如何了?”
黑衣人恭声道:“乔家大小姐三日前及笄,原本已经被我们的人接走了,可那大小姐也不是等闲,居然自己跑了,最后还是被乔家大公子找到的,据说是因祸得福,原本那些隐疾,居然全部都好了。”
踏上之人声音微扬:“她一个从不出门的大小姐,你们一群高手,居然能让她跑了?”
黑衣人身子一震,低头不敢答话。
一阵沉默。
榻上之人手指慢慢地敲击着桌面,半晌才开口。
“知道了,去问问国师的意思,退下吧。”
一阵微风,黑衣人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珠帘之内又恢复了平静,许久里面的人才开口:“李愿。”
一个中年内侍应声而入,恭恭敬敬地在珠帘外跪下。
“叫阿骞来见朕。”
李愿应了一声退下了。
不多时便又有一个黑衣青年大步踏进了煊赫殿,见珠帘之后的人却不曾见礼,只直接掀了帘子进去,在软塌之旁的软椅上坐了。
“皇兄这么晚了找我过来可是有事?”
那名换做阿骞的男子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靠在宽大的软椅之中,倒似是没生骨头一般。
榻上之人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将自己暴露在殿中昏暗的灯光之下。
这人一字剑眉,一双微微上挑的双眼,左眼下面一颗若隐若现的泪痣,鼻梁挺直,唇薄如纸,一副风流妩媚的相貌,面部轮廓却极是刚硬凌厉,搭配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邪魅,却是连年龄也不大瞧的出来了。
此人便是大熹的当今圣上,尉迟烨。
“阿骞可见了今日刚晋的国师?”
尉迟骞懒散的身子挪了挪,似乎是软塌上不甚舒服的样子,他扭头望向榻上似乎是漫不经心的人,只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还不曾见过,听说是来头不小,九哥是知道的,本王连朝中大臣的品级都搞不清楚,怎的会单单的注意这么一个忽然冒出来的国师?”
尉迟烨把玩着手中的冰种翡翠挂件,沉默了半晌,忽然语锋一转:“那乔家四小姐及笄了,玉池山的血枫林封印破牢,妖兽四散,国师今日送上一颗妖丹,暂时压制住了朕体内的阴斜之气。”
尉迟骞眉峰一挑:“暂时?”
尉迟烨双眼微眯,不动声色的瞧着他:“乔家根基太深,当年父皇与那乔家家主见过一次,只是那乔姬五感皆无,没有入宫的资格,现在的太后又从中作梗,如今接到消息,乔姬在玉池山遇险,倒是因祸得福,五感归位了。”
望着身边沉默不语的皇弟,尉迟烨只觉得额上有些疼痛。
几个兄弟之间,清王母妃早逝,出身是最平的,与他关系却是最好的,从小又是受他照拂最多,只是这个十五弟,却也是他最看不清楚的。
停了良久才微微一叹:“阿骞你年级也不小了,这么多年前的事情,你可是还记得?”
尉迟骞默默地坐着,手中把玩着一串菩提,忽然仰脸笑道:“皇兄怎的这般神情,那乔姬若是能接进宫中来,对皇兄倒是好事一件,阿骞自然是为皇兄高兴的……”
尉迟烨眉头微皱:“阿骞,你我兄弟二人,非要如此说话么。”
尉迟骞顿住了口,身子往软枕上一靠:“九哥,当年阿骞也只见过她一次,这么些年了,那些念想早就没有了,那时阿骞还小,现在想想,倒是连乔姬的相貌都记得不大清楚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倒是皇兄想多了。”
尉迟烨瞧了他半晌才道:“也罢,待黎王那边的事情平息些了朕便将她接进宫来,你若是想见她,朕也不拦着,待大事一了,你若是想要她,皇兄便赐给你。”
尉迟骞脸上又恢复了那懒洋洋的笑:“这世间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听说那乔姬又是个沉默温润的,阿骞当真是不喜欢,还是多谢皇兄美意了,这美人,还是皇兄自己留着吧。”
尉迟烨眼中光芒微微闪了闪,轻声道:“你自己想清楚便好。”
门扉轻响,几息之间便不闻得尉迟骞远去的声音了,这十五弟虽然平日里桀骜放荡,练功却是不辍的,才一个多月没见,又见长进了。
尉迟烨在软塌上又重新躺下,闭了闭眼。
那乔姬如何他倒是不大在意,只是知道那年乔家家主带着乔姬进宫,竟是正巧遇见了被人欺负的阿骞,这些年阿骞对那个女子念念不忘,无非是因为那个女子是是除了自己之外,唯一对那个时候的他,笑过的人吧。
只望他这些个心思,在他长大之后,便慢慢没有了,这个阿骞,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乔家。
天色微暗,乔宇澈去瞧了瞧自家妹妹,见她正精神抖擞地听丫鬟讲乔家的家史,没得一点不适的样子才微微放了心,倒也不进屋打扰她,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转过了身。
那双原本温润的双眼闪过意思凌厉的光芒,冷冷的声线在昏暗的光线中铺开。
“去地牢。”
乔家的地牢入口便在花园假山之后,早有随身的家丁上前,伸手在厚重的青苔上按了一按,便有轻微的石块摩擦之声,一个一个高的洞口便慢慢地显现了出来,有家丁举着火把率先走了进去,乔宇澈微微一低身,也跟了进去。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地牢之中空气愈见潮湿,隐隐地闻到腐臭咸腥的气味,地势也是愈来愈低,怕是已经到了荷花塘的底下了。
前方微见火光,有人推开一扇腐湿陈旧的木门,躬身引了他进了其中一间牢房,早有人搬了干净的长凳来,他一撩长袍,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地牢之内阴暗潮湿,墙壁上点着几只熊熊燃烧的火把,其间还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刑具都是暗色,不知沾染过多少人的鲜血,在隐隐抖动的火光之下更是显得狰狞可怖。
乔宇澈倒是不为所动,端着刚刚上来的清茶慢慢地饮了一口,这才慢慢抬起眼睛望向绑在木桩上的人。
那人一身是血,凌乱的长发盖住了脸庞,只从身形隐约瞧出是个女子。
“说罢,你究竟是谁的人。”
他温温润润的开口,似乎这不是地牢,而是曙安城中最清雅的茶馆之中。
那人微微抬起头,满脸的血迹,许是为了防止咬舌,连下巴也被卸掉了,原本清秀的脸庞苍白无色,瞧上去有几分鬼气。
那女子冷笑一声并不说话。
乔宇澈修长玉白的手指轻轻地叩着细瓷茶盏洁白的盏肚儿,轻轻一笑:“宜青,其实你也不必这般忠心,你以为你便是不说,我便不知道你背后的主子是谁么?”
宜青又低下头去,硬是一声不吭。
“你是清王的人还是黎王的人?还是,根本就是煊赫殿那一位的人?”
宜青身子一震,却没有抬头,依旧一言不发。
宜青是徐家带过来的人,按理说应该是徐氏的人,只是区区一个徐家根本不可能在乔家的眼皮子底下便将人劫走,能买通山匪,又熟知乔羽飒的出行路线,这般的势力,怕是外面的人和乔家里面的人里应外合吧。
乔家势大,能有这般能力的,就只有曙安城最中央的那围墙之内的几个人了。
乔宇澈端着茶盏站了起来,慢慢地在她身边踱着步。
“宫中在我乔家安插暗桩也不是一两年的事情,你当我乔家上下都是一群没有脑子的废物?”
他回身将茶盏放在桌上,伸手抬起宜青的下巴,只两个手指一用力就将下巴推了回去。
女子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里面清清楚楚的印着他的身影。
“我知道你是死士,也不想着从你嘴里套出什么来,只是,你们居然敢动我的飒飒,你主子我惹不得,你便替他好好的受过吧。”
伸手接过手下递过来的一条蟒鞭,手腕一抖便抽到了她身上。
这蟒鞭上满是倒刺,一鞭下去便带下来一片血肉,宜青身子猛地一缩,喉间发出一声含混的叫声。
乔宇澈用手巾慢慢地擦了擦手,温身道:“让她受够了乔家的三十八种刑法,千万别弄死了,等受完了,便送到西北的楼子里面去……此事万万不可走漏风声,千万别让四小姐知道了。”
“乔宇澈!”宜青尖叫,“你杀了我!人在做天在看!你若是这般侮辱我,总有一天,你那宝贝妹妹会受到比我痛苦百倍的事情!你做的所有事情,都会报应到她身上!”
乔宇澈目光一凛,回手掐住宜青的脖颈,面容狠厉如同地狱修罗:“你敢这么说……把她的舌头给我割了!给我上妇刑!让这个贱婢后悔她来到这个世界上!”
身后尖利的诅咒声猛地截止了,便成了含糊不清的尖叫声,乔宇澈深吸了一口气,才将胸口的暴怒慢慢平息了下来。
下人们向来知道大公子遇见有关小姐的事情便比平日里更是易躁易怒,这时候大公子身边尽是冰冷的气压,任是谁也不敢轻易接进。
还好有不怕死的。
一个火红的身影猛地从假山后面蹿了出来,壁虎般地缠上了乔宇澈的肩膀:“大哥!”
乔宇澈微微皱眉,反手握住了肩上的手掌,手指灵蛇般地向那手腕叼去,身后之人咦了一声,手腕微抬,脚下一个错步,足尖便往自家大哥腿弯踢去。
这一脚角度刁钻诡异,看似平常,却是足足封住了乔宇澈的下盘,乔宇澈心底微微一声冷笑,迅速捉住了那只已经抬离肩膀的手掌,腰身一错,整个身体向前一顷便往前倒去,上身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转过来。
此时身后那人已被他带的身体与他平行前倾,他望着那人大张着嘴的脸庞微微一笑,足尖一点,正正的踢中那人足心,只听一声惨叫,那人便被他丢出一丈之外,他另一手点地一撑,一个凌空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乔宇灼抱着双脚在地上哀嚎:“哥哥好狠的心!一出脚便是这般的狠,莫不是要废了我的腿么?”
那摔的一下他乔三公子倒也是受得住,只是自家大哥踢在他足尖的那一脚,却让他这会子从脚心痛到了大腿根。
乔宇澈微微一笑:“阿拓不在家,让你去送飒飒,你竟然将人弄丢了,好在飒飒没什么事,若是有事,你这辈子都别想站起来了。”
瞧着他还在那里大呼小叫便冷哼了一声。
“还想在地上装多久?我自己出手,怎的会不知轻重?”
乔宇灼悻悻地从地上爬起来,虎着脸对周围的家丁吼道:“果真是爷平日里太惯着你们了,好死不死的叫爷来报信,明日每人上山给我提二十桶山泉水来!提不完罚你们半年的工钱!”
几个家丁缩了缩脖子,心底暗暗腹诽,便是上山提水也比这时候给大公子传话好些,刚从地牢里出来的大公子不说话便叫人腿软了,这时候再上前传信,岂不是自寻死路?
“传信?”乔宇澈用手巾擦了擦刚刚碰过地面的手,好看的眉毛微微一皱,“可是爹爹有事找我?”
乔三叹了口气:“大哥,你总是这般聪明,会显得我很没用的……爹爹在密室。”
乔宇澈点点头转身便走,才迈开两步又回过头:“明日我有事出门一趟,你在家好生照顾飒飒,我回来她若是少了一根头发,仔细你的皮肉!”
乔三一瘸一拐地走着,头也不回地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哥哥快去,莫让爹爹等久了。”
暗自腹诽了一声恋妹狂,忽然小腿一抽又倒在了地上,半晌才被身边的家丁搀扶起来。 烟雨落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