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宇灼动作极是迅速,很快联系宫内外的暗桩将宫中大批的眼线撤离了出来,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便在城外与几人汇合,时间紧迫不容再叙闲话,白泽几人便带着乔羽飒与乔宇灼往西方去。
乔家一行人举家迁到了西域,这一去,怕是便从此与宫廷之中再无瓜葛,若是将大批的暗桩继续留在宫中,难免不定会走漏消息,且人员太多,乔家虽是将暗桩当做死士培养,却也不能见着这么些无辜之人丧命,还是安排人将暗桩们接了出来。
她这一走,也不知是会害了那些人,还是救了那些人。
因着时间紧迫,几人动了御风之术,到傍晚时分,便到了沙漠边的一个小驿站。
袭艺重伤,嘲风未与她说一句话便进屋为疗伤,乔宇灼劳顿,只与她闲话两句便回屋休息了,蒲牢向来不与她多说,只向白泽说了两句话便也自行回屋了。
乔羽飒如何不知,几个人其实就是想让他们两人单独待一会儿。
屋里面只剩下她与白泽两人。
她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眼前之人,依旧是白衣白发,面容出尘,美若谪仙,曾经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人,忽然间让她觉得陌生无比。
他试探着伸出手来拉住了她的手:“飒飒。”
乔羽飒抬眼望着他,眼泪忽然就簌簌地落了下来:“白泽,我是不是变得很可怕?”
他满眼的心疼,慢慢地将她收进怀中:“飒飒,都是我不好,都怪我,若不是我没有护好你,今日你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瞬间,仿佛是所有的委屈与难过在瞬间席卷而来,忍了这么就,做了这么多,在最后一根稻草放下去之时,她终于整个人都崩溃了。
她揪住他的衣领放声大哭了起来。
白泽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下巴顶在她的发顶,许久才开了口,声音中有种浓的化不开的哀愁。
“飒飒,是不是对他动情了?”
乔羽飒止住哭声,仰脸瞧着他。
白泽微微一笑:“飒飒,我是害怕,我知道,你定然也是恨我的,怪我没有护你乔家周全,怪我当日,对你腹中的孩儿下了那般的狠手……我是怕,怕哪日你对我,也如今日对尉迟烨这般,我千年不入世,日日夜夜只与你相守,我不敢想,若是失了你,我这以后的千年万年,又该如何过。”
他的胸腔一阵颤抖,仿佛是压抑着什么,连声音都抖了起来。
“就算是知道有那么一天,那么在这之前,你能骗我一日,我也是有一日的欢喜的。”
乔羽飒默然不语。
门口一声轻响,是店小二朗利的声音响起:“客官要的热水备好了,可是要送进来?”
白泽依旧抱着她没有动,只应了一声让人将水放在了门口,乔羽飒却是耳尖,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却是没有听见脚步声走远的声音。
白泽瞧见她的目光才察觉有异,刚想开口,乔羽飒便轻轻地嘘了一声。
迅速在他掌心写了两个字。
饕餮。
白泽点点头,目光凌厉地转向门口。
两人轻声走到门口,乔羽飒掌心一展,苗刀在手,冲着白泽歪了歪头。
他现在,是怎么也斗不过饕餮的。
白泽摇了摇头,伸手将她拉到身后,指了指门。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还未等饕餮动身,两柄兵刃便悄无声息地横在了他的颈间。
他轻轻一笑,伸手用玉笛将苗刀与天晶一一别开,挑眉笑道:“这便是二位的待客之道?”
乔羽飒冷笑:“乔姬向来不知,还有客人自远方而来,竟是躲在门外,鬼鬼祟祟,来者若以客人之道前来,乔姬自然以礼待之。”
饕餮龇牙一笑:“好个伶牙俐齿。”
乔羽飒不甘示弱:“伶牙俐齿,只因着有理有据。”
饕餮无视横在身前的兵刃,自顾自地走进了屋中。
四下里环视了一圈,用玉笛轻轻敲击着掌心,又转过头去瞧着她:“瞧不出来,这么简陋的地方,乔姑娘居然也能来之安之。”
乔羽飒眯了眯眼,却是不接他的话:“公子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饕餮转过头去又瞧了白泽一眼,嘴唇一碰,啧啧了两声:“白公子瞧着身子不大好,倒是可惜了这几千年的修行了。”
白泽一声冷笑,天晶在手,横在身前:“叫公子忧心了,白泽好得很。”
饕餮轻笑一声,忽然玉笛递出,精光暴涨,直直向着白泽而去。
那精光还未刺到他身前,乔羽飒足尖一点,苗刀斜刺而出,竟是将他的玉笛逼退了几寸。
饕餮只觉得虎口大震,一时间竟是连玉笛都有些拿捏不住,他屏气凝神,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玉笛一抛,用另一手接住,微笑道:“乔姑娘好功夫,这才几日不见,没想到功力竟是长进得这般快。”
乔羽飒冷冷地瞧着他,眼神中闪过一道母狼般狠厉的光芒:“乔姬向来知道这世间对我不怀好意的大有人在,自然是日日勤休不敢懈怠,便算是背地里的那些阴谋诡计耍不过别人,总也不能在手上功夫低了别人去。”
饕餮此来,便是来瞧瞧白泽是否真的修为全无,前段日子便从郁婞那里得知她未在白泽手上讨了好去,心底一直疑虑,此番却是白泽还未动手,乔羽飒便将他护得死死的。
乔羽飒却是与当初大有不同,修为长进得这般的快,他自然不是对手。
乔羽飒如何不明白他心中的意思,又是一声冷哼:“且不说我一人如何,嘲风与蒲牢便在隔壁,想来公子也算是神兽一脉,若是不急,乔姬便请两位公子过来,一同叙叙旧喝喝茶岂不好?”
饕餮一愣,随即咬牙笑道:“如此,便不必了。”
他轻轻一跃,身形一退,便向门后退去。
只是刚到门口,便听到咚的一声巨响,整个人便像是被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又被反弹了回来。
饕餮虽然功夫不行,轻功却是极顶的,那一跃之势,飘飘洒洒,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飒飒郎朗如同月光流泻,说不出的风流好看,这一摔下来,便是说不出的狼狈了。
乔羽飒挑眉笑道:“倒是忘了告诉公子,刚刚见了公子藏行匿迹,乔姬觉得这出门在外,终究还是小心为上,便在门口窗子都设了结界,谁想公子这脚底抹油的功夫这般的快,乔姬还未曾告知,公子便撞上了。”
饕餮从地上爬了起来,咬牙瞧着她,却依旧唇角上扬:“如此,便有劳乔姑娘收回结界了。”
乔羽飒睁大眼睛瞧着他,故作惊疑:“原来公子破不了乔姬的结界,倒是乔姬疏忽了。”
素手一挥,那结界便被撤去了。
饕餮阴沉沉地瞧了白泽一眼,起身便走。
路过门口放着的水桶之时,差点又被绊了一跤。
白泽将水桶提了进来,抬眼瞧着她,一双眼睛依旧是温润如玉。
“今日你受了一鞭,那皎魂鞭不是一般法器,且让我帮你瞧瞧身上的伤。”
乔羽飒背过身去,将身上的衣衫一件件地解了下来。
她在宫中这么些日子,身上的伤痕大大小小却是不少,连带着今日受的那一鞭,竟是伤口周围的皮肤翻卷,有些淡淡的黑气,好在伤口已经愈合,瞧上去倒也没有那么狰狞了。
只是落在他眼中,最为触目惊心的,却是她脖颈胸口的吻痕。
他身子晃了晃,扶住浴桶才没有倒下。
乔羽飒抬腿迈进了浴桶。
白泽在她身后,拿着毛巾帮她轻轻地擦着背上的伤痕,当初她在宫中被人钉在木板之上,双肩双手的疤痕依旧还在,在雪白的肌肤上很是显眼。
“飒飒,你受苦了。”
她蜷起身子将下巴放在膝盖上:“我没有别的办法,进宫之前,我也是想了许久的,除了这样,我想不出如何才能拖住尉迟烨,如何才能保住我剩下的家人。”
白泽俯过身子来从背后抱住了她,她只觉得身上一暖,从他抱住的肩头到全身,那些疤痕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飒飒,我定不会再让你受苦了,只是,你不要再恨我了。”
乔羽飒闭了闭眼,从水中慢慢地托起一颗莹亮的珠子放到了他的手中。
“这是你的元丹,我知你身有重伤,有元丹在身,法力总会恢复得快些。”
白泽怔怔地接过,可以明显地瞧见那颗珠子上,一道黑色的浓烟在珠子中间闪过。
只微微地笑了:“倒是让飒飒挂念了。”
乔羽飒闭上了眼睛。
乔家举家迁往西域,由于行事隐秘,却是连三公子都不知道到底在哪个地方,他们一行人由暗卫接应,进入了沙漠。
除了向导,便是白泽三人,袭艺,乔宇灼和乔羽飒,乔家兄妹皆是肉体凡胎,袭艺又本是鲛人,自然是少不得水的,于是便一人备了一匹骆驼,乔宇灼知道她心情不好,便与她共骑一匹骆驼,时不时的说些笑话儿与她听,见她仍是郁郁寡欢便叹了口气:“飒飒,你这又是何苦,哥哥早告诉过你,陛下带你是真心,你若是放得下,便是与他去了也罢,可你偏偏这般的想不通,非要伤人伤己。”
她望着慢慢隐入地平线的血红色落日轻轻道:“我不是为他上心,只是觉得,我再也回不到在曙安城里,三哥教我习字练琴的时候了。”
那时候她还年纪小,只十五六岁,荛儿还只是个五岁的小豆丁,趴在她怀中睡觉,口水流了她一裙子,然后被三哥拽着领子扔进奶娘怀中。
大哥喜欢在傍晚的时候去她的院子里听她唱歌,二哥喜欢在院子里的樱树下练剑,她便带着荛儿拍手叫好,三哥喜欢痞痞地对她说,妹妹瞧上哪家的小公子了,只管绑了来和你拜堂……
她靠在三哥怀中,眼泪慢慢地落了下来。
乔宇灼抱着她轻声哄道:“飒飒莫哭,这大漠之中,最缺的便是水了,你这般不要钱的掉眼泪,那不是掉金子么,我乔家就算是有钱,也经不住妹妹这么扔金子。”
乔羽飒忍不住又嗤笑了出来,恼怒道:“哥哥好生讨厌!都一把年纪了还这般油嘴滑舌!难怪如此高龄了还孤身一人!”
乔宇灼大怒:“好啊,我自小就疼的妹妹这会儿倒开始编排起哥哥的不是了!当真是小白眼儿狼,让哥哥好生伤心!”
这夜几人搭了帐篷歇息,白泽如常一般撑开了结界,他虽然重得元丹,但神脉已断,也不是这一时半会儿能恢复得了的,这修为进展还是十分缓慢的。
沙漠的夜晚极是韩玲,好在白泽与她同榻,倒是没让她受那夜晚寒气之苦,只是这次她与他并不多言,就连一向脑子不好使的嘲风都瞧的出来两人之间有了罅隙。
只是她却是知道的,她与白泽,不仅仅是因为尉迟烨,他们之间,还有太多的猜疑和隔阂。
他当初死死保护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剩下一个满是城府心肠冷硬的女子,她也不再肯定,这样一个女子,是不是他所爱的。
他不说,她不稳,这便成了距离。
她瞧见过他眼底的愤怒和难过,她也知道,那个当初如孩童般天真的白泽,也没有了。
只是他依旧是白泽,她依旧是乔羽飒,可是最初的两个人,都变了模样。
物是人非而已。
她躺在薄毯之上,听见白泽的脚步声走近,然后在她身边停下了,轻声道:“飒飒,先喝些水再睡吧。”
她翻身起来,接过他手中的碗将水喝了又复而躺下,半晌他也在她身边躺下了,手慢慢地放在了她的肩上。
“飒飒,有些事情,我们谈一谈可好?”
她背对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烟雨落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