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安静了。
一道鲜红的血液顺着他淡色的唇角流了下来,他却是连头都没有回过去,好像是所有的事情都不敌看她一眼重要,他就直愣愣的瞧着她,越瞧越是觉得舍不得移开眼睛。
无数黑色的气体从鞭身上飘逸出来,碰到他的血液的时候却是被净化了一样,丝丝的黑气从珠子上冒出,拧成一团黑色的气体漂浮在半空之中,那一张张被困在鲛珠中原本狰狞的脸庞瞬间安静了下来,全部安详的闭上了眼睛,化作莹白的光点向四面八方飘散而去。
瑞兽渡劫,此次渡人,一渡,便是九九八十人的怨魂。
郁婞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她又慢慢的爬到了嘲风的身边,干裂的手死死的抓着他的衣袍下摆,脸上的表情都有些狰狞了。
“公子……”她疯狂的瞪大破碎的眼眶,“难不成你和世人一样,只看中一个人的皮囊么?难不成我变成这个样子,你便不要我了么!”
龙三眉头一挑,也不曾俯身,只低下眼睛瞧着她,目光中满是怜悯。
“郁婞,你从来都不明白,当初我们为何会分开。”
他咬牙看着她,一声冷笑:“当初你若是真心对我,我们又怎么会走到今日这地步?从你将我的元丹骗走的那一日,盛世容光也好,白发枯骨也罢,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不是的!”郁婞摇头,她一路爬过来,皮肤炸裂,鲜血从裂口上渗出,这时候整个人都被鲜血包裹住了,几乎要看不出来身上的衣衫的颜色,血液从她爬过来的地方一路蔓延,竟是将周围的泥土都渗透了。
“你心里一定是有我的对不对,我知道的,公子,你一定是被袭艺那个贱婢迷惑了!早在那么多年以前,我便知道她对你有非分之想!公子!你清醒些,你喜欢的是我,我是鲛人族的公主!”
她脸上的皮肤慢慢的长出鳞片来,可是这生长速度,也比不上她干裂的皮肤炸裂的速度,一时间她身体中所有的水混合着鲜血不断的往外冒,到了最后,竟是连皮肤也一块块的落了下来。
“公子……”这个时候,她的嗓子已经完全坏掉了,却还是不放弃。
鲛人的声音,最是能迷惑人。
“那个乔羽飒,只要她一块肉,我就能恢复原来的容貌……你救我……”
抓着他袍子的那只手慢慢的变作了一具白骨,嘶哑的声音一直从那具白骨之中嘶嘶冒出,一开始还能听得出来救我两个字,到了最后,却只能听见隐约的嘶嘶声了。
那动人的身子,竟是在瞬间变作了一具白骨。
嘲风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日之间,他竟是见了那么多的生死,在这个时候,竟是也有些眼眶发酸了。
那只手骨依旧死死地扣着他的衣袍下摆,他慢慢俯下身去,轻轻用手一弹,便将那只手骨弹开。
咯吱一声轻响,白骨也化作了灰飞。
“你怎么一直都不明白,我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轻声对着那具白骨道,心头忽然卸下了一块重石。
这么些年,他要的,不过是一方清土,两人同心。
鞭身从白泽胸口被抽走,那原本黑的有些发亮的鲛珠,在瞬间变作了灰色的粉末。
白泽周身都软了下来,一双眼睛微微有些涣散,却依旧紧紧地盯着乔羽飒不肯移开。
乔羽飒反身又抱住了他,温热的血流了她一身,雪白的发丝被沾成一缕缕,他眼眶低垂,又咳出一口血。
再抬眼看她的时候,眼睛却是明亮的。
“你没事就好……”
仿佛是时空错乱,周围满是桃花凄迷的香气和他身上淡淡的花果香气,却又有鲜血厚重的腥气割破这份馨香,天空有密集的闪电和隆隆的雷声,狂风夹杂着破碎的花瓣狠狠的抽在她的脸上。
她初遇他之时,他修为尚浅,被大精怪夺了元丹,躲在树下呜咽,她出了苗刀伤了自身的魂魄救了他,他收集她的散魂用千年的时间为她滋生新魂,陪着她长大,在宿海苦寒的风里,不离不弃。
在喧嚣的城市里,他寻了她十几年,最终目光穿过千万人海,柔软又安静的落在她的心底。
乔羽飒浑身是血,颤抖着用脸颊抵住他的额头。
“不要……”
白泽笑眯眯的瞧着她,掌心一朵盛夏里初放的玉兰花,漫天的星子都不如他眼中的眸光闪亮。
他说,我已经好久没有见你了,听见你在弹琴,就忍不住过来瞧瞧你。
他说,飒飒不是有意的,我向来知道飒飒从来不曾想过要害我。
春末漫天的花雨之中,白泽单膝跪地,说,我白泽发誓,生生世世,身边只有乔羽飒一人,时光不破,此心不改。
“不要……”
乔羽飒浑身冰凉,从头顶到脚尖都在发抖。
怎么可能,白泽是瑞兽,已经挣脱出了情丝,这世上,只怕没人能这么轻易的伤的了他,可是为什么,他现在却是气息奄奄的倚在她的怀中,好像整个人都枯萎了下去?
白泽咳出一口血,苍白修长的手指拉住她的衣袖,一双湿润清澈的眼睛努力的望着她,面容满是凄楚:“你是谁……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你是谁……”
这个姑娘,她的脸,她的香气,一直在他心盘恒,他真是累极,想就这么闭着眼睛睡去,可是他不敢,也不愿,他想知道这个满脸是泪的姑娘是谁,什么事情也比不上这个重要。
他不愿瞧见她掉眼泪的样子。
乔羽飒低下头看着他慢慢摸索着扣住她的手,她手中还握着那只乌木簪子,那是之前生辰之时他送给她的,她收到的时候,还嫌弃过他每年都知道送她发簪,从来也不送别的,多的让她都带不过来。
她忽然微微一笑,俯下身去轻轻在他满是鲜血的额头上吻了一吻,眼泪一颗颗的砸了下来。
“郎君,我是娘子啊。”
嘲风只觉得周围空气骤变,转眼望去,脸色大变,爆喝一声:“羽飒!不可!”
那团原本漂浮在半空中的大团黑气忽然迅速旋转起来,不断的在乔羽飒的头顶转动,她直起身子,转脸望了过来。
苍白的脸颊上没有一丝的血色,也没有一丝的神色,一双大眼睛不见了眼白,好像是镶嵌在脸上的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一般,竟是寒潭古井般的冰冷。
那团黑气越转越快,到肉眼都跟不上的时候,半空中猛地一声巨响,黑气炸开,却是落在了乔羽飒的衣衫之上。
她将白泽轻轻放在地上,伸手一抓,苗刀飞起,落在她的掌心,她站在原地看着饕餮,周身风起,不断的卷着她的衣摆和长发,有种说不出的森然。
“你敢伤他,你竟敢伤他?!”
饕餮脸色大变,双臂一震,皎魂鞭卷成一条长蛇向她直奔而来,乔羽飒慢慢伸出脚去,一步步走向他,所过之处,花瓣乱炸,她一挥手将皎魂鞭击开,脚步却并没有停下来。
没有珠子的皎魂鞭,不过是条普通的长鞭,饕餮一咬牙,双掌推出,那黑色的苗刀带着呼啸的尖风向她刺去。
乔羽飒伸手一挥,大地震动,好像是山崩地裂一般,那黑色的苗刀,竟是在瞬间碎成了一堆黑气。
连痕迹都不曾留下,便被风吹走了。
乔羽飒依旧脚步未停,睁着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一步步向饕餮走去,好像是每走一步,身上的戾气便重了几分,苗刀在地面上划过一道痕迹,绿光刺目,竟是将其他人逼得一时近身不得。
“我从不欲伤人害人,为何你们从来都不愿放过我?为何要害我家人,害我朋友,害我爱人?我何错之有?你们非要将这般将我逼到绝路之上么?!”
饕餮脸色苍白,双手不断的结印,无数光点术法如暴雨般向乔羽飒砸过去,她却像是一点都不曾察觉一般,手臂不断的挥动,竟是将所有术法一一砍开。
饕餮不断后退,心中终于恐慌起来。
他竟是小看了她,竟是大意了,他怎么就忘了,眼前之人,是天命,就算是真的哪日魂飞魄散,自然也是有老天来收,他怎么敢这般惹怒她!
乔羽飒凌空一刀挥过去,饕餮大吼一声,一条臂膀骨肉分离,他喘息着抱着肩膀满地打滚,豆大的汗珠顺着他俊朗的脸庞流了下来。
乔羽飒心中一阵痛快,一只脚踩在他的断臂之上,用刀尖慢慢的磨着他的断口处,低下身子轻声道:“你现在知道痛了?你伤我郎君之时可知他有多痛?你害我家人之时可知我有多痛?你可知我二哥死后我二嫂心中有多痛?你可知我弟弟死的时候才几岁?你可知我大哥为什么为疯癫至今?!”
她将刀尖刺入他的伤口,手腕一转,在他伤口之上慢慢的绞着,然后蓦然抽刀,扬手一挥,又卸下他的一条腿。
“乔羽飒!”饕餮惊得声音都有些变了,他潜心修炼了这么长时间,谋划了这么长时间,竟还是抵不过她随手的一刀,这时候心底除了后悔便是惊恐,他知道,今日,只怕是真的逃不过了。
只是他不想死,他不敢死。
“你再这样下去会魂飞魄散的!”他一只手抱住自己的断臂,嘶声吼道,“你是至纯之魂,若是任由怨气浸体,会永世不得超生!你放过我!你不能杀人……我……我是你父帝啊……”
乔羽飒尖声大笑:“你是谁?你不过是个冒牌的畜生!你那张嘴,竟然还敢提我父帝!”
她又是一刀下去,卸下了他另一条腿。
“你人是个冒牌货,心也是个冒牌货,连用的兵器都是假的,你竟然还有脸在这世间活着?你不过是个痴心妄想的畜生!怎么敢在我面前提我的父帝!”
她仰起脸,冰凉的泪水伴着愤恨从她的脸庞划过:“饕餮,你害我之时可有想过今日?我卸你手足也不足以赎清你的罪过!你不是一直都想让我魂飞魄散么?今日我便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烟雨落千年